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再闻巫蛊
“你听闻过巫蛊么？”
许诺轻声发问，却像一道惊雷般在苏异的耳边炸响。
关于‘蛊’这一词，他有幸在一策孤本残篇中见过，只是其中言语不详，看不出具体的东西。
第二次听闻这个词，则是从顾意口中，他也了解到了所谓‘蛊’便是巫这一脉修行的花。
更知道了在大晋是一个怎么样的‘禁忌’，陛下创建巡天司的初衷便是为了扫灭巫蛊，似乎即便这位帝国的主人，都对这般修行法极其忌惮。
而他本身与这个词也有极深的渊源。
如果推测无错，那改变他一生的苏家惨案，便是源于巫蛊。
到后来致使监鸣身死，墨泉吞尸，乃至他此上长安的根本原因，其实都是因为这个词。
却没想到这第三次会是在已经算是死去的许诺口中听到。
声音不自觉的有些低沉道：“听过些。”
许诺看他神情变化，便知晓他或许不只是‘听过’这么简单，却并未往深的询问，点头后便继续道。
“你既然听过，倒是省了我费心解释。”
她伸手在某片绿叶上拂过，光华变幻之间，叶上竟出现了许愿的脸庞。
只是矮小了不少，脸上更加稚嫩，应该是她小时候的模样。
此时叶中的她正与眼前的许诺在湖边荡着秋千。
“障木所引发的执念幻境，其实便是‘实现心中的如果’。”
“对许愿来说，如果当年我没有来到翠仙山除妖，那自然便不会身死，能陪着她一起长大。”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那时我接到守夜司调令，来翠仙山是必然的。”
“当时的大晋，算是陛下登基以来最不寻常的一年，似乎一夜之间，境内各处都冒出了许多妖邪。”
“陛下震怒，百家之内从长辈到有些境界的弟子都被调集除妖，我又如何能躲过？”
“况且扫除妖魔本来也是我之所愿，我又怎么会逃避？”
苏异有些疑惑道：“如此席卷整座天下的大灾，为何我从未听过？”
许诺道：“那是你运道好，方才看你所历环境，你是平陵人，而且是大儒赵春平的弟子。”
“平陵有你老师坐镇，等闲妖邪哪敢进犯，也因如此他当时也无法离开平陵，不能驰援其他地方。”
苏异恍然，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许诺带着几分宠溺的看了叶中的许愿一眼，挥手抚上了另一片树叶。
叶中出现的是瘦弱了几分的方缺，以及一对苏异不认识的男女。
女的小腹隆起，似有身孕，与方缺牵手相视。
男的身穿儒服，面容俊朗和善，正微笑着看着二人。
许诺指尖轻轻点在那男子面容之上，眼中透出眷恋与思念。
“我初到翠仙山时，这里已是一片人间炼狱，漫山遍野遍布着蛛网，其上都挂满了血肉。”
“当时我怒火中烧，便径直杀入山中，与盘踞此地的那只六品蛛妖大战了一场。”
“那蛛妖不是我对手，却在随意吃了一具尸身之后修为大进，我受了些轻伤，勉强脱身。”
苏异闻言脱口而出道：“妖噬蛊！”
许诺看他一眼，“没错，我也是后来才想到此物，看来你也遇见过。”
苏异苦笑：“记忆犹新。”
妖龙魔泉曾以监鸣尸身为媒介吞下此蛊，将妖躯提升至七品境界，顾意与巡天司二人联手都不能将其拿下。
许诺能在蛛妖吞下此蛊后只是轻伤脱身，当时修为或许已经至六品极致，破除爱恋关卡便能入七品。
继而他很快反应过来，有些踌躇的问道：“所以，你敌不过那蛛妖，就想破境？”
许诺朝他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满道：“虽说《太上忘情篇》确实要以情破关，但我还不至于那般功利，只为了破境便会喜欢上谁。”
苏异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对，赶忙拱手抱歉。
还好许诺并不在意，指着叶片中的男子解释道：“我与方离相识乃是一场意外。”
“他是儒家子弟，虽未入学宫但已算惊艳，当时已有五品修为。”
“他算是北宜郡人，家乡正遭受这蛛妖祸害，好在他自己有修为在身，便没有遭了劫。”
“只是家中书童与侍奉的丫鬟却被蛛妖手下的其他小妖掳走，为了救出他们便主动来了这已是妖窟的翠仙山。”
苏异轻声道：“那书童，便是三当家方缺？”
“什么三当家，都是些没出息的，我苦心教他们一场，没想到最后竟都做了山匪。”许诺不满的埋怨道。
看着叶片中满心满眼望着身边女子的方缺道：“这小子其实是个机灵的，又跟着他家少爷学了些文墨。”
“虽说不入儒道，但写个情诗故事的还算讲究，便将府上的小丫鬟春苗给勾搭了去，还闹大了肚子。”
“他家少爷无奈，便给他们做了媒，成了这门亲事。”
“可惜春苗命不好，怀胎时候遭了蛛妖祸事。”
许诺伸手从旁边的枝桠上摘了一片树叶下来，递到苏异面前。
叶上浮现出一片山林，面色有些苍白的许诺正捂着肩头在林间穿梭。
枝桠之间遍布着蛛网，偶尔沾挂着尸身血肉。
看了几眼苏异便恍然，这应该便是当年的场景，被她借了障目之力呈现在树叶上。
受伤疾驰的许诺面色不大好看，嘴中碎碎念的似乎在骂着什么。
穿过一片蛛网后，竟看到一群半人大小的蛛妖正围做一团，其中隐隐有白光透出。
虽说受伤，要对付这群小蛛妖却不难，随即以手做刀，以道家元神清气斩杀数只小妖劈出一条路径来。
小蛛妖一时不敢上前，路的另一头是方缺与他还大着肚子的妻子正一左一右跪在地上痛哭。
中间便是那位名叫方离的儒家弟子。
他盘膝而坐，口中不断的诵读经典，周身释放出洁白的浩然正气，将那群小蛛妖阻挡在外。
不过却脸色惨白，嘴角血迹渗出，释放的浩然正气也渐渐弱小，似乎受了不弱的伤，眼看便要被小蛛妖们突破。
看到道路另一边的许诺，方离忽然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对着身边的书童丫鬟道：“莫哭...山灵显身，咱们...有救了...”
说完便晕死过去，浩然之气瞬间消散。
小蛛妖们就要上前啃食几人，却没能快过出手果决的许诺，几个呼吸间便被斩杀。
许诺上前道：“杀了它的小崽子，那蛛妖恐怕已经知道，扶着他，快些离开吧。”
说罢她就要离去，怀有身孕的春苗哭着道：“姐姐，我知道一处很隐蔽的地方，我...我害怕...姐姐能和我们一起么。”
不知是她那声姐姐，还是看她怀有身孕，许诺想了想竟然同意。
随后两人便背扶着方离，与许诺一同在山林中走了好一会儿，路上许诺还顺手斩杀了许多小蛛妖。
最终几人一起钻过个山洞，进到一处四面尽是崖壁的山谷之中，谷中树木之间并无蛛网。
春苗面露喜色道：“看来这里没有被那群妖邪发现，正适合躲避。”
几人一起进入谷中那座唯一的破庙之中，一连住了好几日。
期间许诺偶尔外出，或是与蛛妖交手，或是斩杀些小蛛妖。
而方离的伤势也在慢慢恢复，清醒过来后便急切的给许诺道谢。
这便是《翠仙摘叶》那出故事最开始的真相，所谓山灵一词，便是方离当日迷离之时胡言说出的一个词语。
被曾经的方圆，后来的方缺化用在他写的故事中。
苏异正想着，画面中方离与许诺正在闲谈，两人眼神中都有些情谊浮现。
许诺似是不想让苏异再看余下的画面，伸手将叶片取回，故作大方的开口道：
“如此这般日渐相处中，我与方离便生出了一丝情愫。”
“我们蜷缩在这山谷之中，外面是漫山遍野的蛛妖，若是寻常自然无心想这些情爱之事。”
“可对我而言这却是个机会，若是能借此破除爱恋关卡，我便能突破到七品境界，于是我便动了心思。”
“回到太上祖庭借出了这件障目。”
苏异问道：“既然回到祖庭为何不请祖庭中的诸位真人出手？”
许诺解释道：“先前说了，妖祸不止这一处，比这蛛妖强的何其之多，祖庭中的真人连同我恩师在内，大多在各处除妖。”
“祖庭中只留了三位长辈，但他们是祖庭底蕴，不会轻易出山，怎么会为一个区区六品妖邪出手？”
“我拿了障目回来，又准备了些许时间便准备借着障目之力渡过情爱关卡，可是当我想将计划与方离讲出时，我却犹豫了。”
“思量之下便扯了个谎，将准备做的事编做一个小故事讲给了方离。”
“随后问他：‘若这故事中的男女是你我，你可愿陪我做这一场梦？’”
“他当时看着我，十分坚决的告诉我：他不愿。”
许诺叹了口气，如今想想他或许早就听出那所谓故事中，透露出的许诺的真实意图。
但他还是拒绝了，不愿意与许诺只有一梦之缘。
“他当时对我说：人活一世，能真正的互相喜欢是一件很难得的事，将其变成假的，方某做不到。”
“若是姑娘真的需要一场幻境姻缘，不如去找别人，方某只求此世贪欢，不求一梦姻缘。”
学着方离的语气说了这一番话后，许诺轻轻摇了下头，似感慨于情郎的固执。
瞥了苏异一眼，有些埋怨道：“我看你在幻境里也是个儒家弟子，用一只破木钗，配上几句花言巧语就将我妹妹骗了。”
许诺总结道：“你们这帮儒家之人，最会哄人。”
苏异此时仍有些心虚幻境中与许愿那段姻缘，讪讪不敢回话。
许诺瞧他样子，忽地轻笑了一下，有些懊恼的拍拍脑门：“也怨我，还真被他这番言语迷了心智。”
“想着以自己的天资不论幻境真实，只要我想，便都能放下。”
“不如便舍去那些计较，不去用什么障目幻境，身堕入情海再放下，于修行也有益处。”
“障目本身的幻境之能，只要好好准备一番，我也未必拿不下那只吞了妖噬蛊的蛛妖。”
她再度将叶片递给苏异，叶上她从一群小蛛妖手下，救出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我一边准备着障目，一边也偶尔出去杀些小蛛妖。”
“那几日蛛妖忽然开始疯狂的从山下掳人，我便顺手救了些，李莽便是第一个。”
叶上画面流转，出现了二当家陈子用的脸庞，他此刻正有些胆怯的站在一群山匪中间，口中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
“怕死是人之常情，翠仙山附近的几伙山匪为了求生，便主动投效了那蛛妖，给它掳掠百姓，以期自己能活命。”
“陈小狗是城中戏班的学徒，被他们掳来，见他会唱戏便没立即交给那蛛妖，而是留下来取乐。”
“山匪不敢与蛛妖一同住在翠仙山上，便将寨子立在了山下，导致我后来才发现还有这么一伙人。”
“顺手将他们端了，救出了陈小狗，刚被他们掳来的王越，与给他们做饭的朱壮。”
略带感慨的摇摇头，许诺自嘲道：“倒没预料到，当年从山匪手下救下的人竟成了山匪头头，佛家说的因果循环，还真是有趣。”
王越应该便是先前死在寨前客栈的那位四当家。
接着她又对着树叶连点两下，魏猿与宁玫相继出现。
其中宁玫是被父母抛弃，竟无意之下主动走入这座妖巢，差点便被一群小蛛妖裹走。
至此，七冦寨的七位当家倒是都齐全了。
他们都是被许诺所救，若是如方缺所说，他们如今准备刨了许诺的墓，便真是像他所说的那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了。
若是被蛛妖掳去，下场不知会如何凄惨。
想到这里，苏异忽然眉头皱起。
有些不对劲儿，妖邪残忍，但在许诺的话语中它们似乎只是掳掠百姓，却并非当即分食。
甚至接受了山贼的投效，只要他们能掳来人，便不害他们性命。
他脑中似豁然出现一缕亮光，只是这光却是血色的！
顾意跟他提过，妖噬蛊可以让妖邪破境，但到底是巫的手段，不是为妖邪服务。
吞噬它妖邪，最终的结果便是于其同化，听从蛊虫主人的调遣。
而大晋当时各地都突然发生妖祸本就不正常，背后定然有人在做推手。
蛛妖抓人不杀，妖噬蛊孵化的前提却是以人脑为食物。
再想到之前看到的叶片中的场景，那蛛网之上挂着的尸身大多都是囫囵的，起码脑袋都在。
许诺也说蛛妖是随意的吞噬了一具尸身，便骤然变得强横。
苏异死死盯着许诺的眼睛，将心中疑问脱口说出，最终一字一顿的得出结论：
“按你所说，当时那林间的满山尸身，每一具...”
“都孵化着一只妖噬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