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巨石下的种子

初生的妖怪，三天没有阳气供养，等同于初生的婴儿三天没奶吃。所以虚弱成这样也就可想而知了。

柳文远激动地抓住道士的衣袖，问道：“你有办法能救兰馨？”

道士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办法，我会的只是人类的道法，不会妖法。你们两个，终究只能活一人，或者你把阳气全给她，或者云兰馨失去阳气后，枯缟而死。”

柳文远毫不犹豫地说道：“让兰馨继续从我这里吸取阳气就可以了吧，照你说的，她是因为我而生的，我不能让她这么死去。”

云兰馨却拒绝了：“不，我不能让你为我而死。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快乐，知道了什么是花、什么是草、什么是爱、什么时候恨，我不能让你为我而死。”

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柳文远紧紧地握住云兰馨的手，说道：“那就两人一起死。”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决绝。

梁宗羽平静地看着他们，说道：“那么，就不考虑其他人了么？”

就在此时，柳父柳母跟着过来到了书房。刚刚的对话，他们刚从门外听到了一些。

柳父满脸怒色，教训道：“为人子，怎能轻言死亡。圣人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忘了？前年，村尾的刘伯就因为无后，被地痞无赖欺上门，也无法反抗。你要看我我们老了，也被人上门欺负么？”

柳母也泪流满面地看着柳文远，说道：“文远，你连父母也要不管不顾了么？”

云兰馨是很活泼，很可爱，甚至她都想认来做个干女儿。但是，要是用儿子的命去换的话......

“所以，终究还是，没得选择。已经注定了的结局。”

道士是人，从人的角度，就不支持以人给妖换命。更何况，这个画妖，起点太高了。

以画圣吴道子的神意生灵智，以人间挚爱筑形体。要是能成妖，注定就是大妖。但是大妖的成长，需要的精气神都是海量的。

所以，画妖和书生的相处才没几天，书生的阳气就顶不住了。这还是画妖不自觉吸取的情况下。

从当前来看，哪怕书生阳气都吸光了，也撑不住一个大妖成长完整。那之后又该怎么办呢，继续让她再吸其他人么？这不就成了为害一方的恶妖了么。

所以才说，这个催生出来的画妖，一出生，她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梁宗羽说着，低头念起了经文：

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

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

……

书房内，道士早已用书本、盆栽、桌椅等，提前布置好了赦罪超化仪坛。

号称上景宫三大仪坛之一，上至鬼王鬼帝、下至虚灵游魂。只要肯自愿渡厄往生，那都能度化。

“你要做什么？”柳文远见道士念起了经文，想要冲过来阻止他。然而，已经有降龙伏虎法门护体的道士，哪里是区区一个普通书生能打得动的，反倒是她自己，累得气喘不已。

“文远，不要这个样子。但我不能让你为了我而死，也不能让你因为我而陷入两难的境地。我想了很久，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云兰馨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如同飘落的花瓣，带着无尽的凄美。

“如果我的诞生是一个错误，那就笑着送我离开，好不好？”

柳文远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摇头，想要阻止云兰馨。“不，馨儿，不要这样！我们一定能找到别的办法。”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然而，云兰馨只是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一如往常，纯真、清澈又带着点俏皮，一如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她缓缓转身，面向那幅承载着她诞生的仕女图。

道士站在一旁，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无奈。吟唱的经文还在继续，声音低沉而悠扬。

“文远，记住我，只要你不曾忘了我，那我那短暂存在就有了意义。”云兰馨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越来越微弱。

随着光芒的逐渐增强，云兰馨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她仿佛化作了无数的花瓣，轻轻地飘散在空中。

柳文远疯狂地冲向云兰馨，想要抓住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的眼前缓缓消失。

“馨儿！！”他痛苦的喊着女孩的名字，然而只有他的声音书房中回荡，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只留下那幅仕女图还静静地躺在桌子上。那幅画仿佛在诉说着他们曾经的故事。

道士停止了吟唱，他默默地看着柳文远，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注定的命运，不是她的，就是你的。”

梁宗羽想起了他在现世的时候，曾经看过的一篇漫画《比马大战记》的一则小故事。

一颗种子被巨石压住，然而，这颗种子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为了生长，它拼命向地下长出根枝，在黑暗里孤独地成长，在狭小的缝隙中艰难地汲取着那一丝丝极为珍贵的水分，它在黑暗中默默地成长壮大。

它继续苦苦努力，冲破重重阻碍。

它的一切养分都奉献给了对抗巨石的压迫，每一分力量都投入到了抵抗巨石的碾压之中。它的根紧紧地抓住泥土，不断地向下延伸，寻找着更坚实的支撑；它的茎努力地向上伸展，渴望着那一丝温暖的阳光。

无数个日夜过去了，它始终没有放弃，始终在坚持着。直到有一天，它的根枝足够粗壮，把巨石顶开了。

然而，巨石被掀开的一刹那，它看到了。四周的树木，是长在泥土中的，高大、竖直、挺拔，沐浴在阳光之下，展现着生命的蓬勃与壮美。

只有它，因为长在巨石下面，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对抗巨石。面对阳光的那一刻，看到的自己，树干是扭曲的，歪斜的，叶子是伸向一边去的。

在那一刹那，它深刻地感受到，有时候，初始时的错误，能够压倒一切，哪怕你拼命挣扎，拼命抵抗，最后的结果，也只是扭曲成长的自己。

云兰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那颗落在了巨石下的种子。她要成长，不可避免地会走上吸取阳气为生的道路。

直到最后，面目全非，连自己都不认识。

唯一的区别是，她刚发芽的瞬间，道士把她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