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家人
又聊了一些细节后，康太清和护卫都起身准备走了。
王庸将他们送到了门口，忽然王庸又想起了什么，对康太清说：“对了，康太公，明天去其他各村时，先不要提分田之事。就说村里的田，大家都先耕种维护着，等到瓜州战事结束。再分田。”
康太清疑惑问道：“为何？”
“其一是要调查，我想先清查一下各村田亩的数量和质量后，再做详细的分田规划。”
王庸解释说：
“其次就是人心。其他村子和赤心村不一样，他们暂时和我们并不是一心。如今你我二人威望不足。如果此时把田分了，我估计他们参加军队的意愿会大大降低，即便用威胁不分田的方式逼迫他们。估计也会多有异心，出工不出力。倒不如先故意拖延分田，吊着他们的胃口，您过去就着重强调分田和参军，让他们自己臆想其中关系。反而会态度更加积极。”
康太清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说：“好法子，没想到二庸子你竟然如此了解人心。以前怎么没看你表现出来？”
王庸扣着脸颊，装作无辜的笑着说：“赤心村都是自己人，乡里乡亲的没必要这么玩弄心机。”
“哈哈。听到你这句话，老朽就放心了。”康太清开心的大笑了起来，然后对着张家侍卫们说：“诸位，请跟老朽走吧。”
于是众人告辞了王庸，往回走去。
当大家走远后，王庸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拍手说到：“完了。又把这件事情忘了。”
此时一个妇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忘了什么事情？”
“阿娘！你走路怎么没声。吓死我了。”王庸吓的一个激灵，拍着胸口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忘了问那几个护卫叫啥名字了。”
康九娘瞪了一眼王庸，然后看了一眼王庸缠着布条的手说：“进去，娘看看你的伤口。”
王庸翻了翻自己的手，语气轻松地说：“娘，没事的。”
但是康九娘却很严肃，一把抓住王庸的手腕，就进屋了。
坐在床边，打来一些水缸里的清水，点上了石漆灯。开始给王庸清洗虎口的伤口。这是王庸拿着草叉，刺击冲锋的吐蕃骑兵时，被碎木震伤的。
康九娘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擦洗着伤口周围的污秽。
母亲康九娘在宿主的记忆中，是个勤快的女人，却也不会表达爱的母亲。她爱自己的孩子，但却从不溺爱。
王庸父亲去世以后，她也就没有时间与自己小孩进行什么充满爱的互动了。因为她的手总是停不下来。要么借别人的纺车纺线，要么进南山采各种野菜，放置陷阱打兔子，要么去砍柴，或者用芦苇编制一些小物件换粮食。
康九娘的手只要停下来一会，兄妹俩必然会饿肚子。所以康九娘不能停，也不敢停。
她的爱，很含蓄。而这种爱在这个世道，只能化作一件事情，就是让他们吃饱。
只有在兄妹受到欺负时，康九娘才会体现出她强烈的爱。她瘦弱的身躯会拿起家里的擀面杖，追着那些部落里的男丁打，让他们给自己的儿女道歉。
当然，王庸自己也经常挨母亲的打。以前，王庸的母亲会把一些粮食和馍馍一类的东西，放在筐子中，吊在高处。王家的粮食都是经过康九娘规划好的，但凡多吃点，很有可能就会有一天饿肚子没力气，干不了吐蕃奴隶主给安排的重活。那样很有可能受到惩罚。
以前的王庸有一次贪嘴，就爬上了房梁，偷了一个饼子和妹妹分了，于是就挨了一顿擀面杖。
那个王庸当时顶了嘴：“明明家里有饼子，我和妹妹饿了，为什么不能吃！父亲若是在，他一定会让我吃的！”
那时康九娘愣住了，愣了好久后，丢掉了擀面杖，一言不发的出门了。
而那一晚的深夜，王庸半夜醒来，听到了康九娘的哭声。
至于同样吃了饼子的妹妹王清怎么样了？当然没什么事了。只是在一边吃着哥哥偷来的半块饼子，一边看着哥哥挨打。
这是因为王庸的妹妹王清，身体一直不太好。王清是一个乖乖女，母亲和兄长让她干啥她就干啥。她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一直是棕黄色的。身体也十分瘦弱，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像个风筝一样吹跑。
而以前的那个王庸呢，总是喜欢在某一处发呆，不喜欢与人交流，嘴中也经常说一些奇怪的话语，什么会飞的白色铁鸟，什么四个轮子自己会跑的铁盒子，还有不用石漆就能发光的灯，各种康九娘都没听过的什么食物。这似乎都是那个王庸做梦梦到的。
王庸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他现代的飞机，汽车，电灯。也疑惑于为什么这个唐朝的小孩，能梦到这些？难道和自己穿越到他身上有某种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过这对于唐代的王庸并不是好事，因为这些怪话，于是王庸被村子里小孩冠以“王二痴”的名号，村里小孩，除了邻居家的秋丰，也就没人愿意和他们兄妹玩耍。
所以以前大家都私下说王庸一家人，一个疯婆子，一个痴汉子，一个病秧子。
康九娘处理完了王庸手上的伤，又处理了王庸刚穿越过来时，头上的那个伤口。直到所有伤口都被检查了一遍，康九娘忽然看着王庸的眼睛问道：“二郎，你……真的还是你吗？”
听到这句话，王庸心里一紧，但是还是很快调整了心态，微笑着说：“阿娘，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是我啊。你都把我搞糊涂了。”
康九娘眯起眼睛，然后问道：“你爹叫什么”
“王法子。”王庸自然而然的回答，因为唐朝那个王庸的记忆也在他脑中。
康九娘接着问道：“你外祖父的名讳是什么？”
王庸稍微想了一下，回答说：“康元……元……对，康元亮！”
这个稍微有点难度，毕竟唐朝的王庸也都记不太清了。
康九娘微微思忖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以前对娘说过一种两块饼子中间夹一块牛肉的东西叫什么？”
这题我会！
王庸瞬间回答：“汉堡包？”
康九娘此时一听到这个答案，瞬间脸上的严肃也逐步舒缓。
这个答案只有他们母子知道，别人不可能知道。康九娘确定，这就是王庸。
她反复打量着王庸。确定眼前儿子从样貌到记忆，完全没有任何破绽。但是就是感觉判若两人。
康九娘说到：“康老太公对我说，你们第一次运粮去的途中，遭遇吐蕃马匪，你被打了脑袋，当时已经没了呼吸。大家以为你死了。结果过了一会，你突然苏醒，还起身打了你安叔，可有此事？”
这不就是自己刚穿越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王庸点了点头，也觉得自己母亲康九娘这么问，要问到猴年马月了。直接说到：“娘，你是想说，从那个时候起，大家就觉得我判若两人了是吗？”
康九娘点了点头。
王庸此时抓住了康九娘的手，康九娘想要抽出来，却被王庸死死抓住，然后语气坚定的说：
“娘……我没变，我一直是你的那个儿子。以前我那样子，是因为我想不明白，我很迷茫。为什么我梦中的世界那么美好，而我醒来后却如同人间炼狱，我们一家无论如何努力，都吃不饱穿不暖。而自从遭遇马匪，在生离死别之间，我见到了佛祖他老人家。”
王庸知道自己娘亲信仰佛教，于是便搬出佛祖他老人，替自己挡枪了。
果然一听到佛祖显灵，康九娘也是眼神起了变化，好奇的问道：“这次，你见到了佛祖？真的？”
“真的！”王庸眼神恳切的说：“在生离死别之间，我到了西方极乐世界，佛祖点化了我，让我瞬间获得了诸多智慧，告诉我为什么众生皆苦，也告诉了我如何解放诸般痛苦。随后佛祖就说我的命数还没到，就让我回来，拯救众生。”
说到这里，王庸都被自己恶心到了。但是为了安抚自己娘亲，王庸暂时大脑里也想不到其他什么好法子。凑活着用吧，要啥自行车。
可此时康九娘却疑惑的问：“可是康太公说，你给他们说的是，你放羊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老道，教的你这些啊。”
我去，怎么忘了还有这一茬了。王庸直接想给自己这张破嘴，两个大耳瓜子。早知道就说老道这个理由了。
但是此时也容不得王庸多想，解释说：“他们是外人，我说佛祖点化了我，他们肯定不相信我，只能编瞎话了。”
说到这里，康九娘的眉头也彻底舒缓了，然后抽出手，反过来摸着王庸的手说：“无论是道士教你，还是佛祖点化。娘都不关心了。能看到你如今没有以前木讷了，甚至还当了大官，娘亲内心还是高兴的。只是确实变化有些大，娘亲不知道该如何高兴，也需要时间适应一下。但是有一件事……”
此时康九娘轻轻婆娑着王庸手上缠着的布条，声音略微透出一丝颤抖说：“千万别再以身犯险了，大富大贵，娘不奢求。只求一家人能够平安无事。如今娘失去了你父亲，不能再失去你了。”
王庸此时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眼角带着一丝沧桑的女人，感觉自己一切小聪明都显得像是个笑话。
王庸用力的点了点头：“娘，儿子知道了。”
随后康九娘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摸了摸王庸的脑袋说：“睡吧，明早你还有你的大事要做。”
说罢，康九娘看着王庸睡下，然后替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开了。
当走到门口，王庸忽然起身，朝着康九娘的背影开口说到：“娘！以前辛苦你照顾我和妹妹了！”
此时王庸看到康九娘的身躯扶着卧室墙壁一晃，呆立住了。她的身形有些颤抖。
王庸接着说道：“您放心，从今天起，就换做我照顾你和妹妹了。我以后一定让你们吃饱穿暖，过好日子！娘！辛苦你了！”
康九娘此时背影没有转过来，只是微微侧脸点了点头就走了。
看着康九娘离去，王庸盖着被子，倒头就睡了。
而王庸此时没看见的是，康九娘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和留下泪水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