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不只是“妈妈”

晚上9点半，江瑟如把儿子豆豆哄睡，回到卧室发现老公赵杰已经洗了澡，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今天忙不忙？”她问。

“还行。豆豆在幼儿园没什么事吧？”

“没有。”

然后，如往常一样，两个人再也没有话说。

江瑟如也不明白，明明恋爱的时候恨不得一天聊24小时，为什么结婚才五年，就只剩下这两句话了呢？

“对了，”正在这时，赵杰又开口，“周末公司旅游，要在外面住一晚上。”

“哦，”江瑟如想起闺蜜李璐前几天刚跟着男朋友去参加了公司团建，就问，“可以带家属吗？”

原本她只是随便一说，可问出口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老公圈子里的人一起玩了，于是便来了兴趣。

“我们可以把豆豆送到奶奶家……”

“算了。”赵杰看她一眼，“你别去了。”

“为什么？”

“都是小年轻，聊不来。”

“我也才27！”江瑟如转身看着梳妆台上的镜子，“怎么就聊不来了？”

“那能一样吗？”赵杰随口说，“人家都是在职场上打拼的，接触面很广。你一个家庭主妇，和人家说什么？别给我丢人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静了下来。

赵杰并没有在意，继续玩他的手机。

江瑟如的眼圈却慢慢红了。

“我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生，我也可以去工作的。”她说，“是你要求一毕业就结婚，也是你让我在家做全职妈妈……”

“行了行了，”听见这话赵杰立刻不耐烦起来，“总是抱怨，什么都是为了我。你知道在外面工作有多难吗？就你这心态，和我们公司那些女孩子根本没办法比，还怪我瞧不起你？”

“那现在豆豆也上幼儿园了，”江瑟如捏着拳头，“让你妈帮忙接送一下，我也要出去上班。”

赵杰哼了一声，“你上班，你会干什么，谁要你呀？”

“为什么就没人要我？我比别人差哪了？就算我没有经验，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吗？”

又是一轮发生过无数次的争吵。

最后赵杰抱起被子，扔下一句话，“江瑟如，你要是能找到工作，不用多赚，一年有个十万就行。我赵杰当着爸妈的面给你磕头认错，我有眼不识泰山了，行不行？”

投了几十份简历，石沉大海。

江瑟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书香门第出身，从小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如果不是大四的时候遇到来学校读EMBA的赵杰并且爱上他，甚至不顾在北方高校任教的父母反对坚持远嫁，也许现在的生活将是另外一个样子。

可人生没有也许，走过的路，就是走过了。

“那你就这样算了？”闺蜜李璐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敢这么说你，你不揍丫的？”

“怎么揍？”江瑟如垂下眼，自嘲的笑了笑，“靠人家养着呢。”

“那也是为了带他儿子！”

“豆豆也是我儿子……我终于明白了，男人说他养你，是最甜蜜的谎言。也许在很多人看来我都应该知足，至少到现在，不管我俩怎么样，赵杰毕竟没有其他女人。”

“他还敢有其他女人？他能娶到你那都是祖上积德了……”

其实就算真有了，自己又能怎么样？面对着闺蜜滔滔不绝的打抱不平，江瑟如没有说话。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最后李璐问。

“先找个工作吧，”江瑟如转头，目光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玻璃，望向远方淡蓝色的天空，“我才27岁，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只有自立，才能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一点李璐很支持。

其实当初江瑟如毕业就结婚，然后按照赵杰的要求做全职太太，她就不赞成。可22岁的女孩子，满眼都是那人的浪漫温柔，又能听进去多少逆耳忠言呢？

“那你想做什么？”她问。

这句话问住了江瑟如。

“就是不知道才找你商量啊。”她嗔怪。

李璐也犯了难。

江瑟如现在的情况是，年龄不小，经验没有。在求职市场上，说的难听点，应届毕业生恐怕都要比她受欢迎。

而且，如果只是去找个简单重复的工作，比如前台和行政，也许成功率确实会高些，但能达到在赵杰面前扬眉吐气的目的吗？

“你也觉得不会有公司要我吧？”见她不说话，江瑟如苦笑，“其实我自己也明白，像我这样简历一片空白的人，HR大概连看都不会看。”

“HR？”听到这句话，李璐的眼睛突然一亮。

“哎我以前是不是提过我有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叫夏知微的？”她说，“她本来是我们公司HR，后来辞职去做猎头，现在在做求职规划师，专门帮人策划怎样求职的……”

夏知微没想到，只是出来约个饭，还能“被迫营业”。

而且说实话，江瑟如这种客户，对求职规划师来说，是最不喜欢接的。一方面，她们在家里呆了太久，对社会和职场都缺乏基本的认知，寻找职业定位是个难题；另一方面，这其中又有不少人在成功求职以后，对职场适应不良，重新退回到她那个舒适区，不仅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打了水漂，也给企业方造成了一些麻烦。

可人是李璐带过来的，朋友的面子还是要给。而且同为女人，夏知微明白江瑟如走出这一步并不容易。

“我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也没有什么专长，”面对夏知微，江瑟如有些羞愧甚至自卑，“一般像我这种情况，还有获得工作机会的可能吗？”

夏知微打量她，问了一个看起来和找工作关系不大的问题。

“终其一生，您最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一个合格的妈妈。”几乎不假思索，江瑟如回答。

“现在的江瑟如，已经不是好女儿，可能在某人心里也算不上好妻子，甚至在这个社会上没有自己的坐标和位置。但最起码，我还是我儿子的妈妈。所以，不管以前学做饭，还是现在找工作，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努力。”

和两个女人分开，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夏知微还在琢磨江瑟如刚刚的话。

一个把“好妈妈”当成人生目标的人，她有什么样的特质，什么样的工作会是她喜欢，而且有助于她达成这个人生目标的？

“你还真是什么客户都接？”正想得入神，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易老师？”夏知微有些惊讶，“您怎么在这里？”

只是不等易东回答她就想明白了。方晓晓曾经说过，这个人和自己一样酷爱火锅，所以能偶遇也不奇怪。

易东倒也没打算回答。

“我记得你那天说过的话，”他挑眉看着夏知微，“所以这一次，你还是打算帮她找个喜欢的工作？”

“没错。”

易东笑笑，薄唇轻启，“可凭什么？”

“她想做全职妈妈的时候就结婚生子，想出来工作的时候社会就要给她机会，凭什么？”

“凭什么不行？”夏知微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男人笔直高挺的鼻梁，脸上那点客气的微笑也收了回去，“江瑟如今年27岁，就算是72岁，仍然有选择未来的权利。”

“也对，”易东又挑眉，“所以你终于决定帮她包装简历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夏知微的脸色更冷淡，“如果您指的是造假，这对我来说，永远不可能。”

“别生气，”易东似笑非笑地说，“我只是很好奇，如果不造假，你怎么去让HR接受这样一份一穷二白的简历？”

他率先打开了自己的车锁，坐进车前，对着夏知微挑了挑眉，“所以，后续进展我希望报名围观，就是不知道夏同学你会不会介意？”

夏知微的回答是“随便”。

因为吃饭的场合不便于深入交流，第二天上班，她再次约见了江瑟如。

“今天，我们要找到您的职业倾向，所以可能需要对您近几年的生活做一个系统梳理。这一点您不介意吧？”一见面，夏知微就开门见山的问。

“我的生活？”江瑟如微微苦笑，“其实我的生活没什么可说的。22岁时，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随后很快就怀孕生下我儿子。豆豆小时候身体不好，老公希望我能在家照顾他，我自己也舍不得孩子……”

“我看简历上，您大学读的是英语专业，而且大三时候还考过了专八？”

“嗯，我从小就喜欢英语，原本的愿望也是做外交官，”江瑟如自嘲，“没想到有一天我唯一需要使用英语的地方，就是给我儿子海淘奶粉和生活用品。”

“能过专八还是非常厉害，”虽然表情平淡，夏知微的语气却很真诚，“有没有想过从事英语相关的工作？”

“如果有机会，当然好。”说到这江瑟如摇了摇头，“可是我投了几家翻译工作室，都没有收到回复。而且对于去做专业翻译，我自己其实并没有信心。”

“那么我们可以把职业范围扩展一点，去考虑对英语有要求，但又不是单纯的语言类工作。比如说外资企业中的英语客服。”夏知微问。

“我听力和口语一般，”江瑟如又有些不好意思。她把头发往耳朵后面掖了掖，“虽然大学时候考了很多证书，但毕竟好多年都呆在家里，没怎么说过……作为工作语言，恐怕会有些问题。”

和江瑟如近两个小时的交流，一方面增进了对她的了解，另一方面也让夏知微更加深刻的认识到，全职妈妈想要重返职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的一位客户，有英语专八证书，没有其他工作经验。关于职业选择，各位有什么建议？”当天晚上，夏知微在自己的HR群里问。

“既然都考了专八，就去做翻译呗。我有个猎头朋友在找，我给你推荐。”很快有人回复。

可当听说江瑟如已经五年没有工作以后，对方表示不太合适。

夏知微又问了几个朋友，回答都是如出一辙。

第二天她的车限行，她决定坐地铁上班。走到地铁口，恰好遇到两个女孩子在发广告。广告纸印的五颜六色，上面是醒目的四个大字“双语教学”。

夏知微心里一动。

她本来已经走出几步，又回头追上了擦肩而过的女孩子要了一张。

“江瑟如有和小朋友相处的经验，又有不错的英语能力，如果去双语幼儿园做英语老师不是很合适？”

“而且，和更多孩子的沟通，也能帮助她理解自己的儿子，对她人生目标的实现也大有好处。”

想到这里，夏知微兴奋起来。

“江瑟如，你不是有幼师资格证吗？带上你的简历来找我，立刻。”她说。

“幼儿英语老师？”江瑟如听了以后却有些犹豫，“我一点经验也没有，人家会要我吗？”

“你怎么会一点经验也没有？”夏知微指着前一天记录的江瑟如生活日常，“经验并不只是来自于工作，生活一样可以积累。”

“你儿子六个月的时候，你教他认识各种物品。长大些你会陪儿子看动画片，做游戏，给他讲游戏中的道理。”

“同时，他上幼儿园以后，你还配合老师做过英文听写，他不会写的字母你也想办法教会了他，这些都是经验。”

“那……”被她这样一解释，江瑟如稍微有了点信心，“我就试试？”

话是这样说，简历也按照夏知微的指导进行了修改，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投出去以后仍然是石沉大海。

在这期间，因为江瑟如的要求，老公赵杰勉强带着她参加了一次EMBA同学聚会。

只是她并不开心。

赵杰的女同学很多都还没有结婚。和江瑟如不同，她们关注的是行业动态和未来机会，讨论着什么“碳中和”、“元宇宙”这些自己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名词，而她只能傻傻的坐在那里。

期间，有人问起江瑟如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老公抢了过去。

“孩子小，我让她把家里照顾好就行了。”赵杰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又不是养不起他们。”

有同学笑起来，说江瑟如命好，找个这么能干的老公，不用像她们那样和男人一起打拼。

可江瑟如从他们眼睛里看见了隐秘的不屑。

后来大家聊天时，再也没有人和她说话，江瑟如成了整场聚会上的透明人。甚至她还在洗手间里听见两个女生议论，说赵杰的前女友已经是某知名外企的副总经理，不知道赵杰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和自己结婚。

江瑟如默默的忍了下来，点开邮箱，期望着能有一份面试邀约。

然而并没有。

“根本就不会有公司想要录用我，我该怎么办？”她发消息给夏知微。

这种无助和焦虑，她只有这一个人可以倾诉。

“他们只是在规避招聘风险，毕竟他们并不了解你。”夏知微说。

“既然这样，我们就让他们充分了解。把风险都放在自己身上，对方自然会更愿意给你机会。”

第二天早上，夏知微没有去上班。

她在自己家小区门口和刚送完孩子的江瑟如汇合，一起去了地铁口附近那家新成立不久的双语幼儿园。

前台小姐人不错，听说江瑟如想要应聘英语教师，请示了校长以后，就把他们带到了园长办公室。

“您似乎并没有少儿英语教学的经验？”看完江瑟如的简历，女园长客气的笑了笑，“那么，不好意思……”

“抱歉，打断一下。”夏知微从文件夹里抽出一页纸，“这是您这边招聘的职位描述。”

“其中职位要求的学历和专业，我的委托人江瑟如都十分吻合。那么就只剩下两项要求：第一，有英语教学经验，第二，了解少儿学习特点，能用易于少儿理解的方式与孩子们沟通。”

说完，她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这两方面我来评价不合适，希望您可以给她一个试工机会。至于薪资待遇，您可以先进行三个月的试用，试用期间贵单位不需要签订劳动合同和支付报酬。您看这样行吗？”

女院长打量着两个人。

江瑟如的手捏住自己衣摆，紧张得简直想要逃跑。可就在这时，她转头看见了夏知微望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很平淡，也很澄澈，像九寨沟的海子，带着一种宁静的力量。

江瑟如挺直了后背。

“我确实没有工作过，如果做母亲不算是一种工作的话。”她用流畅的英文说，“但我在这个过程中，仍然积累了一些经验，包括您所要求的与孩子沟通，以及教授一些基本知识。所以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尽心尽力。”

女园长笑了。

“江小姐，”她说，“您刚刚用的全部是短句和比较简单的表达方式，虽然发音准确，但至少说明您的口语熟练程度并不高。”

“同时，您能教您孩子一些简单英语，并不代表您可以进行少儿英语教学。所以，还是很抱歉。”

听到这里，江瑟如和夏知微都有些失望。

“那么，”夏知微向来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于是又问，“您方便借我们一本您这里的英语教材吗？如果试用3个月您觉得不好安排，是不是可以安排她试讲一节课，就当成一种面试方式？”

也许是因为不存在什么招聘成本，女园长最终同意了夏知微的建议。

而很快，江瑟如也凭借着扎实的英语基本功和与孩子沟通的经验，拿下了这次面试。

“园里试用期三个月，薪资也是按正常实习生发，三个月后要根据考评结果确定能否转正。”她告诉夏知微。

在夏知微看来，这意味着对方给了你入场券，如果留不下来，只能说明你自己并没有那么想要这份工作。

江瑟如也明白这一点。

除了上课，她每天晚上都会把要讲的内容先在儿子身上演练一遍。对于儿子听不懂或者不喜欢的地方，就重新调整教学方式，直到儿子能够高高兴兴的学会为止。

江瑟如的努力渐渐得到孩子家长和其他老师的认可。

“还有三天试用期就到期了，”她发消息给夏知微，“我已经拿到两个优秀考评，只要不出意外，三天后你就等着吃大餐吧。”

然而，收到消息的夏知微心里却有点不安。

作为喜欢刷剧的姑娘，她曾经总结过影视剧里的一条规律——千万不能随便立flag。

说办完案子要退休的老警察，十有八九会牺牲在这个案子里。说下了班就要去和妻子复婚的中年男人，很可能会在下班途中遇到车祸。

她其实宁愿江瑟如安静的度过转正。

可怕什么就来什么。为了以防万一，夏知微第二天特意早下班，绕到双语幼儿园，准备找园长了解一下情况。

刚准备走出电梯，迎面冲过来一个人，差点撞在她身上。

“江瑟如？”看清来人的脸，夏知微有些惊讶，“你干什么去？”

“你开车了吗？”与此同时江瑟如问。

夏知微点头，“怎么了？”

“我儿子突然生病，老师给我打了电话……”江瑟如顾不上详细说，拉起夏知微就走，“赶紧送我去幼儿园，拜托了！”

跟着江瑟如去了幼儿园，又陪着母子俩在医院跑上跑下。医生说豆豆高烧成了肺炎，再晚来一点，孩子就很危险了。

“怎么当妈的，自己孩子什么体质不知道吗？”办理住院的时候，对方严厉批评了江瑟如，并嘱咐她，这几天必须好好护理，随时注意孩子的情况。

等医生走了，夏知微才在一旁坐下休息。

“豆豆前两天就有点咳嗽，”江瑟如很自责，“我不想总请假，就给他吃了点药……都是我不好。”

“这也不能怪你，咳嗽在小孩子中很常见，你也没想到会这样……”

“可毕竟孩子遭罪呀。”江瑟如抚摸着儿子的小脸，“他从小身体就弱，我应该多注意的。”

“对了，”夏知微突然想起她今天有课，“你出来请假了吗？”

“啊，”江瑟如一声惊呼，“我忘了！”

她手忙脚乱的摸出电话就要打给园里，正在这时，电话被人一把夺下。

“江瑟如，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那个破工作？”赵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说了多少次，带孩子细心一点，你是怎么照顾他的？”

“对不起，”江瑟如小声解释，“早上豆豆也没说难受，我……”

“你什么？上个班你就忘了自己是当妈的？”

“豆豆爸爸，”夏知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挡在江瑟如前面，“孩子睡着呢，别吵醒他。”

“你是谁？我家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赵杰一把推开她，指着孩子继续说，“我整天在外面累死累活为了谁？连个孩子你都带不好……”

“请问一下，这孩子不是单细胞繁殖的吧？”夏知微再次打断他。

“你什么意思？”

“既然不是单细胞繁殖，他就有爸爸。一个有爸爸的孩子生病了，为什么不反省自己，只知道指责孩子的妈妈呢？”

“我要上班……”

“江瑟如也要上班。”

“又不是我让她上的。就她赚的那点钱好干什么，还不如在家带好孩子！”

“我不只是豆豆的妈妈，”江瑟如突然开口，红着眼圈看向自己的老公，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不只是豆豆的妈妈。”

“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是江教授的女儿江瑟如，”说到这，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是父母曾经引以为傲的孩子。你看不起我，你的同学拿我和你的前女友比。凭什么我要忍受这些？”

“难道我父母培养我，就是为了让我在家带孩子吗？就是为了让我被人瞧不起吗？”

“说得对，”旁边打针的年轻姑娘也插进话来，她默默听了半天，眼下也一脸愤愤不平，看着赵杰的眼神满是鄙视，“生孩子男人不行，带孩子可是男女平等的。凭什么孩子就是女人一个人的事？”

“我要出去工作，豆豆我也会照顾好。但那是因为我爱他。你别再以为我生下来就是给你们家带孩子的，赵杰。”江瑟如最后说。

然而话说出去了，现实却还是要面对。

晚上豆豆又发起烧来，折腾了很久才退下去。单位催着江瑟如回去上班，她看着病床上的儿子想了一晚上，最后决定辞职。

园里挽留她失败，校长把电话打到了夏知微这里来。

“既然他们已经同意给你几天假，为什么还要辞职呢？”夏知微十分不能理解，“江瑟如，你不是不知道获得一份工作有多难吧？”

原本打算等江瑟如转正就把情况分享给要围观的某人，让他也重新认识一下全职妈妈。可这下好了，打脸了。

“对不起，”面对夏知微，江瑟如也很愧疚，“佣金我会正常支付，真的很抱歉。”

“这不是抱歉不抱歉的事。你工作没找到，我拿你的佣金算什么？”

“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想过了，就算这次的问题解决了，这种全日制的工作，可能也不适合我。”江瑟如解释，“儿子的身体底子关系到他的一生，我希望能有更多时间照顾他。”

“你的意思是，”夏知微从她这句话里听出转机，“想找一份可以居家办公的？”

“嗯。可我知道以我的情况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试试。”

说完，夏知微挂断了电话。

豆豆出院那天下午她买了一个小礼物，去江瑟如家探望，顺便找江瑟如当面谈谈。

给豆豆讲完故事，两人在客厅坐下，话还没说几句，就有人按响了门铃。

“是豆豆在幼儿园同学的几位妈妈，”江瑟如向夏知微介绍，“约好了今天一起来看豆豆。”

女人们坐下后很快聊起了育儿经，夏知微看了看时间正准备先告辞，其中一位妈妈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上次跟着你给我们家小石头买的家居服，被我嫂子看中了，也想给她家孩子买一套。不过我们不会海淘，你空了给下个单，我先把钱给你。”那位妈妈说。

“正好，我也准备说呢，没想到那么好穿，有其他颜色的话再帮我带一套。”另一位赶紧补充。

然后一位二胎妈妈问起幼儿配方奶粉的事情，江瑟如立刻打开手机给她推荐了几个品牌。从每个品牌的口味到产地、价格，再从普通配方奶粉到无乳糖奶粉，一一讲解了一遍。

夏知微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豆豆妈妈，你好会买东西。”一位妈妈感叹，“要是孩子小时候我认识你就好了。我们女儿换了几次配方奶才找到喜欢喝的，把孩子折腾的够呛，我妈想起来就说我。”

其他妈妈也附和。

“我也没什么，”江瑟如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豆豆小时候身体不好，吃的用的我就稍微细致一点。”

江瑟如说的细致一点，其实还是超过了夏知微的想象。

豆豆的贴身衣物，她会把海淘网站上看中的款式收藏起来，然后看人家的材料标签，咨询客服，客服讲不明白的甚至会写邮件去厂家咨询。

“我一般不太买颜色鲜艳的衣物，因为对染色的过程不放心，”江瑟如解释，“但是豆豆有自己的审美，他特别喜欢天蓝色和绿色。后来我就要求厂家把染色剂的合格证发给我。染色工艺我也会在网上找资料研究，确实没问题的才会买。”

“很不错。”夏知微客观地说。

“我妈说我就会花钱，”江瑟如笑笑，“我老公也说，赚钱我不行，花钱第一名。可我每次看到小孩子的东西就忍不住想给豆豆买，只有假装听不见了。”

“谁说花钱就不能成为一项赚钱的技能了？”夏知微指指门口，“你不是一般会买。刚才那些妈妈不是都在跟着你买吗？这就是一个证明。”

江瑟如一怔，“那有什么用？都是豆豆同学，总不能赚人家差价吧？”

夏知微都被她逗笑了。

“赚她们的钱确实不行，但靠会买东西却可以找到能赚钱的工作。”

说着，她在手机上点开一个招聘APP，然后递到江瑟如面前。

“电商选品师？可以居家办公？”江瑟如惊讶地看向夏知微。

“对，你看一下岗位职责。”

“独立发掘电商平台的热卖产品，发现家居日用、美妆个护、母婴用品……”江瑟如一顿，语调也明显上扬起来，“优秀商家和产品资源，了解消费者偏好，具有一定品质把控能力……”

她越读越兴奋，看着夏知微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个我行！夏小姐，这个我真的行！”

“我们小区很多妈妈，还有我儿子同学家长，好多都跟着我买东西，你都看见了，就没有说我买的东西不好的。”

之前夏知微提出应聘幼儿英语教师时，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没底，但眼前这个工作，她对自己的信心可是爆了棚。

“上次我带豆豆去游乐场，他穿了一套天蓝色恐龙卫衣，回头率特高，好多人追着我问……”

夏知微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江瑟如。她经常说的是“我行吗？”，只有这次，她说，“我行！”

“既然你喜欢，那我们就试试。”等江瑟如说完，夏知微再次点开手机，指着她的简历说，“我说过，简历就是广告。现在少儿英语的工作经历一句话带过，咱们把重点放在选品经验上。”

“你买过哪些品类，熟悉哪些渠道、品牌、商家，给哪些厂商发过几次邮件，将自己购买的商品推荐给了多少人，全部都用数字准确描述出来。”

“好！”江瑟如握紧拳头，“说干就干，加油！”

“加油！”夏知微用自己的拳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也弯了起来。

网上投简历是没用的。

大的电商公司每天收到无数简历，只要一个筛选键，江瑟如的简历就连被看到的机会都没有。

“除非我们写5年选品经验……可没有任职公司，人家不会承认的吧？”江瑟如有些失落的说。

夏知微点头，“所以，我准备走内推。”

可就算平时刻意积累了人脉资源，想要定向的联系上某个公司的HR，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好在这是一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

很快，夏知微就在某个社交APP上，发现自己有一位校友在那家电商公司任职。虽然人家是做产品运营的，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不想放过。

于是夏知微主动加了对方为好友，并在第二天下午，在对方公司楼下的星巴克，体验了人生中第一次“奔现”。

“你想让我内推？”在夏知微说明来意以后，这位叫秦川的男士有些惊讶。

“是的，师兄。”夏知微把江瑟如的简历放在他面前，“我知道很冒昧，因为我的这个客户如果投简历，可能很难获得面试机会。”

秦川顺着夏知微说的看向简历，点了点头。

“五年没工作……这个确实。但是这样一份简历，就算我推荐，恐怕也……”

“我明白。”夏知微指着简历上江瑟如整理出的选品数据，又说，“可我们工作所需要的经验，未必就要来自于工作。我的客户虽然没有在任何一家电商做过选品，但她是多家电商平台的客户。而且五年来她亲手为自己的儿子选品269件，帮助其他朋友选品336件……”

秦川最终同意帮忙推荐。

“不过，能不能进入面试我就不知道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他说。

夏知微赶紧表示感谢，并送上了自己提前准备的小礼物。

但一周过去，江瑟如就连洗澡都带着手机，却并没有接到任何邀约电话。

“HR那边没有反馈，我看……可能悬。”秦川说。

夏知微只好另想办法。

“要不，我们还是送货上门？”想起上一次面试少儿英语学校的经历，江瑟如建议。

夏知微摇头，“恐怕没用。”

“这么一家总部不在本地，又有一定规模的公司，如果你不按照他的流程来，可能连HR的人都见不到。”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却突然迎来转机——江瑟如终于接到了期盼已久的面试邀约。

“听说，母婴选品那边有人因为收取供应商回扣，被公司解聘了。现在应该是急需补充，所以内推的简历都给了面试机会。”秦川解释说。

面试母婴选品的候选人有二十多个，而人家只招聘一个。

虽然感觉自己回答得还是不错，可等待回复期间，江瑟如还是十分焦虑。

“超过三天，一般是不是就没有希望了？”第二天晚上，她问夏知微。

夏知微也同样着急。

第三天上午，她再次打电话给秦川，希望对方帮忙了解一下进展情况。

“选品那边从总部空降了一个总监，”秦川说，“思路可能会有些调整。”

这也就是说是否会录用，以及什么时候反馈，都是未知数。

“我们不能就这么等着，”夏知微看到江瑟如情绪越来越焦虑，干脆给她又找了几个比较小的电商甚至创业型公司，让她投了简历。

就算不合适，多练兵总没有坏处。

何况手里拿着几个offer比较，和等待唯一的offer，心情是绝对不一样的。

就这样，两个多星期过去，江瑟如陆续面试了五家公司。

就在她收到其中一家只有十来个人的公司Offer，正在和夏知微讨论是不是要过去入职的时候，秦川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公司决定重点发展跨境业务。

于是英语专业出身的江瑟如优势立刻凸显出来，她也迎来了求职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幸运机会。

“我家那位听说以后，当时就主动洗了碗。”她举着手机里的Offer兴奋的对夏知微说，“等我赚到年薪10万，我就买一对KTV里炒气氛时用的那种拍手器，他敢瞧不起我，我非把他打成猪头。”

一旁的豆豆一听高兴了，“妈妈，我也要打猪头。”

两个女人笑起来。

夏知微明白，就算江瑟如真的年薪10万，她老公也未必就会发自内心的尊重她。但最起码，她有了掌控自己人生的底气和能力。

“把你那个Offer截图发给我，”夏知微突然想起要围观的某人，轻哼一声，“该打脸的可不只是你那位老公。”

于是，正在家里跑步的易东莫名其妙的收到了一条微信。

“？”他好半天也没搞明白夏知微这是什么意思。

“您要围观的全职妈妈后续来了。”对方说。

易东又看了一遍，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这是被人家打脸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小姑娘人不大，倒还挺记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