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要长脑子了
大雨、深夜。
雨水在汽灯照耀下连成一片，狠狠砸着地面。
雨中几声焦急犬吠，一条黑狗带着一位汉子冲进小院，就见院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瘫在大雨中，不知死活。
“汪呜——”黑狗急出了破音。
“别品？”精壮汉子顾不得大雨，紧忙跑去连拖带拽将少年拖回屋内，摊在炕上。
少年身上冰凉连半点儿温度都没。这是趟黄泉了呀！
山里人都知道，山上遇到暴雨，一定要找地方躲雨生火，不然人就变得昏昏沉沉，体温开始降低。
那是魂儿被暴雨冲到黄泉去了，等体温彻底降下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汉子利索的扒了少年一身湿衣裹好棉被，灌了个两个热水葫芦塞进被窝，又点了灶房炉火，热气熏着暖炕。就手煮了姜汤，掐着少年人中灌了一碗进去。
一切做完，汉子才坐在门槛上摸出烟袋来，却发现烟碎儿已经打湿点不着了。
他捏着烟袋怔怔看着院中痕迹，别品衣裳被撕烂了，地上还有拖过的痕迹，连暴雨都不曾抹去。
这是黑狗最先发现娃子昏在院子里，想把他拖回屋里，却做不到才去找他的。
确是条好狗。
天杀的马六，好歹一个沟里出来的，真就把人往死里逼？
前儿马六又来收路钱，这娃娃拿不出来，便被马六打了一顿。也不知道打坏哪儿了，这两天都晕三四次了。
汉子回头看了眼炕上的少年，又向雨中看去，眼中有几分焦急。
这场雨太急了，正赶上山丁子熟透，得在雨中抢收，不然山丁子被雨打下来，沾了泥气儿城里药店就不收了。
辛苦一年就彻底白搭了。
要不是黑狗太着急，拽着他裤腿将他拽来，他这会儿还在抢收的。
汉子呼吸粗了几分。
别品趟了黄泉，其实能做的他都做了，呆在这儿也没什么用，有点儿急那半亩山丁子，可别品没醒，走了良心又过意不去。
这孩子孤儿一个，没个照料的……
汉子呸了一口，吧嗒了两口没点燃的烟袋，就听背后黑狗一声急切。
“呼…汪呜……”犬吠声还没叫出口，就被捂了回去。
汉子骤然回头，就见床上少年探手捏住狗嘴，带着几分虚弱：“狗叔……别叫，我……醒了……”
“娃子！”汉子嗖地起身。
少年喘息片刻，咧嘴露出个艰难的笑脸：“罗叔我醒了……你快去地里吧！这雨怕是还得下一阵儿。”
汉子怔了怔，趟黄泉死过去，只要热气儿升起来，醒来后不再着凉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儿了。当然后续的风寒也得看好，不然还得要命。
但那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他没有矫情，烟袋在脚底磕了一下，磕掉湿烟碎儿，又给少年端来一大碗热姜汤，灶里添了一把柴火，保证火炕热着，嘱咐了两句一头扎进大雨中。
汽灯将他影子拉的挺长，又被大雨打的断断续续的。
“呜汪！”黑狗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少年从汉子身上收回目光，搓了搓狗头：“狗叔你又救我一次！”
黑狗哇呜哇呜地叫起来，拱着少年，一头将他扑倒在炕上。
才醒，浑身无力，根本招架不住。少年却任它欢快扑着舔着。
目光看着大雨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直到黑狗安静了下来，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这算是穿越，还是转世后意外恢复前世记忆？
应该……是后者吧！
前日里被那马六一锹拍在后脑勺，连着两三天断断续续的昏迷，不但前世种种忆起。连这一辈子都走马灯在脑海反复盘旋。
三四岁前早没了的记忆也彻底记了起来。
这辈子原生家庭当是真正的大家族，可惜在别品不满两周时突遭劫难，父亲安排门客将他偷偷带走，那门客却将他弃于荒野。
若非婆婆恰好带着狗叔外出寻子，他被狗叔发现，早丧生蚊虫野兽之口了。
救命之恩，叫叔不为过！
理顺记忆别品长出一口气。
这些暂且不用多想，眼下这一关怎么过？今儿大雨马六没来，但雨总有停的时候。
每年的路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是直接针对包头沟设的。
包头沟再往山里走，有整个安阳地界最大的野人部落。那儿有一株雷劈不死的山丁子树。
有那树存在，四周极难再有山丁子存活，可一旦活下来结出的山丁子就是各大药房抢购的宝贝。
据说提炼出来的药剂对那些强悍的武者都有效果。
包头沟是周围为数不多的能长山丁子树的地方了。就是这里的山丁子认人，除了土生土长的包头沟人，其他人都种不活。
别品算是个例外，村子里都觉得婆婆真的将他当作孙子，这片土地认了他了！
三年前婆婆去世后，别品也以为自家的十二株山丁子要枯死了，结果……被他种活了！
不但种活了，长势还越来越好。
今年甚至结出五枚赤红色的果子！
山丁子和寻常野果一样，刚结果都是青色的，只有熟透才会变色。
但这五颗果子不同，一出来就是红色。
大概也因为这样，就被马六惦记上了。
马家在包头沟本不算什么，甚至一直处于弱势，但这种状况十年前开始改变。
十年前焦家到安阳城落户，被安阳城其他大户联手打压，连下人都招不到。
偏偏就在这种情况下，焦老爷带着焦家生生杀出重围站稳了脚跟，成了安阳城三大家族之一。
最初跟上他的家丁自然水涨船高。
马家兄弟六个，有五个都在焦家做事，老二还做到了管事。
包头沟这一片算是焦家的势力范围，下山的路被焦家所掌。
马六就负责卡关收钱。
往年都是山丁子卖出去之后才交钱，先过路后交钱。今年山丁子还没开始摘他就来要路钱了。
原先想不通，只是觉得马六可能在外面赌了钱，所以提前收钱，要补窟窿。
在旁人家还只是收钱，他家里就他一个人，好欺负，所以敢动手。
原本想着是挨两天打，硬挺着。山丁子卖了再给钱。
现在前世记忆恢复，见识又升起来了，就品出别的味来了。
马六不是想要钱，是想要他的树！
今年能结出红果儿来，明年也能！这才是真正的摇钱树！
前儿挨打的时候，马六下了最后三天的通牒。再交不上宰了狗叔吃肉。
这是算准了别品拿不出钱来，第一次是挨打，第二次是狗叔，再来就该抢树了吧？
包头沟没有旁的营生，这儿种粮食是长不出来的，每家的山丁子就是一家人的全部收入。
药商贼的贼，价格算的死死的，给的不多不少，不会让他们饿大肚子，却也不会真正吃饱了。
决定价格的不是山丁子值多少钱，而是多少钱够他们活着。即便如比起其他村子来也要好了不少。
终归没饿死不是？
别品敲着姜汤碗，树是不能卖的，这是婆婆留给他的。
而且……
幼时的记忆恢复，对山丁子就升起一种特殊的感情来。
旁人都以为别品和婆婆是打心眼里互认的祖孙，所以能种活婆婆的山丁树。
其实应该不仅仅是这样。
别品满月时，曾认了父亲书房前的山丁子树做干娘！那是一株能结出满树黑果的宝树。
这世界有超出凡人的力量，认了干娘别品和山丁子树就有了斩不断的因果。
大概有了这层关系，所以别品种的山丁树才能结出红果儿？
自家亲戚哪能往外卖！
路钱是凑不出来的。
这会儿山丁子刚成还没卖出去，最是青黄不接，就是找人去借也借不来！
整个包头沟到现在还能吃饱饭的都不多了。别说钱，粮都不够了，此刻谁家不是精打细算算计着过日子了？
有点儿难办。
别品长吸一口气，看一眼兴奋过后安静趴在身边的狗叔，又缓缓吐出这口气重新躺下。
这一动不要紧，脑子里叮铃咣当地有东西在响。
不好，要长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