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苏异生辰(三)
若只是生辰宴还好说,虽也有些讲究但不至于那般繁杂,只是还要为苏异行及冠礼,其中要细心在意的地方却是不少。
宾客大约都来的齐全后,苏家父子便进了府中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事宜。
按理说应该是另算个日子举行此礼,不该与生辰宴同办。
可苏父想着儿子生辰一过,只怕不日就要前往长安。
若是为了及冠礼再来回奔波未免太过麻烦,索性便一起办了。
十六生辰一过,及冠礼成,苏异便真正算个大人了。
及冠是人生大礼,过程甚是繁复,苏家在平陵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家,又请了这么多宾客自然不好从简。
苏父先在宗祠前为苏异加冠三次,每次加冠后他都要更换与所加之冠相应的服饰。
还请了苏家年纪最大的一位叔祖为他宣读了祝词,大意便是在德性与前途方面勉励了他一番。
之后还要拜过他母亲与家中尊长,长辈们又是一阵夸赞与叮嘱。
一场下来把苏异累的够呛,只觉得双腿都有些打颤,谦虚乖巧的笑容仿佛已被镶在脸上,显得有些僵硬。
许愿远远的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弯成了两抹月牙。
苏异正好回头,看见她正偷笑着,撇了撇嘴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苏母轻轻在他后背拍了他一下,双目一瞪,示意他庄重些。
顺着苏异瞧的方向看到了许愿,又立马摆出一副和善面孔来。
礼数都做尽了才是正式的宴席,苏母将许愿喊到身边,拉着她的手与她小声说着话。
许愿把在道门中听说的许多有趣见闻,都说给这位初见一次便对她极和善的婶婶。
时不时的便将苏母逗笑,她性子开朗,最容易讨长辈喜欢,苏母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姑娘好。
苏异想凑上去想跟她们一起说会儿话,却被两人合起伙儿来赶到了一边。
苏父也举着酒杯在席间各处游走,与宾客们觥筹交错。
倒是苏异这个生辰宴的主人有些百无聊赖,只能在座上听着董兴儒嘴巴不停的讲着那老掉牙的故事。
“苏兄,你是不知道,那山崖碎石砸在书院上的时候,我心都碎了...”
多亏了下人进来通报,说是门外来了两个自称来自学宫的人,专程来见苏家公子,宴席的焦点才又全数回到苏异身上。
学宫来的分别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先生,以及一个显得有些羞涩的小姑娘。
先生当着众人面将学宫的入学凭证给了苏异,并且大加夸赞他一番。
将那怯生生的小姑娘拽到身前,笑道:“这是我家孙女,此次非要吵闹着和我一同出来。”
“她也算有些天赋,约么着明年也会进学宫研习,算是与你提前认识一番,以后入了学宫,你们同辈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玖玖,叫师兄。”
小姑娘怯生生的叫了声师兄,苏异也连忙回礼。
学宫来的先生只是与苏家三口各自喝了杯酒水,便说自己还有其他事,推了苏父的挽留,带着孙女撒然离去。
临走前还看了一眼主桌侧后方的假山石,轻笑了两声。
苏异这番坐实了学宫弟子的身份,来往宾客脸上的笑容更真挚几分,席间气氛也更显得热闹。
看着有些慌张的从假山石后溜出来的许愿,苏异打趣道:“怎么?与那位学宫的先生有旧?”
许愿无奈道:“那位是我师父的好友,可不敢叫他发现我在此地,若是回去跟门里的师兄们说了,只怕师父立刻便要下山来逮我。”
苏异闻言失笑,朝她头上偏左的地方指了指。
乌黑的发间纠缠这一截杂草,应是方才在假山后躲避时挂上的。
许愿抬手摸到,忙将其扯了下来。
...
宴席过后,苏府又恢复了平静。
许愿还想继续游历,当天下午便跟苏异以及他父母辞行。
苏母好说歹说强留了她一日,又听说她没了银钱,直接便要送给她千两银票。
许愿哪敢收这么多,推脱之下只拿了一张百两的。
投桃报李之下告诉了苏母一个驻颜的小妙招,让苏母高兴的合不拢嘴。
苏异将她送到城门处,许愿指了指自己的头顶道:“我把簪子送给了你,如今这头发都要发带绑着,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那...我把你的发簪还给你?”苏异挠头试探道。
许愿轻轻白了她一眼,“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
她想了想道:“你也送我一根发簪吧,我那根是姐姐给我做的,如今给了你,那你便再给我做一根吧,不许买,随便什么木头都行。”
苏异自然应下,两人相视一笑,约定日后相见。
岷山脚下,苏家少年郎挥手作别,身穿道袍的姑娘巧笑回眸。
……
苏家人商议了一番,还是叫苏异带了几个仆从先去长安。
起码先到学宫中见过了各位先生,入学宫的凭证已收,若是一直推迟不去,便显得有些狂妄了。
官道上车马稳健,除了驾车的马夫以及几个会些拳脚的护卫,与苏异一道的还有丫鬟小玫以及董兴儒。
小玫从前甚少出门,与董兴儒也只是点头之交,谈不上熟悉。
这次坐了一架马车,以董兴儒那张嘴皮子两人倒是很快熟络起来。
只是不知两人是否天生犯冲,稍一熟悉便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斗嘴,这一路上倒是并不无聊。
行了半月左右几人总算到了长安,苏异找下歇脚的地方,便马不停蹄的去了学宫。
与诸位先生都一一见了礼,或是因为老师赵春平提前打过招呼的原因,先生们大多对他态度不错,甚至有几位还送了他些书签镇纸之类的小玩意儿,当做相见的礼物。
学宫为学子留了专门的住所,所需用度一应俱全,也许带丫鬟书童之类。
苏异回客栈住了一宿,第二日便差人将行李都搬到了学宫的住所之内。
只留下了小玫与他一起,叫其他下人先在长安里租了两间小屋住下。
嘱咐他们平日无事了便去城中打听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离着学宫近些,还便宜的院子。
苏父苏母本也打算来长安陪着儿子,平陵府宅之中自有其他亲戚照看,来了总要有个常住的地方。
又费了一番功夫,将董兴儒介绍到长安的一间书院中读书,完成自己之前所承诺之事。
董兴儒特地递了拜帖来学宫中找他,先是感慨了一番这天下儒学圣地的气派,还没客气几句,就又和小玫斗起嘴来。
...
将一切都打点好之后,苏异便在学宫中跟着先生们用心学习起来。
每日里不是诵读经典,便是陪着先生们一起注经。
学宫典藏浩如烟博,有许多苏异之前从未看过的文章典籍,诵读注经听起来无聊,但苏异却乐在其中。
期间有个道门弟子给他送来一只鸟兽,说是师姐嘱咐的,要他好生养着。
看那小道士对他挤眉弄眼,苏异有些糊涂,看着鸟兽足下系着一个小竹筒,拆下后取出筒中书信,才知道是许愿送来的。
她已回到了山门,被师父责罚抄经,专程写了信来给苏异诉苦。
苏异想了想,便回了一封安慰的信件,还邀她有空可来长安学宫找他玩耍。
将竹筒绑回鸟兽脚上,喂了它足够的水食,这鸟便振翅往北飞去。
从此以后,两人便常借着这鸟兽递信联系,虽无见面,但言语却不见少,心中彼此也渐渐清晰。
若是无事的时候苏异便会出了学宫,到新买的宅邸中陪着父母。
苏异的父母晚于苏异俩月来到长安,中间又往返了平陵两三次,最终才安定下来,一家三口在长安城中算是扎下了根。
十七岁生辰那日,苏异只与父母还有小玫一同度过,虽然人不多却极温馨,苏异笑的畅快。
这一年里他在学宫苦心研读,甚少在外抛头露面,因此并没有多大的名声,只有学宫的人知道这位姓苏的学弟不简单。
因为先生们总是忍不住的念叨‘苏异大才’,或是对着自己不争气的亲传怒斥道‘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苏异呢!’
这一年,李先生的孙女进了学宫,以李先生的为人,自然没人怀疑这小姑娘的才学,只是感慨不愧是先生的后裔。
小姑娘叫李诺玖,可能因为与苏异之前见过的原因,常跟在他身后,师兄师兄的叫着。
苏异总怕父母在此地人生地不熟,所带的下人中她还是最信任小玫,便常叫她带着二人在城中游玩。
听着她说离着府邸不远处有个戏园子父母很爱去,那有个唱青衣的小角儿叫陈子用。
苏异陪着父母去看过几回,想着既然父母喜欢,再过几日便是父亲五十大寿,便想去后台问问,能不能上府上唱堂会。
进去便听见班主‘陈小狗’‘陈小狗’的叫着那位小角儿,倒没想到,他还有那样一个小名。
生辰这日,苏异仍是与父母一起。
几月前才给父亲过了大寿,那位小角儿的唱腔一如既往的好,苏父甚是满意。
一家人其乐融融,苏母却又开始担心起儿子的姻缘,有意无意的提起许愿。
苏异嘴角带笑,将母亲的提问含糊了过去。
苏母不知道的是,苏异在学宫的住所中,床角处堆了好厚的两叠信件。
也是这一年里,长安城中优秀的年轻人似乎说好了一般齐齐的冒了出来。
几位少年天骄轮番登场不说,还有几个女子甚是出彩。
巡天司中有个女子武夫,出身显赫家学渊源,还天资高绝精才绝艳,多次独杀大妖,一身战骇人听闻,被称为武道灵石。
而监察司则似与巡天司叫板一般,副司监几年前收了个小姑娘,将一身佛武双修的本事尽数传授。
听说她与佛家一脉天赋惊人,甚至有佛门圣地的高僧惊叹夸赞,如今修为虽说还不够,但日后成就自然不低,被好事的叫做佛家妙树。
李诺玖也因为在学宫同龄中修为最高,学问最好,又有个做先生的爷爷,家学自然不弱,便被与那两位并称,唤作儒家金玉。
小姑娘听说这个外号后欢天喜地跟她最敬仰的师兄来显摆,自然也说起那几位与她并列之人。
苏异倒没想到,那位佛家妙树还是位故人,竟是宋语兰的姐姐宋听竹,两人小时候算是有些不错的交情。
而那位武道灵石,据李诺玖说,叫做‘顾意’,她还仔细给师兄说了这两个字怎么写,别叫师兄误会。
听着这个名字苏异不由的有些恍惚,好像看见一抹剑光,一双好看的狭长眸子浮现在眼前。
一片树叶正好从他眼前落下,将他的恍惚打破,苏异摇摇头,想着可能是这几日注的经文太过晦涩,自己都有些累了。
最后李诺玖告诉苏异,道门似乎不甘示弱,听说灵宝道门有一位好像很厉害的女弟子已经在往长安赶来。
苏异闻言便笑了起来,许愿前两日来信只有四个字
‘我去见你。’
过了一月,长安城中便又出现了一位名声不弱的道家女弟子,被叫做道家花草。
苏异十九这年,给他过生辰的人便多了一个。
许愿来到了府上,这可把苏母乐快了,直言这闺女出落的越发好看了,一直拉着她说话,连儿子也顾不上。
苏母想着既然许愿来到了长安,不如就住在苏府中,后来考虑到她名节,最终作罢。
许愿却承诺自己会时常来看他们二老,苏家夫妇都直夸他懂事。
苏异依旧极为低调的在学宫中读书修行,旁人对他的了解多来自于李诺玖的描述,只是听着夸张不太真切。
某日许愿不知为何和一位武道天骄起了冲突,那人在长安有些人脉,竟叫了极为境界不弱的高手一起为难许愿。
许愿虽然出身大派,但到底年岁尚浅,一对一还好说,被围攻之下却免不了受伤。
她怕苏异担心,便没跟他说起,只是躲了他好几日,怕他瞧出自己受伤。
还是李诺玖将此事当成一桩异闻告诉了苏异。
苏异很平静的打听清楚了那天骄及其帮手的姓名来历,然后缓步走出的学宫的大门。
学宫里为表示对先贤的尊重,学子们是不允许动用修为的,只要出了大门便再没这条禁制。
那日里,学宫门外忽然涌起一阵汹涌至极的浩然正气,直冲天际,将朵朵白云冲散。
李诺玖最为骇然,她亲眼看着师兄走出学宫,又亲眼看着他释放出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浩然正气。
她自己也是儒家弟子,也修浩然正气,但与师兄此刻相比,却是萤火与皓月的差距。
虽然敬仰苏异,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觉得师兄即便比她强,也应该强不出多少。
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离谱。
她从未见过师兄出手,只是每日的诵读注经,她知道师兄在沉淀,却没想想到竟然已至如此地步!
苏异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朝着城里走去。
长安不禁年轻天骄争斗,更不禁单纯气息之上的争锋。
苏异带着浩瀚的气息走来,那股气息的蓬勃与朝气,让城中天骄都知道,这是一位同代人。
城中各色气息瞬间迸发,都是天骄,你既不收敛气息,那便是有争锋之意,他们自然不会躲避。
那一天,马上就要二十岁的苏异坦然的走到城中,找到几个围攻许诺之人,让他们以伤还伤。
随后才收敛气息,去点心铺子里买了她最爱的糕点,包好了准备去看看她。
这一天的长安城上,数十道年轻的气息闹腾了好一会儿,然后很快沉寂下来。
武夫气血被崩碎,道家元神让喝退,佛门气息被驱逐,还有诸子百家的好些传承,都没挡住那道浩然正气!
巡天司里,名叫顾意的女子狭长眼眸中充满了战意。
许愿看着窗外苦笑,她知道是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有些担心,这样恐怕会给苏异招来麻烦,但心里又忍不住的甜蜜。
长安消息瞒不住,百姓口口相传:
学宫这代有盖世天骄,此前秘而不宣,不知为何,却忽然与众天骄以气息争锋。
而结果是...那个名为苏异的儒家学子...
一人,压服了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