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被他打死也是一种殊荣
任然大大方方,看向几位拳术大师。
他的态度坦诚,目光明亮,灼灼放来,好像一轮绽放的太阳,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反而有一种洗涤的感觉。
现在剩下的广州三虎,好像被这样一道目光,看到自己的灵魂深处,那些贪嗔痴种种妄念,在涌动翻腾。
他们顿时心生一种惭愧内疚、无地自容的感觉。
好像一个小孩子,小偷小摸、欺负别人,没有被发现的时候,自然是春风得意,结果被自己的父亲发现,立即羞愤交加。
任然的拳法,就在这三招两式之间,彻底打服了他们,可以称得上是他们的“父”了。
不过没等他们说话,到了这时候,纳兰将军也已经看出来不对了。
其实从任然进入房间,到现在为止,也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但就是在这一眨眼的时间,他们大打出手、大动干戈,快如闪电的交手,已经打死了一个大名鼎鼎的李大通,断了凶名昭昭的王威一只手。
纳兰将军心中甚至有一种荒诞的感觉,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也太容易了,如梦似幻,以至于他没有实感。
不过,眼光一瞥,就能看到李大通,也不由得他感觉如何。
老实说,他也是李大通交好来往的高官之一,长久以来,期待着这位神通广大的大师,给自己续命、看风水、添好运、提升房中术。
结果到现在发现,这位吹得上天的“水中火”,其实也不过凡人一个。
他死得越是轻易,纳兰将军越是清楚,任然的武学只怕通天彻地,已经无人可制。
当下心头一定,踏前一步:“等等,任然,你这么好的功夫,长久埋没,不嫌可惜么?就算你今天杀了我们,又能够有什么好结果?”
“也不过是落得一个刺杀朝廷命官的名头,被张榜通缉,仓皇逃窜而已。”
“到头来,大清一国之力,你可能够抵抗?想必无需多言。”
“不如归顺了朝廷,方今天下万国相争,风云激荡。乱世出英雄,以你的本事,借势借力,成就广大,自不必说!”
“我知道,你是来为你兄弟复仇的。不过这年头,欲成大事,多是如此,你也别怪了我。”
“狠下心才能成大丈夫,现如今的局面是合则两利,分则我死你逃,何止于此?”
他居然是反客为主,有意将任然说服下来。
不得不说,纳兰将军的口才不错,一字一句条分缕析,在短短时间内构思出来,这点十分不易。
任然一怔,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你看来是活腻歪了,拿你这种庸庸碌碌的思维,与我游说?”
“可惜你张口英雄,闭口丈夫。却根本不懂得英雄是什么!丈夫是如何!”
“真正的英雄丈夫,就要杀了你这样的国之蛀虫!”
纳兰将军没想到自己一番言语,平日里连死物都能说动几分,对任然却全无效果。
几句话的反驳,任然岂止有半点意动,简直是杀气四溢。
还猛地一瞥纳兰将军!
纳兰将军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千万人军队,都在他管辖范围之内,可是被这一瞥,鬼使神差,寒意一下子涌上心头,使得他猛然想到李大通的死状。
当下心惊胆战,仓皇恐怯,一番话脱口而出:“你敢和大清做对?”
“哈哈哈哈哈哈!”
任然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终于像是忍不住了,仰天长笑起来。
笑声雷动奔腾,无比爆裂地炸在房屋之中,声势之大,好像掀起了一阵狂风。
哗啦啦,打得门窗,不住响动。
他从一开始,就平静温和,虽然带着些许醉意,但说话也是不紧不慢,一点儿也不像是复仇的人。
但到现在,他却如此豪迈又如此失态还如此恐怖地大笑起来,简直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纳兰将军无所适从,忍无可忍,断声道:“你笑什么?”
任然笑声一敛,清高又倨傲地看向纳兰将军,一字一字道:“我笑的正是你这句话——大清也敢与我做对!?”
纳兰将军先是一怔,随后便是勃然大怒,气得发抖,伸手戟指:“你你你你、你胆大包天……”
他从没有想到过,任然取笑的居然是这点。
旁边的广州三虎,听在耳中,也纷纷对视,只觉得无话可说。
这少年,实在是太狂妄、太自大、也太可恨了!
在他眼中,自己和一个国家对等。
这也就罢了,而且他还是两者之间,更不容招惹的存在,是国家该忌惮他,而不是他忌惮国家。
这是怎样一种狂态?
任然可不管他们复杂心思,只是背负双手,悠悠然然念叨几个字:“纳,兰,取。”
纳兰取,就是纳兰将军的本名。
这三个字,不紧不慢,陡然使得纳兰将军浑身一震,脸上显现出一种茫然的空洞。
他和任然一番话语下来,无功而返,还被嘲弄,心中本来挤满了情绪,有的是愤怒,有的是惧怕,有的是仇怨,有的是憎恨……
种种情绪,复杂无比,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乱成一片,无暇多想。
却在听到这三个字的忽然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混乱的情绪之中,好像出现了个空洞,如同一个气球被扎破了,那些情绪都随着那个空洞流逝出去。
这甚至好像是连纳兰将军,自己也无法控制。
纳兰将军被这一念,立即感到心中许许多多的情绪,骤然一空。
但这是为什么?
他万分迷惑。
他迷惑,但是广州三虎,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三个人连忙摆出各自的招式架势,护在纳兰将军身前。
他们如果知道纳兰将军的心理感受,就会告诉他为什么许许多多的情绪,会在这忽然之间一扫而空。
只有一种情况会如此。
那就是只有一种感知笼罩了过来,充斥在心里,将其他情绪驱散。
就好像一个庞然大物的降临,使得一切细微杂乱的东西,都被碾碎。
不过,纳兰将军没有练过拳术,心灵太迟钝,虽然身体已经感觉到了这股感觉,却没有显现在脑海里。
——那种感觉,就是死亡!
果然,任然立刻继续说了下去:“纳兰取,我来杀你了。”
“我来杀你了”几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任然已经出手了。
他两足一震,腰胯一抖,胸鼓足,炸心脏,汗毛倒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大手一推,瞬间就冲了出去。
只是一步,迈过了七八丈距离,直指纳兰将军的面前。
他原本脚踩的地面,砰地两声,炸开许许多多金色的火星,围绕出两朵盛放花朵的形状,再冒出缕缕白烟,飘飞出去。
那股意境,十分之美。
这是瞬间发力之大,脚踩地面,使得热量挥洒,把地上的木板都给焚烧点燃了起来。
骤然炸开的火花,像极了莲花。
这种景象,根本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恐怖。
显然,任然已经是厌倦了说话,要直接动手起来。
而杀死纳兰将军,也就意味着他要正式和大清开战——一个人和一个国家的大战!
广州三虎,本来已经觉知到了任然的意思。
三人极有默契,同时摆开架势,运转气血,身形一动,就要拦截在两人之间。
他们怕任然没错,但更怕大清重臣,死在他们看护不力下。
那样一来,他们多年来的经营,只怕都要毁于一旦。
三个人从三个方向,一起往中间合围过去。
可对他们而言,捕捉任然的身形太困难了,眼睛根本成为了没有用的器官。
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面皮上一阵猛力刮过,呼啸而来,使得自己全身上下,衣袂飘飘。
任然就要到来了!
三个人心中同时一紧,好像三只渺小无比的蚂蚁,正面临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要将自己彻底淹没下去。
他们唯有双手招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紧闭双眸,挡在面前。
在这一瞬间,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用拳法、如何打招式,因为根本连任然要出什么招都不知道。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身后反而传来了一声惨叫。
那是纳兰将军的惨叫。
“怎么可能?”
“他能这么快?”
“那我们面临的又是什么?难不成,只不过是他残留着的气势而已。”
三个人顿时反应过来,任然速度之快,根本早就越过了他们,直取身后的纳兰取。
他们却全然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而他们面对,也根本只不过是任然动作之后,带起的狂涌气劲而已。
这样一来,打在脸上固然声势浩大,但也没有造成任何伤势。
哗啦啦。
他们背着这一阵狂风,回过头去,眼睁睁看着任然宛若一条飞腾的长龙,身形带着矫健的余味,一掌拍在纳兰将军的脑袋上。
接着便静止下来。
动作简单无比,没有任何累赘和多余的部分。
任然对于身体的掌控,已经到了大道至简的地步,随手一招,并不讲究,只是快准狠。
而且狂,猛,强。
纳兰取惨叫一声,七窍流出鲜血,身形摇晃一下,便就倒下。
杀死一介封疆大吏般的人物,任然却似乎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回过头来,正对向广州三虎。
“你看,就是这么个东西,使得你们的心性受到牵绊,拳法得不到施展。”
任然以一种感慨的语气,将脚下那具无头尸体,称之为“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名、利、金钱、欲望……通通都是伐戮命性的玩意儿,你们何必执着呢?”
“我帮你们杀死了他,你们现在能全无顾忌,与我一战,被我打死了吗?”
他的语气,还是一种谆谆诱导、苦口婆心的意味,好像又回到了此前那种父亲面对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般的情景。
广州三虎,被他目光一动,牢牢锁定,全身的肌肤,都发出隐隐刺痛,没有一寸一分例外。
当下,他们也知道彼此之间,是逃不掉了。
任然不可能饶过他们这三个参与过杀死自己兄长的人物,不过任然念在他们的拳术修为,仍愿意给他们尽情施展的机会。
显然,他也绝不愿意见到,他们怀揣着种种心思,无法将多年修行的武功,打得酣畅淋漓。
到最后,如同李大通一般,死得难看无比。
他的武功固然是高绝得不像是个人,但这份对武学的尊敬、喜爱、诚恳,更加令人敬佩。
广州三虎忽然在心中有了一种“难怪”的感觉。
难怪什么?
——他们三个同时心想:难怪他是我们的父!
没错,这三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岁的男子,现在竟是由衷对任然这个少年,生出了一种“武学的父”的感受,并且自认为是他的孩子。
没有半点不适应,仿佛这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到这时候,也是老太祖看得最开。
沉寂良久,岳韬叹了口气:“好,任然,我知道咱们三人,是明摆着没有活路了。”
“两位,依老夫来看,今次活是活不下来了,看这位的功夫,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咱们。”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他没有折辱我们,也是对我们的拳术认可,仁至义尽。”
“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咱们也是投桃报李,懂得规矩,便就抛开一切想法吧。”
“不过被他打死,也是死得其所,他是千百年武道界唯有的奇葩,咱们的死也是千百年未有的一种殊荣。”
他一番话语说来,似乎是大彻大悟,放下了一切。
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任然的武功高到不像人,心灵又全无破绽,任何意图迷惑他的说辞,都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如同李大通一般,到头来死得丑陋无比,谁也不愿意。
更关键处在于,任然并无任何折辱人的想法,他虽然恨这几个杀兄仇人,但也只是以命还命,却没有折磨、侮辱他们的意思。
甚至,任然发现李大通死不瞑目,也觉得惋惜。
他太正确了,太辉煌了,也走在太光明的道路上。
在这么个敌人面前,除了直面自己、大彻大悟之外,也没有任何出路可说了。
岳韬说完这一切,左右看去,和王威、陈述两个人对上眼睛。
三人极有默契,这时候一起转头,对着任然抱拳。
“八卦门,王威。”
“通背门,陈述。”
“洪门,岳韬。”
三人异口同声:“今日请死。”
……
太和记药铺。
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给惹起一声尖叫。
药铺的马掌柜正在内间午睡,正期待着兵荒马乱年头,如何上涨药价,大赚一笔,听到尖叫声,忙大叫道:“谁他妈……”
话音未落,房门被一脚踢开。
一个少年从从容容,携带着一腰带人头,夹带着一身血腥气味,闯了进来。
透过大开的房门,可看到少年身后一地躺着的伙计们。
马掌柜目瞪口呆:“这、这位好……啊!纳兰将军!”
定睛一看,这少年腰间的众多脑袋里,正有一个是纳兰取。
马掌柜有幸见过他一面,现在却疑心自己是看错了,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么会只剩下了个人头?
这这这……这一定是梦?
任然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在想,这是梦?不,这是现实,我是来杀你的。”
“你个奸诈狡猾、没有良心的东西,平日里卖药低买高卖,压榨伙计,也就罢了!”
“城西寡妇独子重病,你乘人之危,要了她的身子,却翻脸无情,不给药材,致使她抱着重病的孩子,一起跳河自戕。”
“这件事情,你当真以为没人知道,没人记得?”
“今日我大开杀戒,决心要杀这些年来,记在心里的一百五十七个不仁不义狼心狗肺之徒,你有幸是第一个,便纳命来!”
说话之间,马掌柜正要逃走,任然一步上去,一把抓住,像是抓一只小鸡,随手便往地上一掼。
啪一声,马掌柜给砸得心肝俱裂,满目疮痍,当场毙命。
任然简简单单杀个人,便就大摇大摆而去,毫无顾忌,上了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