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我真不想当大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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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爱·下》

王生没有点破这一事实,还对林梅讲起葬礼上的趣事儿,想让林梅高兴点儿。

林梅却打断了他。

“已经没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我的身体情况只会变得更坏。”

王生连忙反驳,他并不认为自己受到折磨,如果他自己得了病,林梅也会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可在林梅看来,她想要结束生命并非为了减轻王生的折磨,而是想让自己得到解脱。

可当她听到王生这么说,忽然明白王生也不容易,也很痛苦。

王生肯定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为了王生,林梅继续撑下去。

林梅硬撑着练习走路,硬撑着接待昔日学生的来访,但她接受不了学生看她时的惊讶眼神,接受不了学生在信里用【美丽又悲伤】的字句,这些不断提醒她过往的优雅从容一去不复返。

这些想法像一双手把她推向了深渊。

可对于王生来讲,这些日子也很不好过,他需要时刻注意林梅的行为,时刻做好将行动不便的林梅扶起来的准备。

而在不知不觉中,王生对林梅的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

他好像也被困在这间房间中,茫然四顾、不知道何处才是出口。

越是往行走,悲伤和绝望的潮水越是向他涌来,让他寸步难行,而林梅不稳定的情绪和无望的未来更是让他窒息。

像是预感到什么,林梅某天吃着饭忽然想要看相册,那里有她生命里所有美好的时刻,她慢慢翻看,并不由自主地感叹。

“生命真美啊,可生命也太漫长了。”

王生听出了她的潜台词。

快乐是短暂的,痛苦却是漫长的,而她不想再继续下去。

第二天,林梅的病情急转直下,她竟然发现自己失禁了。

仅在那刹那,尊严如同干涸的皮肤层层褪去。过了几天,女儿王晴结束工作前来看望她,却仅是在对林梅哭穷。

王晴劝说林梅把钱投在房子上,林梅却被病痛折磨到神志不清,一直在说胡话。

王晴只能去找父亲,埋怨他没有对母亲进行积极治疗。

王生很生气,他已经找了两个医生来看过,他们都对林梅的病情束手无策。更让他生气的是,女儿除了对他指手画脚,别的什么都不会做。

但对王晴来说,她又做些什么?

这是不可回避的死亡。

有些时候,王生会听着录音机的戏剧,想着林梅站在客厅里开嗓、练习身段,那是让王生心动的样子。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王生不得不回到现实。

他看着林梅像个玩偶般被护工翻来覆去地换尿布,被冲洗身体并发出痛苦的叫喊。

这样的生活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王生不知道答应。

他尽一切力量陪伴在林梅身边,他会在林梅清醒时,坐在床边弹奏三弦,并唱着《探水河清》。

“桃叶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在其位这个明阿公,细听我来言呐……”

林梅看着丈夫,努力跟着张开嘴唇,可以往灵巧的喉咙如今只能发出破烂不堪的嘶哑声。

现实正一步步将王生击溃,他新请的一位护工对林梅很粗暴。

她会用梳子不由分说地梳理林梅的头发,然后把镜子怼在林梅面前,强迫她去看自己“美丽”的样子。

而林梅对于这残忍的一切毫无还手之力。

隔天王生便请走那位护工,还被对方臭骂一顿。

这下王生只能亲自照顾林梅。

他给林梅喂水,但林梅不仅不喝,还示威似的把水吐出来。

王生急眼,当即打了林梅一巴掌。

可打完之后,他立马后悔,他不知道是哪里出错,让他这位有教养的人在一天之内被别人辱骂,还打了自己的妻子。

他连连道歉,可一切都无法挽回。

是时候告别了。

又过了几天,女儿王晴再次来看望林梅,这次她只叫声了“妈妈”,别的什么都没说。

但林梅只是可怜地、急促地喘息着,两眼望向虚空。

王晴离开房间便恸哭。

此刻的她什么也做不了,而王生也什么都不让她做。

王生只想安静地陪林梅度过最后的日子。

王晴只好不再来打扰他们。

这天晚上,林梅久违地心情不错,他们又说起从前。

林梅边说边将手叠在王生的手上。

那是两只带着婚戒的手。

那一刻,漫长的岁月似乎都凝住了。

第二天,王生洗漱的时候,又听到林梅大声地喊疼,王生问林梅哪里疼,林梅却不答话。

王生握住林梅的手,给她讲了个故事。

王生小时候,他妈妈把他送去集中管理的学校,想让他在里面得到锻炼,他被里面被逼着吃了最讨厌的韭菜馅饺子。

之后,他发高烧、得白喉,被关进医院的隔离室。他妈妈跑来探望,却只能对着隔离室的脖子和他遥遥相望。

此刻的王生就像当时的妈妈,而此刻的林梅正像那时的王生。

他们都在彼此关爱,但永远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他终究无法替她承担所有痛苦。

故事讲完,似乎是措不及防又似乎是早有准备。

王生用枕头闷住林梅。

他终究答应了林梅的请求。

这是一个接近六分钟的长镜头,莱恩几乎是屏气凝神地看完,动手的王生、赴死的林梅,每一个肢体细节通过大屏幕的放大再放大,都到达一种近乎于写实化的纪录片感。

他甚至注意到林梅被毛毯裹住的双腿神经质地弹跳几下,这是人体在濒死前的本能反应。

画面没有煽情、冷静克制到近乎残酷。

王生出门给林梅买了许多鲜花,又给林梅换上最漂亮的连衣裙

一切收拾妥当,他用胶带封住卧室门,好让尸体腐烂的味道慢点散发出去。

收拾完这些,有只鸽子飞了进来,王生便和它周旋起来。

王生抓了好几圈,终于把鸽子抓到了,然后很吃力、很吃力地将它抱在胸前,轻轻地抚摸着,好似她是徘徊在此地不肯离去的林梅般。

王生在小房间的床上躺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洗碗的声音。

他缓慢地走出去,果然是林梅。

她站在那里,像往常一样忙碌着,嘱咐王生快点换上鞋、到了出门的时间。

王生听话地乖乖换鞋,又帮林梅穿上大衣。

这对夫妻如往常般一前一后地出门去。

不知过了多久,参加完葬礼的王晴回到这里,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回忆起小时候听到父母说笑的声音,那声音让她感到父母很恩爱,让她感到她们一家人会永远生活在一起。

但现在王生和林梅的气息已经像风一样消散,只留下王晴一个人面对这空空的房间。

电影在一片落寞中结束。

黑屏之后,卢米埃影院内奇妙地沉默了两三秒。

在这三秒钟,林无攸脑中划过很多种可能性,影片拍得不够好、观众们并不喜欢这沉重故事,亦或是过于冰冷和深刻。

无论如何,作为主创团队,此刻的他都该站起来谢幕。

这是必须要走的程序。

然后,他迎来了与那两三秒相对的、足有五分钟之长的掌声。

莱恩不光鼓掌,还攻击旁边的莱昂纳多。

“不看好这部电影?眼瞎是病,记得跟你的医生预约。”

莱昂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