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婚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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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性别原罪(II)

苏禾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家的。一路上,周聿白的话像是设定了单曲循环,不断在耳边回荡。

“嫁给我,我会对孩子视如己出。”

温润和缓的嗓音传入耳中,恍若惊雷一道在脑中炸开,让仅存的理智支离破碎。她只有一个念头,要么世界太魔幻,要么周聿白被夺舍。她本能地说不,却又被抛来一个反问——难道要一直和父母反目下去?

当然不想,但绷紧的神经在说,这提议简直不能更糟。如果她要结婚,那就不会走到这步。就算她要结婚,选谁都不能是周聿白,不是因为他不够优秀,而是这感觉无异于乱伦。

“别开玩笑了,你是不是《老友记》看多了,真当自己演电视剧呢。”

“你总不想和苏伯伯断绝父女关系吧。”周聿白不接话,而是自说自话继续着,“双方父母这边,我有办法,你配合就好。”

“配合?怎么配合,难道用你的照片去印本假证吗?”说这话,不代表苏禾认同,她只想弄清楚他在想什么。

“说起结婚,我不开玩笑的。”周聿白郑重其事地说。

苏禾除了惊诧,再也给不出其他反应。

结婚这两个字,她并不陌生。在流转于不同相亲对象的几年里,她大概不下几百遍地听到这个词。但今天是唯一一次,让她进退失据。

周聿白太认真了,那神情仿佛再被拒绝一次,他们的关系就会万劫不复。有那么一瞬,苏禾真的认为自己有错,如果循规蹈矩,就不会节外生枝。

也是这一刻,苏校长的脸在眼前若隐若现,他冷笑一声,不屑地不肯正眼看她,只是目露睥睨地轻瞥一眼,嘴角挑起讥嘲的笑,令人心颤。

“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个身影冷冰冰地说,“让你多读书不是让你特立独行,而是让你过好普通的人生。”

苏禾幡然清醒,她要反抗的就是随处可见的简单归因。甚至,权威学术论文也会这样落笔——女性受教育程度越高,结婚率和生育率越低。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解读,把一切归咎于女性的文化程度,而不是探寻其中的真正成因。

虽说“大清已经亡了”是段子,倒也贴切地反映了分工模式的改变。女性尽管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才得到匹配的社会资源。至少,她们有了自己的途径,人生多了其他选择,不再局限于结婚生子,相夫教子。

学识眼界提供了更多选择,而选择给了她们不墨守成规的底气。

可是,似乎除了一部分女性,大家还认为社会分工没有改变,甚至不该改变。天职成了人生中根本撕不掉的“膏药”。

“不,就算断绝父女关系,我也绝不低头。”

--❤--

那是今天分别前,苏禾对周聿白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提着东西,脑子里一团乱麻。推开家门的时候,她看见苏苏元气满满地坐在地毯上,才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一点。

2岁多的小朋友,喜欢把玩具丢满地,再按自己的喜好一点点归置整齐。苏禾查阅过很多资料,这个年纪的孩子对秩序很敏感,把东西按照自己的心意排列会给他们安全感。

她洗干净手,抱起苏苏亲了亲,柔声询问,“这是什么呀?”

“嗯……恐容……”

小孩子的日常用品中,小恐龙是很常见的形象。苏禾教过苏苏念了几次,但是可能口腔发育还是没那么完善,“龙”的读音总是不太准确。

“So,whats this in English?”

“Dinosaur.”

“What colour is it?”

“Green.”

“Give me five.”苏禾伸出手,苏苏欢快地同她击掌庆祝。

对于教育,她确实享受了“被鸡娃”的红利,在苏校长的强权棍棒下顽强成长,却不想盯女儿太紧。被学习填满的童年,只要有人体验过就够了。但是该提供的学习资源,她还是不遗余力,毕竟谁不想给孩子最好的呢?

苏禾坐在地上抱着苏苏,小姑娘的眉眼很像妈妈,眼睛大大的,圆圆的,亮亮的,鼻子和嘴巴明显是别人的样子。

保姆跪在地毯上看着这一大一小,苏禾也像个大孩子,她心里嘀咕,嘴上就说了出来,“苏苏的爸爸在哪啊?”

闻言苏禾神情一顿。

阿姨自知失言,雇主没交代的,都是不能打探的隐私。她索性找补说,“孩子长得可爱,每天带她在游戏区玩,都能吸引很多小区里的阿姨奶奶搭话。”

周聿白的话又开始回响,苏禾控制不了别人如何议论苏苏,她以为的保护最终会被流言瓦解。

想到那可怕的一幕,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些臆想中的伤害,就像有了实质,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似乎在吞噬她。

苏苏坐在苏禾腿上,只觉得妈妈的手臂越来越紧,已经箍得她有些不舒服了。

“妈妈,怎么了?”苏苏扭了扭身体,但力气太小,挣脱不了妈妈的禁锢。

听见声音,苏禾低头一看,碰上女儿幽怨的视线,心底升出强烈的挫败感。

“对不起,苏苏。妈妈没注意。”

苏苏头也不回地光脚跑开,苏禾看着难过。似乎,人生里,她的亲密关系全部一塌糊涂。

但很快她又发现,苏苏只是爬上餐桌的椅子,想够到桌上的零食而已。

“妈妈,这里有好吃的。”

“苏苏,妈妈也有好吃的。”

苏禾走向门口,拿过骆谨言给她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竟然和自家有的一模一样。

母女俩互相献宝,竟意外撞款。

苏苏倒不明就里,跟妈妈分享之后,就双手捧着糕饼,乖巧又认真地啃起来。她眼睛黑溜溜的,小脸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仓鼠。

“刘姐,这点心是哪来的?”

“应该是在楼下遛弯的时候,哪位邻居给的。”保姆看了一眼,也想不起确切的前因后果,“苏苏太讨人喜欢了,经常有人塞东西。”

“尽量不要吃人家的东西。”苏禾微微蹙眉,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我转了些钱给你,如果苏苏有想吃的,就视情况买给她。”

话虽说听着客观友善,没有敌意责怪,但引起了刘姐的逆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照顾小朋友太累了,她折衣服的动作一停,装腔作势地开口道。

“那我不能随便做主,苏小姐不在家,我不好自己决定的。”

生平第一次,苏禾觉得自己沟通有问题,不然今天怎么处处碰钉子。她强压心里的怒火,正欲辩驳几句,却被揪住衣角。

“妈妈,不要凶阿姨。”

苏苏跑到近前,仰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摇头晃脑,小揪揪也跟着摆动。她语气奶凶奶凶的,说完还张开双臂挡在阿姨面前。

小孩子的世界太简单,简单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天差地别。

苏禾不知该作何反应,三个人呈现出怪异的沉默。苏苏也觉察到气氛的变化,放下了自己瓷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观察半天,才伸出两根软乎乎的手指捏住妈妈的衣襟,底气不足地晃了晃。

该说的话都被堵在喉咙,苏禾摸了摸苏苏的头,就听到了连绵不断的电话铃声。

电波两边终于同频共振,因为此刻,觉得得救的并不只有骆谨言。

--❤--

钟楼下已经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警察拉好了警戒线,却挡不住媒体的长枪短炮以及瓜民闪烁的手机。

骆谨言站在人群最外层,不到十分钟后,他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车掠过一排排被占满的车位,绝不拖泥带水地甩着弧线,停在不远处的车道上。

这世上哪有什么七彩祥云,非要寻的话,苏禾也可以是盖世英雄。

“何宁坐在上面将近二十分钟了,情绪低沉,一言不发。”时间紧迫,骆谨言迎上去,边走边介绍情况。

“除了消防和公安,上面有社工在吗?”

“有,估计没问出什么所以然,不然,也不会一直胶着。”

“你不是会和粉丝友好沟通?跟她妈妈联系过了吗?”苏禾转头的一瞬,唇边隐约显露一丝狡黠的笑意,稍纵即逝。

“没有回应,她好像离开本市了。”

骆谨言打开手机界面,社交软件上一溜的聊天记录,最上面的备注就是何宁妈妈,发出去的信息还是未读状态。

“骆老师女粉丝很多啊。”苏禾扫了一眼花花绿绿的头像,边低头整理证件,边慢悠悠地说道。

趁着实现相错,骆谨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明明通话的时候声音还喑哑得让人担心,回到工作场合,却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

不肯低头,不肯示弱,不肯依靠。苏禾这样的性格,喜欢的人会想尽办法理解她的逞强,不喜欢的人只会觉得她性子太差。所以,能够获得今时今日的成就,其实跟她亲近的人大多都是收敛锋芒的。

“你有什么计划?”苏禾抬头看向坐在台子外沿的何宁问骆谨言道。

其实人一生都有这样的时候,内心翻天覆地兵荒马乱,但是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比之前沉默了一些。这样的战争注定只能孤身应战。只是何宁的人生,似乎单枪匹马才是全部,旁人的喧闹只是昙花一现的刹那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