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许诺之谋

许诺转过身，看着面前沉默的苏异，忽然说道：“先给你道个歉，这次是我算计了你一把。”

苏异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前一番对话，可没听出她算计了自己什么。

许诺却摇摇头，不再说此事，又从树上摘下一片树叶递给苏异。

“这片叶子能映射你心中对某些东西的看法，我要先知道才能对你说别的。”

略一迟疑，苏异伸手接过，许诺的声音同时响起：“握着它，闭目，过会儿便见分晓。”

“放心，以你这夸张的元神之力，不论是这般状况的我还是障目，都无法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苏异听罢后，依言照做。

看着眼前闭目的青年，许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她看似与苏异的交谈的顺利，但现下这般场景，可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

道家前辈在教授弟子们推演之术时，都会先告诫他们一条至理：

往事不可更改，未来方有变化。

只是如今的许诺已经没有了所谓未来。

她虽性子活泼，但因修行的是《太上忘情篇》，三品破境时斩尽‘本欲之情’。

故而在出山前的许诺，因为没什么喜好的原因，并无多少值得她死后还要惦记的知交好友。

余下的人中，以师父的境界修为自然不需要她来操心。

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同胞妹妹。

她了解自己的妹妹，许愿是有些小聪明在身上的，性子转变后比之她当年还要聪明些。

只是她也和自己一样，有一个明显且致命的缺点。

与儒家提倡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同，道家将修道与红尘分的很清楚。

先出世后入世，是所有道家弟子几乎共同的经历。

这样做自然是有好处的，红尘染心，入山洗净，看的分明才能体悟更深。

但缺点便是，与那些常年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人比起来，道家弟子若是入世不久，便会在许多事上显得有些天真。

人心算计，在山上可学不来。

如许愿一般，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从师叔眼皮子底下逃出长安，瞒着师父来查询姐姐当年的死因。

可是那位灵宝祖庭的真人是何等手段，怎么会如此简单的便被她瞒了过去。

不过是默许而已。

当年许诺身死以后，她师父赶来翠仙山，强行收拢起她的一丝元神。

并将之置入障目之中，虽不能复生，但也算勉强将她保下。

可障目终究只是一件幻境秘宝，据师父推算，若只依赖障目，她这丝元神也不过八九年便会消散。

若是回到祖庭借助其中诸多神珍，或许能存活更久。

但她在死前将元神祭献，换取了半个时辰的翠仙山的山鬼神位。

这唯余的一丝元神便与翠仙山神位有了一种奇异的联系。

若是离的翠仙山太远，只怕这本就残弱的元神便会顷刻湮灭。

为了爱徒，她老师便将障目留在了翠仙山，只是在方优昙体内设下了禁制，让她无法走出翠仙山方圆百里，好在这些年中方缺也从未带她走远过。

而许诺也在知道此事后，便定下了计较。

她生前还有些积累，以祖庭的气量自然不会贪墨她这点东西。

依她师父的本意，该是回去后打点一番，便送予许诺那同为道门弟子的幼妹便好。

但许诺却在思虑过后拒绝了师父的好意，而是请他以那些积累为抵押，从太上祖庭中借用障目十五年。

师父虽是真人，但也不能平白拿了祖庭的秘宝，要靠障目苟活的是她，这代价自然不能让他老人家来承受。

而多出来的时间，便是她为许愿准备的。

在她的设想中，自己尸身不见，妹妹一定会追问。

索性便求师父将自己是如何死去的真相瞒住，如此一来许愿定然便想探寻翠仙山当年发生之事。

她请师父告知那位灵宝祖庭的师叔，在许愿入世之前不许她来翠仙山。

等到许愿可以入世之时，必然有了五六品的修为。

就算她天资不俗，想有那般修为也要个几年时间。

到那时，其余人先不说，至少方圆是个有心的。

他的少爷，妻女都死在这里，即便不要自己嘱咐，他也会留在翠仙山。

极有可能便会与来查探许诺死亡真相的许愿对上。

方圆他们虽然得了自己所赠的丹药，即便境界上能在几年内突飞猛进，但在攻伐手段上又如何能胜过一位道门亲传？

说不得便要在许愿手中吃了亏。

不过在当时许诺认知中的方圆心地善良，必然也会是个名声不错的侠客之流，许愿也不会伤他性命。

而两人交流时，方圆便会知道许愿是自己的妹妹，故此将当年之事讲予她听。

随后知晓原委的许愿便能以道门手段，在不影响方优昙的情况下取出障目，暂时留为己用。

她作为灵宝祖庭的弟子，修行之物一概不缺，自己那些积累给了她也只是锦上添花。

但这等祖庭传承的秘宝，她却是无法轻易得到。

自己借了这障目足足十五年，许愿少说也能用个七八年，到了时限自有太上祖庭的人向她讨回。

而在许愿使用这件障目时，自己也能在幻境中与之见上一见，再教她如何用障目之力拟出红尘百态，从而在幻境中体悟一二，少叫她入世时吃了亏。

她设想的的不错，只是世事无常，真实发生的事情没有一样能如了她的意。

在障目之中，她借助昙儿的眼看的分明。

方圆确实未曾离开翠仙山，但未曾想李莽他们完成一年之约后也没有离开翠仙山。

几人义结金兰闯出了些不错的名声。

若只是如此还好，与她设想的出入不算大。

但接下来，几人被北宜郡孙止云宴请了几回，在那一句句虚假的承诺中慢慢妥协。

从为孙止云抓些逃入翠仙山的凶匪，到为他解决一些私人恩怨，再到于翠仙山中成立了所谓的七义寨，最后将那个义字悄无声息的摘掉，成为帮他贪墨银钱的工具。

如此行径，虽说他们也做了些表面功夫，但若让许愿察觉到什么，恐怕便不会有留手这一说。

那时的许诺已经有些发愁，只是没想到后面事态的发展更是超出她的预计。

孙止云近几个月越发的贪婪，不停的要求七寇寨从得了官府批文的行商处扣出更多的银钱来。

莫说那些行商愁闷，便是他们也大多不愿如此，如此贪墨之法本就是在大晋皇朝的商路上吸血，几人当时被孙止云蛊惑的做了此事。

后来即便有人害怕后悔，但既然已经做了，便是犯下了诛九族的罪状，已然无法回头。

可孙止云突然如此疯狂，只怕干不了几笔便再也瞒不住长安的监察司，若是派下了人来清算孙止云，他们也别想跑掉。

但孙止云已警告过他们，若是按他说的做了，监察司不一定能查到。

若是不按他说的做，北宜郡便立即从周遭郡县借兵，再请些强横的修行者来，一举灭了七寇寨。

如此进退两难之际，当年的陈小狗，如今的二当家陈子用却提起了一件往事。

他们几人都知道当年许小姐手中有一件威能极强的秘宝，隐约听她当年说过，似有幻境之能。

若是有此宝相助，或许几人可以反制那孙止云。

再不济也能凭其幻境之能假死脱身，瞒天过海后再改头换面重活一世。

而三当家方缺是当年唯一见证许小姐是如何身死的人，陈子用便问他是否见过那件秘宝。

方缺自然知道障目所在，却无法给了他们，便说那秘宝被他与许小姐还有少爷的尸身一起掩埋了。

他想着几人至少该对许诺心存感激，不会敢惊扰她的陵寝，放弃寻找此宝，转而想别的法子。

谁知四当家王越却说：“左右许小姐已经故去，咱们为了活命也是情有可原，三哥你便告诉了我们那坟在何处，待取了宝贝，咱们再给许小姐修个更大的坟便是。”

方缺闻言登时大怒，对王越生出了杀心，却看到陈子用与六当家魏猿竟在思考过后都点头赞同，他心中便觉得悲凉。

许诺救了他们，教授他们武夫修行之法，还为他们凝聚丹药打点未来，这才几年，这几人便要刨了她的坟！

透过方优昙看到这一切的许诺却没方缺如此愤怒。

反正都已经身死，他们为了活命，生出这般想法也算情有可原，只是稍感别扭。

方缺对当年许诺和方离的死一直都抱有一种复杂的心态，从春苗被掳，到借用自己孩子身体偷袭的小蛛妖。

似乎是自己这一家子将他们两个害死的。

但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在那日丧命，这过错又怎么能归结到他们身上？

思来想去方缺便陷入了一个怪圈。

那蛛妖也已灰飞烟灭，当日在场之人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如果如果这中间要有什么错了的话，那一定是他错了。

所以方缺这些年一直对许诺和方离，还有他妻儿的死抱有一种巨大的愧疚感。

愧疚自己当时一定做错了什么，虽然当时的他，本就什么都做不到。

而如今陈子用等人又提出想要刨开许诺坟墓取宝的提议，便顺理成章的让方缺对这群相处了六年的兄弟产生了恨意。

他那原本就有些扭曲的想法，在这股恨意的引导下变得更为偏激。

‘你们也都是当年活下来的人，你们只是没有亲历他们的死亡，你们为何不愧疚，明明你们和我一样，什么都没做，你们肯定也都错了。’

‘但你们比我还不如，你们狼心狗肺，不念恩情，这样你们还应该活着么。”

‘或许许小姐当年救你们，包括我在内，本就是个错误，既然咱们都错了，那么便一同去死吧！’

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滋生，终于让他抑制不住，做出了决定！

先杀提出刨坟的四当家，再用障目的幻境之力与许小姐留下的手段杀其他人和他自己！

那本是许诺留给七人在这山中生存的底牌，启用方法她只告诉了方缺一人。

没想到却被他用在了此处。

再加上其中陈子用联合孙止云，算计了同样不愿‘刨坟寻宝’的大当家，导致了李莽身死。

虽与方缺的计划有出入，但他最终还是将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此处，引动了障目和落木大阵。

这些事让许诺曾经的打算全部落空，而许愿就在这样一个最混乱的时候来到了此处。

...

不过许诺很快的便转变了想法。

她思考着怎样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中，让许愿受到最小的伤害，并且得到最多的好处。

六年残魂幻境，看着方缺等人的改变，她已经无力、也不想去顾及其他人了，能让许愿日后顺遂一些便好。

以许愿如今的修为，凭借方缺以障目启用的落木大阵，其在所带来的层层幻境并不会给她的元神带来致命的伤害。

这一节反倒是正好能让她体悟一番红尘幻境，不会是坏事。

而后她将目光放在了苏异身上。

这人身上充满了被红尘洗练过后的谨慎与小心，甚至相对于他的年龄而言，显得有些暮气。

其反应思绪也是极快，若是能与许愿为友，或许能成为她的助力，至少在心思算计方便，他能帮上许愿不少。

于是在最初的幻境中，她以苏异的执念为基底，将曾经给自己和方离准备的那丝‘情结’投入其中。

让苏异与许愿有了一世情缘。

虽说都是虚假幻境，但却能让两人缔结一丝缘分。

或是苏异就此对许愿情根深种，或是苏异对于幻境中妻子心怀愧疚。

总之只要日后苏异能在人心算计之事上帮许愿些许，那便算是达到了她的目的。

至于许愿会不会因此对苏异有了情愫，许诺也不在意。

许愿因为自己的事而对‘情缘’一事有些排斥，若能借此起了心思也不是坏事。

毕竟从姐姐的角度来说，苏异不坏。

最后便是障目的归属。

她先前看着许愿与苏异在幻境中经历的一生，思虑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此物给了苏异。

许愿经过这一番幻境红尘，障目对她的作用已经少了许多，但对修为远不如许愿的苏异却能有许多作用。

将障目给他，也能让苏异承了她一份人情，而自己已死，这份人情自然又会到了许愿身上。

只是还要在障目上做些手脚，她看着方缺等人几年中的行径，也明白了什么叫人心隔肚皮。

她可不想日后苏异将这障目，用到了许愿身上。

...

许诺正琢磨着该在障目之上留下怎样的手段，苏异便缓缓睁眼。

手中叶片猛地变得如血般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