第49章 翠仙有妖
巡天、守夜、监察。
这三者便是被民众口口相传的大晋三司。
“守夜司。”
苏异看着牌子上的字有些微怔。
与顾意相处中，开始时两人互有隐瞒，不方便谈论巡天司之事。
后来又被小侯爷身死及妖龙墨泉之事搅得焦头烂额。
因此他对三司的认知其实大多仍来自书本中。
三司之中，巡天司主要负责巡视天下，斩杀大晋境内的妖魔邪祟。
监察司则是监察百官，凡是有贪污受贿或是结党营私者，监察司都有便宜处置之权。
而守夜司可以说是三司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其守护的长夜，严格来说并非天下之夜，而是皇族刘氏。
千年前刘氏承天之命，立国至今，繁衍的子孙后代不知多少。
皇族刘氏中人自然不是人人都具官身，甚至其中一些在漫长的岁月中连祖上余荫的爵位都丢了。
可即便是白身，只要带着皇族刘氏的光环，便由不得人不敬畏三分。
开国太祖英明，立国之后便发现除却外族侵袭之祸，在这皇朝之内的最大隐患，不是妖邪，不是贪官，而是刘氏皇族本身。
妖邪好除，不过是为祸一方，派人宰了便是。
贪官易杀，世间多少英才俊杰，天下间愿意当官的多了去了，抓了张三自有李四顶上。
可刘氏皇族若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谁来惩戒看管？
刘氏皇族从侧面而言代表了皇权本身，百姓对皇室某些子弟的看法可能直接会影响到其对整个刘氏的看法。
百官经过层层选拔，每年也会出现不少败类。
而刘家子弟注定是良莠不齐的，出现问题的概率自然要更大几分。
皇室子弟若是烂透了，那天下恐怕也就不是他刘家的了。
所以必须有人能将其监管，使其不至于凭借出身胡作非为，影响国运。
靠百官？他们怕折损陛下颜面，甚至会与皇族中的败类沆瀣一气。
靠陛下？一人之力如何能监管这众多皇族。
于是太祖特设守夜司，专用监察皇族子弟，守护刘氏的社稷长夜。
只要刘氏不烂透，每代都能教导出足够出色的皇子继承大统，这天下就始终要姓刘！
基于守夜司的特殊，其内常有许多与官场并无任何瓜葛的人，百家中不少学子先生凡优秀者，便有可能得到守夜司的邀请，一同监管皇族。
赵春平当日听说苏异要进巡天司时，曾言他该执笔不该做刀。
便是因为大晋三司名在官场，实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三把尖刀。
一把悬于境内妖魔邪祟之上，一把架在文武百官脖颈，最后一把便停在天下刘氏皇族胸前。
虽名义上不会对无辜百姓挥砍，但刀锋劈下之时，哪还会分辨谁是无辜。
因此即便出发立意虽好，但在许多人，尤其是儒家中人看来，三司始终是凶罚太重，其弊病大于利好，内里多屠夫。
休息了许久苏异已然能略微活动，他想伸手将许愿的那块牌子取来，再看得仔细些。
许愿却忽地收手躲了过去，这牌子背后刻有她的名字，苏异才劝过自己‘要小心许愿’。
若是此时被他瞧见，两人难免尴尬。
苏异只想着是自己此举孟浪，连忙道歉：“对不起袁姑娘，是我唐突。”
许愿摇摇头：“不妨事。”
带着期盼的目光看着苏异，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姑娘也是三司中人，我也不瞒姑娘”
“我如今还不算是三司中人，若是以后没有其他变数，大概会入巡天司。”
“姑娘肯想出言相邀，是抬举在下，只是我是奉巡天司之命，前往长安有件要紧的事，实在不能耽搁，万望姑娘海涵。”
苏异抱歉道，袁絮与他之间虽说不上多么熟悉。
但也可以说是一同经历了生死劫难，说是朋友倒也不过分，苏异从不吝啬帮助朋友。
只是此刻他实在不能再次停留。
“也是，我早该想到。”许愿自然失落，神色中还带了几分恍然。
眼前这假道士既然与顾意相熟，若是供职三司之中，自然该是巡天司的人。
随后又带着几分自嘲的轻笑了一下。
或许是跟苏异讲许诺之事时，连带着自己也陷入回忆中，方才片刻竟然带了几分小时候才有的脆弱。
姐姐噩耗才传来时，她就是这样茫然无力，什么做不了，只希望有人能帮帮她。
如今她早就不是那般心态，更相信自己的本事道法，也是关心则乱，才想让苏异帮她。
轻轻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几分，即便独自一人，自己这次也要查出个结果来。
苏异见她这般姿态，更对自己的拒绝多了几分愧疚，或许她与这位许诺真的是感情颇深。
虽不能留在此地相助，但想着能多帮上她一些也好。
便开口道：“袁姑娘，关于许诺之事你可还有什么遗漏的，或许我能帮你一起想想，还有什么忽略的细节。”
许愿感受到他善意，回想片刻却摇了摇头：“那段日子距如今已有六年，你让我这般凭空回忆，我却不知道该从何处想起。”
苏异表示理解，略微琢磨了一下袁絮刚才提过的有关许诺之事，说道：“那便从最初的原因回想。”
“最初的原因？”许愿不解道：“方才不是已经说过，许诺要渡过爱恋之情的关隘，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劫难。”
摇了摇头，苏异扭动了一下已经坐了许久的身子，气力恢复了些许，不似先前那般力竭难受。
“姑娘，顺序反了。”苏异随手取了两块石子，分别放在左右，解释道：
“我不懂太上祖庭中的《太上忘清篇》，但爱恋之情的关隘，应该是先遇见所爱之人才能破关，而不是为了破关才遇到爱恋之人。”
他手指在两块石头上来回指了指：“许诺是遇到了所爱之人，而后才有破开情关的心思。”
“照你所说，一切都发生在翠仙山，那许诺最开始，在还未见过或者还未认识她所爱之人时，为什么要来翠仙山。”
“据我所知，太上祖庭还在长安以北，她不会无缘无故来此。”
许愿闻言皱起眉头细细思索着，许诺最初到翠仙山的原因，她隐约有些印象，只是之前未曾在意，此时回忆便有些模糊。
六年前还并没有七寇寨，不走官道而走小路的人比此时更多几分，但以许诺的身份地位，并无这等必要。
苏异见她眼神中透出几分急切和懊恼，似是在责怪自己为何想不起来，出言安慰道：“姑娘莫急，记忆久远，咱们可以慢慢捋顺。”
许愿闻言深吸了两口气，似是跟苏异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六年前此地并无山匪，许诺为什么会忽然来此。”
“许诺与我一样，也身兼守夜司的职位，当时似乎是为了公务。”
“守夜司的公务很少要来这山间执行，不是本司之事，她是来此帮忙。”
“巡天司！”
许愿眼睛一亮，抓着苏异的袖口道：“我想起来了，六年前大晋之内发生过一场妖潮，许多隐匿的妖邪都忽然现世。”
“巡天司四处除妖，但还是人手不够，陛下便下令叫守夜与监察二司一同派人相助。”
“姐...皆因为许诺也在征调之中，便在巡天司的情报下，来到了翠仙山。”
“当时这里有一只才入六品的蜘蛛大妖，许诺为斩杀它而来。”
言毕后许愿又想了片刻，有些颓然道：“但仔细想想，这两件事之间并无关系。”
“那蜘蛛大妖，在许诺第二次来到翠仙山时，就将被她斩了，与之后的事情无关。”
蜘蛛？苏异心中一动，思索片刻道：“不见得。”
“你说过许诺是道门天骄，而且是祖庭弟子，并且修为已经到了能再破情欲关卡，将入道家七品的程度。”
“那只蜘蛛大妖只是才入六品，不该能挡住她，为何要第二次来到翠仙山时，许诺才将她斩杀？”
“或者说在没能斩杀蜘蛛大妖之前，她为何回返？当时在她可是接了征调之令的。”
许愿倒是没想过此结，想起许诺那次回去时，只是说要找到了破关的方法，要从太上祖庭借一件宝贝，只字未提那蜘蛛大妖。
“而且，袁姑娘你看此物。”
苏异摊开手掌，许愿却什么也没看到，狐疑的望向他。
“袁姑娘，你看仔细些。”
许愿又贴近了几分，才看到苏异手上有一条晶莹剔透的丝线。
“这是什么？”
苏异指了指在不远处的董兴儒道：“记得我最开始问寨前客栈掌柜的那个问题么。”
“之前董兴儒与四当家的尸体之所以能浮在空中，都是被丝线吊着。”
“我原本想着，是客栈表演时就要用到的东西，但问过掌柜后，他却说客栈中所用并无这般精致。”
“我当时心有疑惑，便将此丝线收了些。”
他将手中丝线轻轻放在许愿掌间，叮嘱道：“小心些，这线锋利的很，我还被划破了手掌。”
“我当时便在想，陷害董兴儒之人，既然要利用客栈演绎‘翠仙摘叶’的环境。”
“那客栈中就有现成的用来吊人的丝线，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自己准备这更细更好的线。”
“知道姑娘刚才说道翠仙山曾有过蜘蛛大妖，我才想明白。”
许愿盯着手中丝线，同时也反应过来，惊呼道：“你是说，这丝线来自当年那只蜘蛛大妖？”
“不是一定是当年那只。”苏异摇头：“许诺当时接了巡天司的任务，既然说在第二次来翠仙山时便将那妖杀了，想必没有假。”
“但我看书上说，虫类妖邪繁衍之能极强，许诺当时被其他事绊住了心神，只怕无暇仔细搜查整座翠仙山是否还有那妖邪的后代。”
“先不提四当家身死，只说你更在意的许诺之事。”
苏异伸出两根手指。
“目前而言，便有两波人能问。”
“一者便还是那方缺，他能找到此处，翠仙摘叶故事的流传，即便不是当年许诺心仪之人，相比也与其中有着不小的干系。”
“二者，就是那蜘蛛大妖的子嗣，陷害董兴儒的那只蛛妖，当时它应该便在翠仙山中，或许能知道些东西。”
许愿闻言认真的点点头，极为郑重的对苏异道：“多谢相告，此事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承你这个情。”
方缺她自然是要问的，但这蛛妖一事她还真没想到，苏异虽不能在此地，但却实实在在的帮了她。
姐姐之事对许愿极为重要，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嘴唇，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玉符道：
“我看你虽是武夫，但元神却极为强大，甚至反压肉身，让你身子都有了不小的问题。”
“你这身子该是不能习武的，能有一品的境界，想必是吃了不少苦。”
“可如此也该只是肉身苦苦支撑，或许你还有什么奇异的封印元神之法，才让你看起来与常人无二。”
苏异挑眉，这位袁姑娘确实有些不简单，只是看了自己出手，便将他的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
许愿笑道：“不用奇怪，毕竟我才是正经的道家弟子，对元神更敏感几分。”
调笑一句后，她继续道：“武夫一道，我虽然也懂些，但你想必认识更懂的，我便不多说了。”
有顾意在，苏异的武道不需要她来指点，即便关系不好，她也不得不承认，在武道一途，那凶丫头几乎走在同代最前。
“道家擅长元神，你这毛病在元神，虽大致算好了，但仍怕出问题。”
“你拿着这枚玉符，可去灵宝祖庭求任何真人为你讲道一次，提升你对元神的理解，或者换取一门元神秘术。”
许愿将玉符递出，苏异却不肯接：“袁姑娘，我只是几句胡言，当不得姑娘如此厚礼的。”
“当不当得是我说了算。”许愿将玉符塞在他手中。
警告道：“别拒绝，我刚才算了一卦，你要再拒绝，恐有血光之灾。”
“为何有血光之灾？”
“你可以试着再拒绝一次自然就知道了。”
苏异看她不会怀好意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有尝试，只能收下。
有些苦笑的收起玉符，看见瞥见那一对小姐妹正在小声言语。
那富家小姐打扮的妹妹，还不时看向这边。
苏异随口问道：“那对姐妹在说些什么？怎么一直看这边。”
许愿笑道：“我怎么知道，你那么关心那两个小娘子，莫非是看上了人家？”
苏异诧异道：“你最少也有五品境界，怎么会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许愿摊摊手：“咱么有手段，人家自然也有，隔绝声音，不想让我听见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么。”苏异却悚然一惊。
“那两个女子之前不过表现出一二品的境界，如何能做到隔绝声音。”
许愿皱眉道：“或许人家有什么宝物呢，你也太过小心了。”
“袁姑娘，不是我小心。”苏异将目光从两个女子身上移开，有意不去看他们。
“你有没有想过，我先前说陷害董兴儒该是蛛妖的手笔。”
“那么蛛妖必然要在场。”
“妖气难藏，却无人察觉到它的气息。”
“要么便是我的想法一直便是错的，那根蛛丝只是偶然。”
“要么便是——”
“尸身画皮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