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优昙未生
变故发生的太快，从孩童裂开的嘴巴中钻出的小蛛妖离许诺的脖颈又太近。
它的行动极为迅捷，目标又异常明确。
即便许诺在瞬间便做出了闪避的举动，但还是被它一口咬在脖颈之上！
许诺感觉颈上一疼，下意识的运起力量抓向脖上的蛛妖。
从气息而言它已然是妖，但境界并不高，哪怕许诺现下余力不多，也还是轻易的将它捏碎。
“尸身画皮之术！”
许诺咬牙切齿，忽然觉得浑身无力，阵阵眩晕之感袭来，内腑之中传来灼热的阵痛之感。
这只蛛妖境界不高，但其口器上却却含有连修行者也难以无视的剧毒！
她脚下一软当时便跌坐在地上。
方圆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死死的看着那躺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已然没了生气的新生婴儿。
如同梦呓般喃喃着“孩子...女儿...”
“不！”在他背上的春苗哭喊了一声，已经极为虚弱的她哪能受得了如此打击，当即便昏死过去。
方离一个箭步窜上前，蹲下身子扶起嘴唇已经开始变得青紫的许诺。
他将许诺抱在怀里，周身浩然正气如同不要钱一般朝许诺涌去。
浩然正气可抵抗邪祟，但却不能驱毒，但这是他唯一的办法了。
方离心中不断奢望着能有用，哪怕只有一点点用也好。
可是他没注意到，在他身后地上那已经气绝的婴孩，肚子上竟微微蠕动了两下。
下一刻，一只与先前那只一般无二的蛛妖朝着方离的后背袭来。
...
苏异看的正入神，身前的许诺却轻轻挥了挥手，叶片上的画面顿时消失不见，光华闪动后变为一片寻常的叶子。
“许姑娘，你这是？”
许诺白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将他手中的叶片拿去。
“真当看戏呢？意犹未尽？”
“怎么会。”苏异有心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拱手求饶。
许诺指尖轻碾，叶片化作点点荧光消失无踪，轻轻在指尖吹了口气，似乎要吹散那段过往。
“余下的事你不都猜到了么，再看下去便要叫你看见我是怎么死的了。”
“那般场景，我可不希望被你看到。”
苏异神情有些尴尬道：“是我唐突了。”
从叶上呈现的过往来看，许诺与方离皆是中了毒，当时的方圆又不像如今的方缺这样有五品的武夫修为，无论如何也无法赶在那蛛妖袭来之前将三人都带回山谷。
而以他们那时的状况，蛛妖袭来时，自然万事皆休。
只是苏异心中仍有疑惑，若是那样，蛛妖未被除掉，方圆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李莽陈子用等人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他将心中疑问问出，许诺微耸了下肩，有些自傲道：“谁让那蛛妖将我算计的那般凄惨。”
她当时痛苦难耐，却感觉脑中思绪无比清晰，很快就想通了自己该做什么。
想着自己眼见着已难活命，与她已有许多情愫的方离也难难逃一死。”
若是他们没了，那蛛妖却还活着，这山里山下好容易躲过这场浩劫的许多人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方圆，春苗，还有李莽，陈子用和宁玫他们呢？
蛛妖说它主人的计划已然快结束了，或许杀了几人后这蛛妖便遁走，从此无处可寻。
那春早与方圆的女儿的仇，谁来报呢？
那个孩子是那么的小，比寻常的新生儿都还要小上一些...
所以，她许诺可以死，但这只蛛妖也必须死！哪怕付出再多代价。
“不是有句老话么，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寻常攻伐有寻常攻伐的法子，不要命自然也有不要命的打法。”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似乎如今还为自己当时的选择而骄傲。
“既然活不成了，索性我便把我的元神献祭给了翠仙山。”
苏异微怔，他素来都知道道家手段层出不穷，只说攻伐对战或未可知，但要论及异能妙用，却是公认的要在儒释两家之上。
不过许诺所说的‘祭献元神给翠仙山’，他确实不曾听闻过。
山为死物，如何需要人来祭献元神，又如何能将之祭献？
许诺似也知晓他必然没听过这等手段，随即便解释道：
“这法子有些特殊，即便在道门之中也算隐秘，通常只有祖庭弟子知晓，且也少有人会去施展此法，你未听过实属正常。”
“之所以不往外流传，一是因为此法虽威能极大，可说到底乃是个同归于尽的法子，道门中的长辈都有所顾虑，怕被人利用。”
“而便是此法施展起来，多少有些‘僭越’。”
“僭越？”
一门术法，即便是有些神妙也不该与这个词扯上关系。
许诺点点头，耐心的给他解释起来。
世人都知晓，大晋在境内有名山水中都敕封了山鬼水神。
但这所谓敕封，却并非只是陛下颁下一道圣旨便可。
如同分封官员一般，若要封位，先需有位，大晋开国之时，太祖曾派遣无数奇人异士，在大小山脉水路之上都以特殊手段布下了所需神位。
其中名山大川自然便会多几个位置，若是一般小山脉河流，便只需一位山鬼或是水神监管即可。
大晋立下神位，再将之敕封而下，那些山鬼水神以神位之力勾连山脉或是水路本身，便能借用其中伟力，施展出远超当前境界的手段。
如那墨泉曾经便是渭水的水神龙君之一，若是不曾反叛，在渭水之上借助神位之力便也能有七品的手段。
只是一得一失，它既获了神位带来的好处，自然也被神位束缚，或是其中有些束缚实在让它难以接受，它才会轻易的被人教唆反叛。
翠仙山也有自己的神位，只是先前那位被敕封的山鬼境界不算高，再加之这蛛妖出现的突然，他甚至没来得及动用山鬼神位之力便被杀害。
而那时许诺做的事，便是以元神碎裂为代价，在没有陛下旨意的前提下，强行暂领神位，借用翠仙山之力。
当年布置这些神位的奇人异士中，也有道家不少前辈的身影。
他们于事后创出此法，本意乃是叫道家弟子在外游历时，若遇危险可以暂借神位之力，多出一门手段。
只是真正创出的法门却不尽如人意，所需付出的代价委实有些太大，从一门寻常对敌的手段变成了一门同归于尽之法。
而越过陛下旨意强行夺取神位自然是僭越之举，若是有人诚心以此做文章，说是谋逆都不为过。
幸亏那群老前辈没能按他们设想的那般完成此法，否则还不一定要给整个道门带来多大麻烦。
“不过那群曾经的真人前辈们，心中不是天道便是神通与传承，不去想那么多世故里的弯绕，也不算坏事。”
“要是没有此法，我还真不知道在那般境地，我该如何对付那只蛛妖。”
“余下的事情便简单了，那蛛妖本身也在先前障目的作用下伤了一部分元神。”
“而我祭献元神，得了神位加持，身上各处伤势尽数被压下，还半只脚踏入了七品门槛，杀它自然是手到擒来。”
看着眼前笑意嫣然，似乎为自己当年能轻易斩杀蛛妖而有些得意的姑娘，苏异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崩碎元神这般大的代价，能换来更胜未受伤时候的修为战力这并不稀奇。
只是，这般状态能持续多久呢？
而这般状态结束之后，等待许诺的便注定是死亡。
“喂喂，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
许诺看苏异有些悲悯的看着她，登时便觉得有些受不了，连忙朝他摆了摆手。
“死的是我，我都不难过，你摆出这幅表情做什么，叫人看了腻歪。”
“而且有什么好难过的，我道家手段的厉害是你这小子能知晓的？”
“那更胜蛛妖，几近七品的修为，我可是体会了足足半个时辰呢。”
“我花了足足一刻钟将那只蛛妖虐杀。”
“随后又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借助障目之力将满山的小蛛妖几乎镇杀殆尽，侥幸活着的也不敢在翠仙山多逗留，四散逃命去了。”
许诺装作豪情的笑了一声，随即背过身去感慨着：
“那真是本道人生中最威风的一次。”
苏异没有言语，这是许诺想用来骗自己的假话，没必要多说什么。
背对苏异的许诺微微垂下眼睑，似乎想把眼眸深处涌出的哀伤遮盖，却似有些做不到。
那日里的许诺哪有什么威风，只是无尽的不甘与狼狈。
春苗受不了孩子才出生便死去的刺激，气急攻心身死当场。
方离也没能挡住那或是蛛妖精心炼制的虫毒在绝望挣扎中死去。
她一个人近乎疯狂的将那只蛛妖虐杀而死，又将满山妖邪杀尽，然后便是等待着半个时辰的时限到了以后，静静的守在方离身边死去。
只有失神崩溃的方圆，可以听她说说最后的遗言。
她用障目将方圆女儿的尸身幻化成没有死去之前的样子，且看上去会如寻常孩童一样，一年一年的长大。
实则只是幻术，这个孩子从来都只是一具尸骨，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情感，只是看起来像是活着。
许诺给她起名叫方优昙，她告诉方圆，优昙花的花期最短，但在它盛开的那一瞬却是人间最美的花朵。
这孩子只看过人间一眼，但却已是方圆心中最漂亮的。
方圆看着那似乎活过来的婴孩，眼睛里又重新有了光亮，木然的点头，同意了许诺给起的名字。
孩子叫方优昙，小名昙儿。
只是那时的方圆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尸身画皮之术。’
此术是妖邪借助尸身假变做人的手段，而方圆的孩子出生时看起来甚是正常。
只怕在春苗被掳走那段时间中，那两只小蛛妖就进入了她的身体，将腹中的孩子残害，借助尸身施展此术，演了一次‘出生’。
所以春苗才会那般凑巧的会在那时生产，并且生产的过程也要比一般人快了许多。
而这个孩子，其实从春苗肚子里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具尸身。
这个人间，她一眼都没看过。
后来方圆改名为方缺，他的见识也渐渐丰富起来。
他也明白了许诺当年被小蛛妖咬伤之后，所喊的‘尸身画皮之术’究竟是一门怎样的术法。
因此他才会对宁玫说：“哪有什么昙儿，不过是我的痴念罢了。”
…
那时许诺将障目封进‘方优昙’的体内，并对方圆说：“我的油尽灯枯气败神衰，只怕死后连肉身也要崩碎。”
“方离他...身中剧毒肉烂骨销...也没个全尸。”
“小方圆，你说我俩都生的这么好看，怎么能死的如此难看呢？”
“所以，别给我俩立坟了，烧了便是。”
“这片障目之中有我曾经留下的‘情结’，那是我准备和你家少爷在幻境中度过的一生，不过他不同意，也便留下了。”
“这份‘情结’便当做是我二人，我将障目放在昙儿这里，也能保持她...现在的状况，你懂么。”
方缺颤声道：“我懂，许姑娘，以后昙儿就是你们的坟墓！我就是你们的守墓人！”
许诺听他这般说，又想伸手打他一下，最终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随你吧，这身几近七品的修为可惜了，物尽其用，再帮你们一把。”
许诺将自身这以祭献元神换来的修为尽数炼化，团出七粒指尖大小的丹丸来。
这力量算是被她以神位之力从翠仙山中抽出的，原本该在她身死之后还了去。
只是许诺不知这妖祸还是否会卷土重来，又或者觉得以身死换来的力量便这样还回有些可惜，索性便来了个有借无还。
若是日后陛下追问起来，自然有师门的真人前去解释。
反正，她要死了。
她把丹丸给了方圆，告诉他回山谷去，给李莽他们一人一粒，这丹药可让他们武道修行的前期突飞猛进，不过若是服用此药，便要在翠仙山守上一年。
翠仙山妖祸才除，或许会有人患发生，叫李莽等人稍作看护，遇到趁乱逞凶的便给个教训，遇到过的艰难的便稍加帮持。
他们虽各有心思，但对铲除蛛妖且因此丧命的许诺多少是有些感激的，也便依言遵从。
时间久了，几人相互之间更加熟悉，便排了座次，义结金兰。
还混出了个名号叫做‘翠仙七义’。
茶亭村之前的村子里，有位老人曾对苏异说过，七寇寨的人，自称是七义寨。
只是不知何时被换了字，连他们自己都默认了。
...
许诺心中百转千回，但仍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将之压下。
现在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她与苏异说了这么多往事，便是要把因由解释清楚，好请苏异帮她些忙。
而她准备的代价，便是那件秘宝障目。
只是不知苏异，是否对妖邪或是巫蛊这类的东西有兴趣。
若是有了，自己才算是找对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