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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两相看

儒道释三教修行,多以三教先贤所留经文道理入门,如儒家便讲究‘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感受儒家经典,诞生本身文心,而后以文心为基汇聚才气,使之逐渐壮大,惠及身体各处。

其余两教也大抵如此,只是教义不同,修行后的侧重也有所不同,如儒家的浩然正气更擅破除妖邪心魔,道家则以元神见长,不惧精魅鬼物,佛门则善于肉体金身,常以金刚状破魔却邪。

而武夫与三者都不同,武夫不修先贤教义,只打熬气血肉身,多以桩功拳架之类入门,先感受气血翻腾,再设法提升破境,寻常人日日站桩,只怕也要年余才能跨入武夫一品,是实在的水磨功夫。

大致来说,三教修行多是由内及外,初时要静坐感悟,武夫则是由外至内,初时要辛苦勤练。

对苏异而言,他这病全因元神压制肉身所致,想要治疗无非便是两种法子,要么削弱他不断增长的元神,要么想法子增强他的肉身。

元神削弱之法遍寻无果,增强肉身的武夫之法虽有,但他身子太弱,根本入不得门,即便可以药石增强气血,对他而言也是虚不受补,难以长久。

他苦心翻阅各家传记书籍,甚至野史异闻,终是寻到了一种可不需终日站桩立拳架,便能踏入武夫修行,打熬气血的法子——内景桩。

据书上所说,内景桩大意与站桩相似,只是需以元神调动气血立桩,不凭肉身,只在体内以元神淬炼气血,成就武夫,元神越强也效果越好,正适合苏异。

不过寻常修行都是先有内息或极强气血,而后再生元神,似苏异这般元神强横而气血亏虚的人少之又少,因此这内景桩的修行法也极为稀少。

他所能探听到的内景桩之法不过四门,其中两门分别归属北地妖庭与东海邪修,二者与大晋之间的仇恨堪称四海难填,苏异是万万无法得到。

一门存于佛门圣地,即便苏异愿意剃度出家,但佛门规矩甚多,于那圣地之中,不管何人都要苦读佛经十年,才能被授予修行的法门,他如今约莫一年左右的寿数,怕是等不到。

最后一门,便在巡天司之中,可巡天司也自有规矩,其内不论功法秘术皆属大晋朝廷所有,入司需立心魔大誓,不外传司内法门,即便赵春平以大儒身份也无法从中借出,唯一得到的方式,便是加入巡天司。

顾意知他所需,倒是有些犯难,巡天司的内景桩法门她自然知晓,但碍于心魔大誓也无法直接授予苏异。

他想入巡天司是为了救自身性命,而自己算是欠他一条命,于情于理该帮他一把,以命换命,公平的很。

偏偏苏异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复杂些,若他确实是个身具修为的儒家学子,邀他入巡天司也没什么,浩然正气于除妖灭魔有奇效,在司内算是物尽其用,学宫来人自有长辈头疼。

问题在于依苏异所言,他身上的浩然正气连他自己也不知怎么来的,更不知该怎么施展,估摸着是有什么意外奇遇,算不得本身修为。

如此情况,再加之他如今难以站立,于巡天司毫无用处,如果自己将他邀进司内供职,即便托辞是受了赵春平的举荐,也会承受不小的压力。

些许压力倒是也不打紧,苏异救了自己,那所谓长辈同僚的压力自有自己一肩担之。

可她忙着四处杀妖,一年里在长安中修养的日子极少,若是某个老家伙不给她面子,趁她外出将苏异从巡天司内赶了出来,让他从满怀希望再到失望,说不得还要受些侮辱,这报恩倒成了报仇。

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顾意只觉得头疼。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苏异就要告辞,临走前顾意说自己恐怕还得躺一两日,不能动弹实在有些无聊,若是他不反对,便想请小鱼无事的时候来与她说说话,苏异自然应允。

武夫修行终日便是勤学苦练,顾意更是习惯了独自在外千里寻妖,最不怕的便是无聊,只是想从小鱼口中多了解些有关苏异的事,好好思量一番该如何帮他。

苏异不清楚顾意心中的弯弯绕,只是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这顾姑娘一日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便证明两人之间交情尚欠,自己便一日不拿出这举荐信,省的顾姑娘为难,大不了以后拿着这信走一趟长安,瞧瞧有没有其他门路。

一如小鱼先前所说,苏异最怕欠人家人情,至于别人是否欠他的,他倒没那么在意。

好在心中琢磨一番,如今被自己欠下人情的只有老师赵春平与小鱼二人,只要活着总有机会还的上。

...

武夫最擅肉身,除却妖龙的妖术,顾意所受的外伤虽也极重,但对她这般境界的武夫来说,修养恢复起来并不困难,不过躺了近两日,便已能下地活动,看面色已比苏异要强出不少。

这两日小鱼常来和她聊天,顾意执行巡天司的任务,见识自然不是这常居老宅的小丫头可比的,什么郡城繁华,边境异闻,听得对方如痴如醉,起初小鱼心中还觉着有些愧疚,明明是自己来陪顾姑娘说话,怎么反倒成了她给自己讲故事。

直到顾意说出想听她讲讲她家少爷,小鱼便猛然变了态度,从只会惊呼应承的样子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说道‘夸赞苏异’这事,整个天下只怕也找不出比她小鱼更擅长的,从苏异早年间登楼赋诗,观潮破境,压服一众书院同代开始,一直讲到昨日韩薪铭之事,期间将苏异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听着顾意都有些愣神。

偏生这小姑娘还不肯罢休,第二天竟又巴巴的过来,说:“姑娘你不是想听我家少爷的事么,昨日讲的快,今日我再与你细细讲讲。”便又将同样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想起小鱼昨日那意犹未尽的样子,即便在整座长安城内也有偌大名头的顾意竟感觉有些庆幸,多亏了自己六品武夫的境界,再加之巡天司诸多疗伤的法门,否则瞧她那模样若是自己未好,只怕还要再给自己讲一遍。

苏异的故事听起来倒是不算无聊,只是两遍便有些乏味,三遍就让人头疼了。

不过自己也大致知晓了苏异是个怎样的人,早些年有才气,也有傲气,如今废了倒是更显温和善良,总而言之大体是个好人,心中便有了些计较。

顾意想到此处,走至床边,在床位小凳上找到一件青白色的衣袍,这是她让小鱼提前准备的,瞧着模样大小应当也是苏异的,她并没有过多在意,披在身上便走出了房门。

顺着院中小道行走,不一会便看见了小鱼推着苏异在院中游逛。

“苏异,小鱼。”顾意叫住二人。

这两日苏异作为主人家也会每日去与顾意攀谈几句,毕竟男女有别,停留的时间都不算长,免得惹人不快。

不过顾意本就为人大方,又听小鱼说了苏异诸般好话,对他印象本就不错,苏异则是有心结交,两相加持之下,二人如今也算熟络。

小鱼惊喜道:“顾姑娘,你好了?”

苏异大致猜测的出她修为境界,对此倒是并不惊诧,微笑着对她点点头,眼神又有意的向下方瞟去,没法子,顾意这张脸对人的杀伤力委实有些大,他不敢多看,只能低眸躲避。

顾意走上前,先对小鱼纠正道:“说了许多次了,叫我顾意便好。”

随后俯下身子,看着苏异有些埋怨道:“都是你酸腐,带着小鱼也还是一口一个‘顾姑娘’。”

巡天斩妖,习武挥剑,她做的都是最痛快的事,连带着她的是非观也极为简单。

在顾意眼中,救命就要报恩,所以她会用心替苏异思量。

而只要聊得来,那便是朋友,朋友便应该直呼其名。

可是苏异却觉得,二人如今只算熟络,顾意叫自己可以,但自己直呼人家姑娘的姓名,便是无礼了。

只有小鱼心思最简单:顾意肯主动要听少爷的过往,说不准便是对少爷有意思,这是以后有可能做自己少夫人的人,自然要礼貌。

此刻苏异只觉得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靠近,抬头便瞧见顾意的脸庞离自己只有不足一尺的距离,眼眸中带着假装出的薄怒。

她本就姿容超绝,现下离得如此之近,更称得上惊心动魄,苏异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随即飞快的重新低下眼眸。

声音有些发涩的回应道:“我并未特意嘱咐小鱼,再说你是客人,直呼姓名总觉得…”

不论是他脸上红润还是眼眸的躲避,顾意都瞧得分明,没等他说完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苏异被笑声打断,却也没敢抬头询问,他知道此刻顾意那张艳如桃花的脸正在他面前欢笑。

桃花盛开,他不敢看。

他不知道的是,以顾意这样的性格,能称上朋友的同龄人却并没有多少,相交之人大多是被她这张脸所吸引,眼神中要么透着垂涎贪婪,要么便是嫉妒仇恨,不论哪种,顾意都不喜欢被那样看着。

苏异则是第三种,他根本不敢看自己,顾意觉得新鲜有趣。

“好了好了,不论什么原因,我也不强求你们,姑娘也好顾意也行,我都会应。”顾意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解释,又对小鱼问道:

“小鱼,我先前那身旧衣裳呢,扔了么。”

小鱼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收起来了,现在给你拿来么。”

那衣袍不仅沾满血污,还破了三道大口子,眼看是不能穿了,只是小鱼生怕里面藏了什么贵重东西。又不敢随意翻弄人家衣物,便先收了起来,等着顾意醒了再处理。

顾意道:“那衣服扔了便是,只是其中有一条腰带你能帮我取来么。”

小鱼闻言点头,一溜烟小跑着去帮她拿。

院中只剩二人,顾意看着苏异低眉顺眼的样子,便起了逗弄他一番的心思。

只见她走至苏异身前,猛的蹲下了身子,仰面朝上正对上他略微低垂的脸庞,笑道:“苏异,我发现你不敢看我。”

仗美偷袭,苏异败退,眼神偏移看向顾意身后杂草,声音有些紧绷:“没有的,你是姑娘家,盯着看不礼貌的。”

顾意笑的明媚,巡天司事多,妖邪不绝,她又出身不俗,身上的担子比同僚更重些。

墨泉妖龙伤了她,但也为她所伤,一时半会儿无法作乱,手边任务难得不那么急切,又遇到这一对看的顺眼的主仆,这几日虽有伤在身,却难得放松。

加之把苏异与小鱼当做朋友,心思作为也比平日要更加跳脱肆意些。

她瞧着苏异的样子,不像儒生倒像个四大皆空的和尚,突然想起长安城里一个关于佛门弟子的小玩笑:大师你睁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便对着苏异道:“那你别躲,看着我,我不嫌你无礼。”

言闭才觉得这话似有不妥,却无法再收回。

若让司里的长辈与同僚听了,不知会做何表情,谁都知道,顾意不喜欢人盯着她看,她从前最爱说的话便是:再看就把你那一双眼珠子给你挖了!

苏异听她这么说,再躲倒显得自己心虚,下一刻便迎上那双好看的狭长眼眸。

顾意反倒没想到他这般痛快,四目相视之下有些愣神。

本就是人间绝色的女子蹲在地上仰面朝上,素白的俏脸上那双狭长眼眸里映着有些虚弱的少年。

相顾片刻,终是苏异不如她大方坦然,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目光…

顾意见他这样也不为难,起身后只是得意的笑笑。

小鱼取了腰带回来,只见两人各自望向一侧,似没什么交流,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遗憾。

那腰带有些宽厚,带勾湛青,似金玉所制,有几分不太贴合,带上也被墨泉的利爪所破,划出一道大口子,黑色的料子中透出银白色的事物。

顾意接过腰带看了看,面露喜色,,先挑开一个精致暗扣,从隐藏的小囊中取出两张银票递给了小鱼。

“这几日吃穿用度都是用的府上银钱,这银票你拿着。”

两张都是百两银票,顾意这两日才能花多少?苏异与小鱼都不肯收,却拗不过她,来回推辞下,最终拿了一张。

随后顾意握住那带扣,竟从中抽出一把锃亮的三尺软剑来。

先前只想她应是使刀剑,倒没想到竟是一把软剑。

剑锋凌厉,寒光凌冽,周遭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顾意持剑的手轻轻一抖,一抹极淡的血色攀上剑身,气血灌注之下,软剑登时变得笔直,如精铁锻铸。

“我有一门家传的剑法桩功,不可外传,只能练给你看,你好好瞧着,说不定对你的元神异状有用,不需像我这般以身立桩,用心领悟其中意味,能领悟多少便看你自己。”

她苦思两日,最终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巡天司法门都有心魔大誓约束,不能外传,自己将那门内景桩稍做改动,变做一门外练的剑桩,其中要义尽皆保留。

若是苏异能从她演练中自悟内景桩的法门,便不算她外传,算是钻了心魔大誓的空子。

也多亏她武道天资实在惊人,才能以内化外而不失真意。

苏异闻言面容一肃,顾意了解他的现状,不会无故放矢,能对他有用的,必然和巡天司那门内景桩有关。

闻言也不顾什么无礼,直勾勾盯着顾意曼妙的身形。

秋风落叶,美人起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