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颗糖
上午第五节课是体育,若说因为中考时还考体育,故而体育课也算门重点,但高考可没有体育,通常都是要被主课老师占去。
偶尔运气好上一回,或是要做体测,大家就能出去放放风。
今儿个,大约算是运气不错吧。
姜杳杳拉着丛蔚下楼,在她耳朵边上叽叽喳喳说上个不停,活像树枝桠子栖息的雀鸟。
丛蔚安安静静听着,虽然不说话,但总是能在关键时候给出反应,告诉姜杳杳,我在听。
这样的尊重和参与感,让姜杳杳心里那叫个舒坦,成就感嘭嘭就涨了起来。
沿路都有姜杳杳的熟人,楼上楼下同她打着招呼,让人看着,颇有些羡慕。
“我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分班之前在8班,所以基本上同年级各个班上都有熟人。以后我带着你玩,你别怕。”
姜杳杳拍着她那很不起眼的小胸脯,“我罩着你。”
丛蔚拍拍她的手,冲她笑着,右手拇指竖起,其他四指握拳,然后竖起的大拇指向前弯曲两下。
意思是:谢谢。
姜杳杳或许已经猜出来了,动作飞快地在丛蔚脸上轻掐了一把:“不谢不谢。”
丛蔚跟着姜杳杳走,半路上回头看了一眼。
对上一双眼睛,双眼皮,上眼睑后半截微微下垂,有些无辜,又好似半睁不睁,睡意朦胧一样,懒洋洋的。
他一直在看她。
第一天考试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对面那张桌子上,和最后一个考场里那个小流氓似的学生坐在一起。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一直在看她。
跟着耿越进教室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丛蔚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没有恶意,只是那样的注视,有些奇怪和莫名。
没想到会是同班同学,秉着友好的想法,她冲他微微颔首,权当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谁知那人脸色微变,眼珠子往旁边转了转,半抬着下巴,脚下加快几步,从楼梯上匆匆下去,路过丛蔚身边时,她好像还听见一声轻哼。
“裴寂,赶去投胎啊!”姜杳杳被他撞了一下,真真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咪,跺着脚喵喵叫。
丛蔚轻轻拉了拉姜杳杳的校服袖子,指指那个背影,然后悬空画了一个问号。
【他是谁?】
姜杳杳小心把她往人少的方向推了推:“裴寂,吊车尾考进火箭班的,依着他本来的成绩肯定进不来,分班考的时候偷偷抄了英语课代表的答题卡,语数外加起来考进了前五十,就进了火箭班。”
“你不知道,分班之后第一个英语晚自习,我们班bigface就突击来了一个摸底测验,当时他就坐在第一排,不敢作弊,自己硬着头皮做,考出了个48分,后来被bigface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他学习倒是蛮努力的,从来不拖欠作业,英语不好也在慢慢补,第二回测验愣是给他考出了个分班时候一样的分,也是够不容易了。”
“我有回去上厕所,听见男厕里还有人背英语课文,发音那叫个可怕,我就稍稍那么八卦了一下下,在门口等了一会会,然后看见裴寂神神叨叨出来,嘴里一个劲地thenthenthen……”
“诶,我跟你说,我们班bigface那是最讨厌人作弊的,脾气大得很。之前教9班的时候,教训了一下那群鬼混的学生,结果自行车胎被人扎破了。他们胆子也是真大。”
丛蔚过滤了一下姜杳杳的话,倒是知道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信息。
第一,这个男生叫裴寂,成绩一般般,但还算上进;
第二,Bigface大约是英语老师,为人严厉,极有底线,但行事可能有些过于刚强;
第三,这个火箭班,未必全是真正成绩好的学生。
和从前的首都一附中相比,的确乱一些。
——
丛文晏提前给丛蔚准备好了请假条,三甲医院开出的哮喘证明,凡是剧烈一点的活动,她都不能参加。
体育老师蒋真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穿着运动服往那一站,遮不住的运动感。
“有假条就没关系,你要是想晒晒太阳,就在操场上坐坐,要是不想在外头坐着,可以回班上自习。”作为副科老师,蒋真十分好说话。
丛蔚点头。
好歹第一节体育课,要真的一开始就回班上,她觉得不太礼貌,思忖片刻,还是走到操场边上的观众席上,找了个被太阳晒得发热的凳子坐下,暖洋洋的,也很不错。
操场上有三个班都在上体育课。
做完热身,先绕着操场跑上三圈。
丛蔚坐在凳子上看,两腿并拢,两手平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
就算是这样放松的场合,她的仪态,也挑不出半分错。
裴寂在人群里,绕着操场一圈一圈跑,眼神不自觉就往丛蔚那儿飘。
瘦瘦弱弱跟条麻杆似的,风一吹恨不能就折了,还不趁机锻炼锻炼,太娇气了些,也就成绩能拿得出手了。
“裴哥!”
冷不丁有人拍了他一下,裴寂不耐烦地转头。
一眼就看到三儿那张谄媚的脸,凑得贼近,笑得就像昨儿晚上抓了鸡的黄鼠狼。
“有屁快放?”
“晚上BubbleLab开业,去热个场子呗。”
“又让老子去免费卖艺,我说三儿你这算盘越打越精啊,你是不是最近皮又痒了。”
裴寂对三儿太熟悉了,这厮屁股一撅,他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老子没考好,心情不好,不去。”
“裴哥!裴爷!您是我大爷还不成吗?五百多分你当我傻啊,就这还叫没考好,那我们哥儿几个是不是得撞墙自尽啊。”
三儿特地去看了裴寂的名次,羡慕得口水直流,就这分,但凡能分他个百来分儿,他爸回去都能把他供起来。
裴寂停了步子,微喘。
冲着三儿挑眉,然后手指往场边一指:“你说的那女鬼,考了722,比宋端那小鸡毛足足高出40分。”
“卧槽。”三儿盯着丛蔚,表情逐渐扭曲,随即那叫个捶胸顿足啊,“曾经有一份满分试卷放在我面前,我没抄着,我当时要是再嚣张一些,指不准我爸还能给我涨零花钱。”
那两天考试,三儿确实想抄,只不过他的座位离丛蔚有些远,前后左右找了关系,可丛蔚写字速度太快了,完全就像是不用思考一样,唰唰几下卷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
他们几个长期玩游戏的,眼神儿都不大好,还得顾忌那么一点点考场纪律的底限,愣是啥也没抄着。
活活放弃了一个“金蛋”。
“老子考第一的目标又他妈变高了,宋端那小鸡毛算什么,这才叫天堑。”
“哥,你这够努力了,咱没那第一的命数,你不要太执着了。”
三儿好言相劝,当真是不明白裴寂这样在校外呼风唤雨的人物,为什么非要跟学习这码事死磕到底,大家一起当学渣不好吗?校霸他就不香吗?非得去当学霸。
换来裴寂一个“凌迟”的眼神。
“我闭嘴,我闭嘴。”三儿把嘴巴闭上,头一低,钻进自己班级队伍里继续跑步去了。
9班是出了名的关系班,全班几乎没有一个是正经考进来的学生,找关系、塞钱、赞助的,全都在这个班上,导致这个班各路牛鬼蛇神都聚在了一起,就像个魔道窝子,没有老师愿意带,就把年级那个快退休的脾气好得不得了的老教师放过去当了班主任。
三儿原名叫刘成志,上头还有两个双胞胎姐姐,他算超生的,为了生他家里还罚过一笔钱,爹妈管他叫三儿,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被同学知道了,就都开始叫他三儿。
他家做生意,挺有钱,全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是宠着爱着当个金蛋似的养大,狂得不行,从小到大惹过的事不计其数,起先进学校的时候因为太能闹事,靠一双拳头和丰厚的“身家”,成了没分班时候13班的扛把子,是学校里有名的校霸。
不过后来,似乎是被裴寂教训过,服了软,对谁都不低头的刘三儿,偏偏认了裴寂做老大,整天“哥哥哥”地跟着,也不嫌丢人。
许是瞧着三儿有些可怜,裴寂在最后一圈绕过去的时候,十分高冷地吐出几个字:“晚上几点?”
三儿欣喜若狂,深情地抱着裴寂的手:“十点。”
肉麻兮兮,裴寂一把甩了三儿的手,眼神往跑道边上一瞟。
女鬼不见了。
来无影去无踪。
他爆了个粗口,拎着三儿的领口,“女鬼去哪儿了,瞧见了吗?”
三儿还沉浸在“我哥还是爱我的”喜悦里:“瞧着回教室了。”
裴寂抠抠额角,啧了一声。
集合之后,打篮球的打篮球,做活动的做活动,体育老师基本上就不管了。
三儿还想约着裴寂打把篮球,回头一看,哪儿还有半分人影。
——
教室没人。
丛蔚回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老人机,开机。
丛文晏早些时候发了条短信过来:爸爸中午来给你送饭,就在门口等你。
看完把手机收起来,顺手抽了本化学书。
书面儿崭新,还透着一股子染着潮气的油墨味。
高二上学期的化学选修4《化学反应原理》,是高中化学中最难的部分,她曾经听家教老师说,这本学起来最吃力,但也是最重要的一本。
第一个要点就是“化学平衡”。
新书翻起来格外生涩些,页面翻动时总有些“吱吱呀呀”的声音。
刚翻上两页,教室门就被推开了,正午的太阳光霎时就从敞开的门洞铺了进来。
裴寂大大咧咧走进门。
丛蔚看着他,有些不解。
跟着她回来的吗?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看什么看!老子也是学霸,回来学习不行吗?”裴寂在快走到座位上时猛然回头,凶巴巴地盯着她。
当真有些莫名其妙,丛蔚不太擅长处理这样的情形,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然后沉默着低下头,继续看书。
两个人分坐教室两侧,各看各的书,各做各的题。
裴寂盯着自己早自习时发下来的数学卷子,对比人家的150满分,自己那126分怎么看怎么扎眼。
再看看丛蔚,坐在位置上优哉游哉翻着化学书,也不见她做什么笔记,一页一页翻着,就像是看小说一般一目十行,走马观花,哗哗就翻了小半本书。
就这样,居然能考出那样高的分。
再想想自己每晚每晚的苦熬,人间不公平!
“啪”一声。
丛蔚桌上甩上来一份数学卷子,有人立在她的桌前,不明所以地气鼓鼓。
她想了想,找了张纸,写:有什么事吗?
裴寂把丛蔚前桌的椅子拖出来,一屁股坐下。
“你不是考满分吗?你给我……给我讲讲错题。”裴寂那双似睁非睁、几分慵懒几分丧的眼睛看着她,没来由地理直气壮。
丛蔚哑然。
只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其实人家的想法很简单。
只是想问错题啊!
或许并非只有他,十几岁的少年们,也许都很简单。
丛蔚尝试着让自己看上去更友善一些,弯弯眼睛,点点头,然后轻轻拿起桌上的卷子,翻出一支铅笔,仔细看了起来。
她做题喜欢省步骤,就算直接把自己的卷子给裴寂,他也不一定能看明白,给人家讲题,自然要把每一个步骤全部写清楚才好。
毕竟,她不可能真的用嘴巴去“讲”题。
她这股子认真,倒是裴寂完全没想到的,摸摸鼻尖,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凶了。
对待新同学怎么能这样呢,就算嫉妒她脑子好也不能这样,更何况,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
几分心虚。
“谢……谢谢啊。”裴寂轻咳两声,又是挠头又是摸鼻子,眼珠子转悠半天也没落到丛蔚脸上。
丛蔚没有理他,铅笔在他卷子上飞速地写着,字迹清秀、勾划转折都带着棱角。
裴寂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回话,定睛一看,人家可是连头都没抬一下。
他盯着眼前那张清清淡淡的脸,她小巧精致的鼻尖微微翘着,睫毛很长但并不算卷,在下眼睑上落下两排细密的阴影。
裴寂的手在桌子底下虚空抓了几下。
不理我!哼!太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