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书谏言，海螺声响（中）
“为何？”
“还是说您怕上头有人，因为女儿上书修律，便想谋害咱们殷家？”
僻静小院，殷瑶不解的追问道。
她相信以父亲的为人，换父亲自己遇到此事，肯定也会上书修律。因为类似事情，父亲当年没少做。其中女子也可入仕，便是父亲早年提出的。
单这一条，可比她想修的律法严重得多。
可即便如此，父亲当年还是做了，并且还取得了成功。
她不明白，为何如今的父亲，会不支持她这条能够进一步改善律法，彰显大凉公平公正的好谏言。
“哼！”
“只要为父还活着一天，就没人敢动我们殷家，即便是皇家，那也不行！”
殷山苍老的面容露出一丝毋庸置疑的神色，令人丝毫不会怀疑，此刻他所说话的真实性。
“爹，那您为何……”
“总之此事休要再提！”殷山挥手打断，无力地站起身，原本高亢的精气神，似乎一下子泄了不少，“为父累了，先去歇息。你若执意想要上书，我不反对。但这只能依靠你自己，我是不会帮忙的。”
“难道爹您忘了小轩儿了吗？！”
殷瑶突然猛地站起身，掀翻了一旁遮蔽的油纸伞，不大的院子四周，回荡着她的质问声。
雨水顺着泪珠，打在她洁白的脸庞，脑海中闪过一段令她难忘的往事。
小轩儿本名殷轩，跟江衍舟一样，是她儿时的玩伴，也是同族，论辈分，算是她的堂弟。
由于殷家后来与江家闹矛盾，她与江衍舟接触少了。更多时间，都是小轩儿经常来家中陪她玩耍。
但就在数年前，小轩儿便是因为一些小事，冲撞了族内另一位族兄，被那人指使随从丢下河。他们可能也没想到小轩儿不会水，很快便被淹死。
案发后，当地衙门也是根据兄杀弟当轻判的规定，使得那位族兄免去死刑，并由于他们家也颇具权势。没几年功夫，便取消流放，召回正常过日子了。
没了小轩儿之后，往后的年月，基本只有她一人，整天与书相伴。
殷山自然没忘。
但他只是叹了口气，头也未回继续准备离开。
“就算爹爹您不帮忙，女儿也不会放弃的，我说到做到！！！”
殷瑶高声继续呼喊着。
如今又碰到类似案子，她怎能放弃，又怎敢放弃。
这条律法，必须修！
“诶，家主等等老奴。”姗姗来迟的黄伯看见殷山想要离开，焦急地快步走上前搀扶，他将桂花糕发放在桌上，将遮雨的油纸伞快速规整好，扭头道，“小姐，那老奴先带家主回屋歇息了。”
“嗯。”
殷瑶神情低落的坐下，望着桌前摆盘好的桂花糕，拿起一块轻轻咬了口。
不知为何，她感觉父亲状态有些不对，就连桂花糕也苦了。
……
时间荏苒，新年将至。
整座雍州府城欢庆的气氛，也已然到达顶点。
即便是镇冤司衙门这般严肃的地方，那也是随处可见挂上了红灯笼，进出的衙役们，脸上也是洋溢着过节的喜庆。
原因无他。
相较于其他衙门可能过节也得多加防范，值班巡街。镇冤司衙门一般在过节前，就得把去年全州各县上报的案件审查完毕。除非有紧急的重大案子发生，否则基本可以安然过节。
俗称：闲着慌。
这不，就连队长周伈，今儿也难得偷得半日闲，在院内小亭内，与王远对弈。
林虎自然是完全看不懂围棋，只得抱着一顶大碗，蹲坐在一旁大口吃饭，然后时不时盯着棋盘看热闹。
这如果搁平时，队长早一掌拍过去，然后大骂一声，“饭桶！”
所幸今日大过节的，周伈也就不多加管束。
随着她再落一子，王远夹着棋子的手举在空中，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落在棋盘外，坦然笑道，“我又输了，不愧是队长。”
“是啊，论棋艺。估计找遍雍州，也找不出能赢队长的人。”
“你俩少在这拍马屁，有这闲工夫，多关心关心自家队友吧。”
周伈目光微微一瞥，落在了坐在小亭栏杆上，望着天空发呆的殷瑶身上。
王远见状，不由低头小声问询道，“又被拒了？”
周伈点点头，“崔狱长批复，现在不是时候，以后再谈。”
王远了然的跟着点了下头，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什么以后再谈，那不就是在拖么。”一想到殷瑶后来对自己说明的缘由，江衍舟愤愤不平道，“我就纳闷了，瑶瑶明明提了很好的建议，上头怎就不愿批准上报。”
他说的很激动，然而殷瑶却纹丝未动，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天，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呵呵，你看你，又急。”
“修订律法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身为镇冤司的人，你可别总被个人感情冲昏了头。”
“我……我哪有。”江衍舟脸顿时一阵羞红，眼神飘忽不定的看着殷瑶侧脸。
好美。
见江衍舟这般模样，就连林虎都看不下去，忍不住放下饭碗，笑道，“喜欢就是喜欢，你一个大老爷们，咋还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像你这样的在俺老家，别说讨婆娘，就算那些寡妇，也看不上你。”
“好好好，大过节的，合起伙欺负我是吧？”江衍舟瞪眼道。
看着众人脸上一脸笑意，江衍舟摆摆手，低头小声道，“别闹了。不过我还真挺好奇，为何狱长不愿批，队长您有啥内幕嘛，说说呗？”
周伈看向殷瑶，只见殷瑶身子轻微的晃了下，一对小巧的耳朵动了动，显然是有了些反应在偷听。
周伈心中暗自窃喜，面上却不留痕迹淡然回应。
“道理很简单，这不是简单只修订一条律法的事，还会牵扯一连串的律法修订。”
“比如？”江衍舟好奇地问道。
“哎，这都想不明白。”
周伈略显失望的摇了下头，瞥了眼王远，“老王，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吧，跟他们说说吧。”
“其实也算不得明白。”
王远嘿嘿一笑，露出口中缺了缝的门牙，摇头晃脑的说道，“跟他们这帮年轻人比，我可差远了。只不过……我的确在镇冤司当差多年，知道的事可能稍微多一点点。”
“哎哟，王叔，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江衍舟急的再次催促。
王远耸耸肩，双手一摊。
“其实很简单，瑶瑶想要上书的这点，其实早些年就有不少其他州的监察使发现过。包括咱们雍州镇冤司，从前也有人提议过修律。”
“然后呢？”林虎跟着好奇问道。
“然后？”王远瞥了他一眼，“然后就什么都没变啊，你们不会真以为这就是针对同族的律法吧？”
“曾经有多人提议过修改这条律法，结果立马有人跟着上书，还要把涉及官员涉案、功勋世家涉案、皇室宗亲涉案的判罚标准，也要跟着统一。”
“我问你，你觉得内阁能通过吗？”
江衍舟顿时哑口无言，沉默片刻他又道，“可这两者不一样呀，我们只是单独修改同族犯案律法修订，这难道不行？”
“怎么不一样？”
“都是根据身份地位不同，量刑标准亦有不同。你想改其一，必定有人也想改其二。到最后，那就只能不了了之，哪都改不成。”
听完王远的叙说，江衍舟彻底沉默了。
周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现在知道，为何前些日子你们回来后，提议要上书时，我就提醒过你们，不要抱太大期望了吧。”
“难道就真没有办法推进了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殷瑶，突然扭过身，一脸愁苦的问道。
“有！”周伈回应的很干脆。
殷瑶一听，一脸惊喜的看向她，随之挽住对方手臂摇晃，“什么办法，队长您快说，求求你了。”
周伈冷艳脸难得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你确定想知道？”
“嗯嗯嗯，您说。”
殷瑶点头如捣蒜，她真的太想做出一番事业，尤其是这种修律，能够有利于天下百姓的。
“很简单，立功。”
“立功？”周围几人不由齐呼，他们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周伈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殷瑶。
“女子入仕，也可谓是当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提议。”
“当年殷指挥使之所以能推进，据我所知，他好像立了个大功劳。贞庆帝问询他想要何奖赏，什么都可满足时，殷指挥使顺势提出了修律。”
“故而在这一情况下，皇上一言九鼎，自然不得反悔。满朝文武，也不便让皇上做食言之人。就这样，女子也可入仕便成功修律成功。”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在暗指殷瑶如今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功绩都太小。
如果真想干出一番事业，那就先好好干活，未来争取立功面圣，到时可以借机提议修律。
“我会努力的！”
殷瑶握紧双拳，明亮的大眼珠子眨巴眨巴，很是可爱。
周伈与王远对视一眼，都笑了。
他们知道，这个饼，殷瑶是吃定了。
江衍舟无奈的拍了下自己额头。
我的天，瑶瑶你这都能信。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殷瑶信的不是所谓的大饼。
而是从目前情况来看，父亲不愿提供帮助，立功的确是最有效的路径，她没得选。
再者来说。
父亲当年能办到的事，我殷瑶，为何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