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年郎
三日之后,冯姝启程迁居甘泉宫。
在登车时,竟遇到一位熟人。此人是阿衍自幼的玩伴宇文瑄,同样是十七岁的年纪,他的身形比之阿衍还要壮些,想来是自幼勤于弓马骑射的缘故。禁军铠甲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愈发高大挺拔,美中不足的是,那张面如冠玉却又稚气未脱的脸与这身装扮多少有些违和。
“你如今在禁军?”
看到冯姝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宇文瑄迅速低下头去,答道:“是,前阵子我与阿衍一道被选入禁军。”
立刻有人斥责道:“大胆!”
冯姝立刻出言阻止道:“行了,他与我亲弟一同长大,与自家弟弟无甚区别。我如今不再是这太极宫中人,不必讲究那么多规矩。”
毕竟冯姝还有先帝正宫的身份在,所以无人敢反驳她,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从太极宫出发前往甘泉宫需一日路程,中途休息时,冯姝把宇文瑄唤到面前,“坐吧。”说着还顺手递给他一杯热茶。
宇文瑄立刻对冯姝深深一揖。“娘娘抬举,臣不敢。”
冯姝依旧把茶水送到他面前,笑着道:“方才在宫中还当我是以前的冯姐姐,这会儿彻底出来了,你反倒守着规矩了?”
宇文瑄的脸明显一红,犹豫片刻后,上前接过茶水,又退了回去。“多谢娘娘,可娘娘赐座,臣万不敢当。”
冯姝含笑看着宇文瑄,直至宇文瑄连耳根都红透了,才收回目光道:“不勉强你了。眼下已是深秋,把这杯热茶喝了,暖暖身子也好。”
“臣多谢娘娘体恤。”
待冯姝回到车上继续赶路时,忍不住对忍冬笑道:“从前阿瑄在我面前,话比阿衍还多,如今竟腼腆起来了。”
忍冬也笑道:“说起来宇文公子与咱们四少爷一般年纪,若非国丧,现如今也该张罗着娶妻了。”
冯姝突然收敛了笑容道:“如今朝中局势大改,他们的婚事全不过是各家利益所牵,自会有人操心的。”
“小姐说得是,若是咱们家与宇文家早有姻亲关系,这回您也不必……”忍冬惋惜道。
“这话就是你痴人说梦了。我们两家未有联姻,从来不是我们不想,而是有人不愿。”说着,冯姝抬手指了指上面。“先帝不愿,如今这位也一样。”
其实冯姝从来都明白父亲选择,如果不能与宇文那样的武勋世家联姻,那么冯家若想地位稳固,就只有与皇家联姻了。起码在当时看来,高叡这种与皇位无缘之人,自然不在父亲的选择范围里。
忍冬知道冯姝想到了自己,忙安慰道:“小姐,这回是您让咱们冯家有了拥立之功,若说光耀门楣,您算是做到了。无论过去如何,如今您抽身出来就好,勿要再想那么多。再者说,儿郎们总惦记着建功立业,须得要有门好亲事,您与他们不同。”
“你说的对,这些事情无需我来操心。”冯姝长舒口气道。
冯姝是于次日午后抵达甘泉宫的,本以为宇文瑄是护送自己来此的禁军之一,今日一早就该返回。不曾想,经过一夜的休整,冯姝又遇到了宇文瑄。
“你为何还在此处?”
宇文瑄语气恭敬。“回娘娘,臣本就是驻守甘泉宫的禁军,自该在此。”
在冯姝看来,被派到甘泉宫的人除了离京城近些以外,不亚于流放,而宇文家没有理由将这个儿子视为弃子。“你到底为何会被派来此地?”
看宇文瑄沉默不语,冯姝便道:“你若不说,我去封书信问阿衍便是。”言毕,作势就要转身离去。
“我说,我说还不行嘛。”宇文瑄告饶道。
看着此时的宇文瑄,冯姝不免想起了自家弟弟,因此心中多了几分怜爱,便温软了语气道:“这话是冯姐姐问你的。”
确认四下没有闲杂人等后,宇文瑄才压低声音道:“先前围攻肃王府的时候,因为我的冒失,险些坏了大事,所以父亲罚我来此思过。”
先帝驾崩前的最后几日,肃王有过困兽之斗,此事冯姝略有耳闻。“这样的事情的确该罚,终究是凶险之事,那你可有负伤?”
“多谢姐姐关心,不曾负伤。”
“当时不曾负伤,可令尊不会就只罚你来此思过吧?”冯姝追问道。
“家父还命人打了我三十军棍。”
“宇文伯父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啊。”冯姝感慨道:“伤可好利索了?”
“差不多了。”宇文瑄答道。
“这点你与阿衍一样,就算还没好,也不会同我说的。此后一月,我让人不排你值夜了,你好好养伤。”
“多谢冯姐姐关心,只是……”
不待宇文瑄的话说完,冯姝就打断他道:“我知道你顾虑什么。可你将来是要征战沙场之人,万不可在年轻的时候落下病根,若你觉得对同僚过意不去,待你伤势彻底好了,替他们多值夜几回,也算还了这份恩情。”
看宇文瑄还是面有疑虑,冯姝略一思量后就明白了。“你自幼就与阿衍混迹一处,这是众人皆知之事,我是阿衍的亲姐姐,我对你照顾些,是有什么不妥吗?再说,这里不是太极宫,你我如今都是被放逐之人,过分谨言慎行是给何人看的?当然,你我也不同,你终有离开此地的时候,而我……”
“冯姐姐勿要伤怀,将来……”听到冯姝就要说出自伤之语,宇文瑄忙出言安慰,可惜话说到一半,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何尝不明白于他的冯姐姐没有未来。
倒是冯姝很快转还过来,笑着说道:“我如今这样比关在宫里要好上许多,你无需为我如此。”
至此之后,冯姝便安心在甘泉宫住下,每日靠读书绣花打发时间。在宫苑散步时偶尔碰到宇文瑄,两人也会闲聊几句相互问候。
驻守甘泉宫的禁军必不会衣食不足,可对宇文瑄这样的世家子弟而言,到底是简陋了些。顾念着宇文瑄还在养伤,冯姝时常打发人去给他送些衣料吃食,为免招人侧目,回回都是掩了行迹的。
某日忍冬同冯姝说起,宇文瑄将那些吃食衣料分与同僚们,从来不曾独享。
冯姝笑道:“到底是自幼混迹在军中,果然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阿瑄必不会同旁人说起东西是我给的,此事他是如何说的?”
忍冬道:“宇文公子说是家中送来的。”
“他倒乖觉。既然如此,以后多送些东西过去。”冯姝道:“若非随我迁居在此,他们之中许多人到底还有些前程,尤其是那些出身寒微之人,总是我连累了他们。”
“小姐果然是心地善良。”
听到如此称赞,冯姝自嘲道:“我若真的心善,就不会将那么多人送上死路了。”
“小姐,事情过去就勿要再想。容奴婢说句实话,就算您当初听天由命,未有任何作为,到今日先不论您自身如何,左不过就是换一批人死罢了。”忍冬忍难得的言辞激烈。
闻言冯姝便是长久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