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冷漠之美（上）

定军一中的实力可不是盖的，因为长年保持领先的升学率，得到了教育局极其的重视，享有“天花板学府”的美誉，所以学校资源异常的强大，最显然的一点，比如——印刷的卷子是真的多。

而且，在班级里最好的位置却又是最差的位置——最后一排，说它好，是因为离凉爽的空调最近，距离让人心寒的老师最远。可说它差，是因为每次从前面传东西，总是容易少最后一排的份，害的我们不得不几次向别人借，向课代表反应才可以。

我记得在我们进入沉默状态之前，如果我很不幸，换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那么柳玉儿的作用可就显现出来了。

每次从前面传过来卷子，按往常，我都会习惯性的说：“我的天，真是白色恐怖啊！”

而坐在我前面的柳玉儿总是不自主地笑起来。

最让我温暖的是，当她发现卷子已经不够我的那一份时，她就会很细心地登记下来，并提醒我：“秋天，卷子不够了，我已经帮你登记好了，下课记得找课代表要一份哦！”

“好的，谢谢你。”

“哦，顺带帮我把这几张也要几份，我也不够了，谢谢你。”

“好的。”

因此我从来就没有少拿过一张卷子，但是从那天开始，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次是语文周测作文练习，课代表将答题卡分成几份从第一排传过来。

而我那时候正在低头构思，完全忘了答题卡的事，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柳玉儿的提醒。可是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我的同桌早就已经在答题卡上作答，瞬间意识到：“咦？我的答题卡呢？”

抬头一看，柳玉儿也已经拿好答题卡开始作答——她竟然没有提醒我。

“真拿她没有办法。”我心里无奈的想到，只好问我同桌都有哪些是我少的，又费劲地去找课代表要，前前后后浪费了很长的时间，导致我的任务都没有完成。

“真是的，就这样公报私仇吗？”我看着玉儿答题卡上的字迹想着，她沉默的写着，毫不在意我的事，

这个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们迎来了期末考试前最后一个长假——因为高三高考要占我们的教室。

“偶也！！”博立的欢呼到我这里都可以听到。

我现在的同桌，问我：“秋天，放假的时候，你打算去哪里？”

“这个，还能去哪里，就我们呢这个地方真的没有什么好看的。”

我同桌一听我这话，眼里突然有了光，说：“也就是你还没有什么具体的安排吧，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块出次远门。”

“远门？”我惊讶地看着我同桌满怀期待的眼神，问：“去哪里？”

“去登泰山！”

“泰山？那里离这里少说也有好几百里，坐火车都需要一整天啊。”

“没事的，就是遥远的地方啊，你看过余华写的《我17岁出远门》这本书么？让我们也来次17岁的远门吗。”

“……你让我考虑一下。”

“哎呀，你还考虑什么？我都替你想好了，我们坐高铁只用半天就可以到了，最好在晚上到那里，我们进行夜爬，这样一来凉快，二来人少，三来可以看日出，等到第二天看完日出我们就回来，一刻也不耽误，你看怎么样。”

“哎呦，你说得倒不错啊！”

“我就说吧，高三之前登泰山，多好的寓意啊，等明年高考如泰山登顶一般，一举成名！”

“可以啊，让我回宿舍就问问我妈。”

宿舍里的电话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知道是哪个人带起了头，好像全班都打算利用最后的长假去旅游一次。

我问了我一个舍友，他说：“我们几个人打算也去爬泰山！”

“是吗，那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我们班已经有三批人了，我们是第一批，所以我们可能明天就要动身了！”

“哎呦，三批，可别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一中的人！”

“哈哈，这不可能，真有意思！”

终于轮到我了！

“喂，老妈？”

“什么事啊，宝贝？”

“就是这个长假，有个同学打算带我一起去旅游，去泰山。”

“去哪里？泰山？”

“对，好像这个假期的主题就是——出一次远门，我们就想着马上就要高三了，想留一个美好的寓意。”

“好吧，那用我去吗？”

“不用，大家都是自己去的，就当一次社会经历了。”

“行，当然可以，儿子长大了，只要不是一个人，那就自己去吧，安排好自己的任务就行，啊。”

“嘻嘻，谢谢老妈！”

过了电话，我舍友就开始问：“尼玛答应你了？”

“对呀，她说让我自己安排就好，行了，下一个人是谁？”

我回到我床铺时，我见顾博立正光着膀子躺在我的床上，见我来了，便连忙坐起来问：“秋天！你假期有空吗？”

听到我已经有了安排，博立遗憾地说：“哎呀，我来晚一步啊，我本来想邀请你去我家玩的。”

“邀请我？”我搂着博立的肩膀，调侃道，“你怎么不找你的柳姐啊？”

博立一言不发，只是满脸微笑的看着我，眼里似乎还有光，我预感到：“她答应你了？”

“对！”博立立马跳起来，“柳姐要去我家了！”

“哎呀，要是这样，那我能去？”我把博立坐皱巴的地方铺好，说，“我要是去了，多不方便你们两口子？”

“滚！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怎么，你可别告诉我还有李程程！”

“……她是第一个答应的。”

“我去，一个还不够你吃的，你还来双——”

“不是这个意思，去我家的有很多人好不好，”博立伸出一只手说道，“光是放假第一天，就有五个男生，我在我家的发小要来。又到了第二天，柳姐她们总共4个女生，另有咱班5个男生要来我家吃火锅。”

“哎呦，你这是请班里的人去吃你的婚宴啊！”

“滚~”

“那你这人也太多了吧，我还是不去了，等以后有时间再去也不迟。”

“行行。”

但其实我还是想去的，只是想到和玉儿的矛盾还没有解决，再去他们那里，这得多尴尬，博立还不知道我们的事，算了，这倒对他也是一个好机会。

午休回班后，我对我的同桌转达了我妈的话，他非常的高兴，我们约定好了时间。

之后我又提到了博立的事。

“你知道么，博立他家要请将近十人去吃火锅！”

柳玉儿听后果然有反应，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侧着脸偷听，还以为我发现不了。

我同桌惊讶地说：“将近十人？这还不得把他家吃穷！”

“对呀，所以我就没去啊，等以后有时间再去也不迟。”

柳玉儿听完后，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向前靠了靠，不再理睬我们的谈话。

假期前一天，我同桌干脆晚自习直接摆烂，拿出来好几张白纸撕成了好几份，给了我几张说：“秋天，来，难得登一次，把想说的话卸载上面，到时候登上去了。我们就拍个照片，做个纪念。你看好不好？”

“真有你的！”

“对了，还有这些，”我同桌说，“你帮我给前面的人发一下，每人一张，注意，一定要用颜色是鲜艳的笔写，到时候可能还是晚上，这样好辨别。”

“好的。”我接了过来。

我很快就把前面的一大片发完了，可是等到了柳玉儿那一排就让我犯了难——给不给她啊，给她我又怎么说呢？

再三考虑下，我还是鼓起了勇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柳玉儿愣了一会儿，他可能也很好奇我叫他干什么。

“干嘛？”还是面无表情。

“那个，我和我同桌，要去等泰山，我们呢打算把咱班里的人想说的话写到这张纸上，等登上去了再拍一张照片！”

柳玉儿饶有兴趣地听着，一会就抿嘴笑了起来，说：“好啊，你说博立能登上去？”

“不是博立要去，是我和我同桌要去！”我无语道，心里想着：这个柳玉儿怎么天天想着博立啊，真是的。

“哦，好吧，哈哈。”

很快，我们就收集了全班的纸条，在打包之前，我专门挑了几个看看，其中我看见柳玉儿写着：“2025，一定985！”

“真是的，这么没骨气，平常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于是，我又拿着我的笔，在上面修改了几个字，写道：“2025，一定清华北大！”

“这才对嘛，嘻嘻。”我把纸条打包好后，交给了我同桌，嘱咐他，“既然肩负重任，那我们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这些纸条放到山顶！”

“对，哪怕花钱坐缆车也要过去。”

可实际上呢？

晚上，家中，我和我同桌聊天。

我：“那个，我可能去不成了。”

同桌：“！”

放假当天——

我一出校门，老爸刚好来到，就告诉我说：‘你妈刚做完手术，现在麻醉药还没有过去，医生说了，要在家里躺上5天，期间你妈还要输液，所以你可能要在你家里陪着你老妈了。’

“那我的泰山之旅？”

“没有办法，秋天，你如果真的在家里待得烦得慌，你可以骑电动车在小区里转一转。”

“……”我叹了一口气，“唉，好吧好吧。”

等到上了车，我看见我妈正躺在后座上，一动不能动，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老妈，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横在这里了。”

“秋天，”我妈的声音有点衰弱，说，“你可能不能去登泰山了。”

“哎呀，知道了，其实不去也行，等以后有机会再去也不迟。”

“还是我儿子懂事，不过”我妈的突然精神了起来，说，“你这次考试考了多少名啊？”

“额……”我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有点不理想。”

“有点儿？”

“倒数第一。”

“什么？”我妈听后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大声说道，“都倒数第一了，还知道玩，还去爬什么泰山，在家学习去！”

“好吧好吧。”

这时，老爸也劝慰我说：“秋天，老妈说的确实有理，而且啊，我告诉你，高考的时候，全国各地都要人工降雨，因为天气太热了，怕学生中暑，所以就算你都能上去了，也啥也看不见，知道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无语道。

同桌沉默很久都不回我。

我：“额……我很抱歉，但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不行你再找别人去。”

同桌：“不是，我只觉得太巧。”

我：“怎么了，你也不去了？”

同桌：“对，而且，我妈也是生病了……”

我：“怎么孩子一出门，家长就要生病啊？无语，那我们的纸条约定怎么办？”

同桌：“放心，我有一个朋友，现在早就毕业了，他闲的没事做，就答应我把纸条送上去。”

我：“这也行！”

就这样，那次假期过的可真是煎熬。有一天夜里，我同桌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上面是有个人用手拿着一张巨大的纸站在泰山顶上，上面贴的就是我们班写的愿望语，我聚焦于一点反复放大，果然看到了玉儿写的那张被我改动的纸条，“嘻嘻，都一样吗。”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我先是回到宿舍准备收拾东西。

这时博立却突然跑到我宿舍，那个表情像是吃了一大口狗屎一样。

“秋天！”博立抓着我的肩膀，把我一晃一晃的，说，“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啊？”

“柳姐穿裙子了。”

“……怎么了吗？”

“太好看了，你知道多好看吗，柳姐绝对是去的人当中最好看的一个！”

“哎呦呦，你小心你的口水，可别掉到我刚换的床单上。”我笑道，“这得多好看，才能让你笑成这张脸？”

“你都不知道，当时柳姐就穿着一条长裙和一件短上衣，长裙是那种层层叠起的样子，就像盘山公路一样，直接让我迷了路。还有那短袖竟然是那种冰丝状的，再配上人家那双小手，我的天，看的我……”

“流口水？那你可真流氓啊！”

“滚！”博立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我那叫耍流氓吗？我那叫对美的欣赏，对美的追求！”

“啊对对，你说的都对。”我示意博立让一下位置，好让我开一下柜子，边说着，“那你拍照片了吗？”

“拍了个集体照，因为我不敢单独拍她一个人的。”

“等到时候又放假了，给我发一下呗。”

“滚，我看够再给你发。”

“我看你这不是去吃火锅，就是去看柳姐穿裙子了啊！”

“对……啊，不是不是，真是的，好了你慢慢收拾，我走喽。”博立一蹦一跳的走了。

“这个博立，真是没见过世面，”我把被子叠好，放在床头，又轻轻盖上枕巾，“柳姐穿长裙，我的天，这是个什么物种……”

回到了教室，一日复一日的工学习又开始运作起来。我们就像一台机器上的螺丝，每天机械的重复着。真的，有时候我就觉得学习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情绪，只要有口气，有一只笔和一张纸就已经足够了。

时间很快，又到了我最期待的周末，因为这几天学校虽然不放假，但是体谅学生的不易，就给了我们2h的自由活动时间，让我们干平常没有时间干的事。

与以往不同的是，我的好哥们儿董格竟然抽空来了！

董格是在每年的尖子班选拔中挑走的，准确的来说——是捡漏走的，因为当时说好的人中有6个人觉得尖子班太累，就放弃了自己的名额，于是就顺延了6个名次，结果董格就这样被挑走了。

“呀，董格，您今天怎么有空来“娘家”了啊？”

董格正坐在我的座位上，手里提着一个大布袋子，正在翻我的数学考试卷。

董格看见我来了，就毫不拘束的说：“我说你废不废物啊，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

“哎呀，董格眼里那道题不是简单题，要不说你是尖子班的料啊？”

董格笑了笑，说：“行了啊，我现在在那个班也是倒数的排名，别忘了，那堆人可都是每个班的尖子生才进去的，更何况我这个捡漏的人。”

董格指了指柳玉儿的座位，让我坐在那里，打算给我讲一下试卷上的压轴题。他走之前每次考完试就会这样做。

可就在我刚坐在柳玉儿的座位上时，我看见柳玉儿突然进班了。

“哎呦，董格来了！”柳玉儿打招呼，“呀，董格穿的这身休闲外套就是好看，太帅了！”

我这才发现董格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一身他自己家里带的便装。

董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那里那里，我就是校服穿的都变色了，就已是没有衣服穿，迫不得已才穿了这个。”

“以后就穿这个吧，挺帅的。”

“就是怕年级主任查，你知道咱学校一向是不允许学生穿便装的，不是？”

“知道了。”

柳玉儿这才朝我看了一眼，见我坐在她的座位上，便轻轻地咳了几声，但就是不说什么。

可是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是让我走开吗！便勉强笑道：“呀，赶紧给柳姐让位。”

柳玉儿坐在座位上，一句谢谢的话都没有说，也不向我看一眼。

柳玉儿对董格说：“董格，你在尖子班很辛苦吧，我听说那里教的东西比我这里难多了！”

“就是啊，我好多东西都听不懂的，只会做笔记，别人都不听课就会的东西，我还得花时间去练，就这样还是倒数。”

“没事的，太累了就回来，来这儿继续当你的第一名！”

“这倒是，有白秋天这样的人在这里，我怎么着也不会考倒数，哈哈。”

柳玉儿勉强一笑了一下，很显然不想把话题扯到我的身上，便连忙就着我的卷子说：“你们也考这张卷子了吗？”

我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听着，完全就像一个空气一样，想着：“这个柳玉儿没看见董格正在教我做题吗，还不让我坐，也不搭理我，真是的。”

董格似乎想到了来这的目的：“我还想给秋天讲讲几道题，你看你会吗？”

柳玉儿看了看桌子上的卷子，见到是我的字迹，便把她的卷子拿过来垫到我的上面，说：“我也有好几道不会好吧，先给我讲讲吧！”

董格也是无语，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给柳玉儿讲题：“那你说你哪道不会吧？”

“哎呀，你随便讲几道都可以，你看看哪个比较经典？”

我一向了解董格的性格，他这个人如果有人问他题时，只是让他自己全部讲出来，肯定会不高兴。

董格皱了一下眉头，看了我一眼。我笑笑，示意他随便讲几道就可以了，因为我也没办法支开柳玉儿在这里蹭题。

“那就讲一下最后一道压轴题吧。”

“好呀好呀！”

董格讲解的时候，不时地看向我，我几次插嘴想接住他的话题，可是每次柳玉儿都会占用我的机会。在我向柳玉儿分享我的看法时，她的眼神也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卷面，完全拿我当成空气来看！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我心里苦笑道。

题只讲了一半，董格就要走了。柳玉儿笑了笑，显然因为没有讲完，或者有一件心事，心里很不舒服，只好说：“好吧，你该回去了吧。”

“哦，对，那个——”

“什么事？”

“不是，我是找白秋天，”董格拉着我的衣服，把我拽了出去，确认四周没有杂人，便低声说道，“秋天，你们俩怎么了？”

我心中一紧，我记得完全没有向董格提过我们的矛盾，他又怎么？

“你不用瞒我，刚刚我讲题时，就感觉气氛不对劲，总感觉你们两个人之间隔了一道墙一样。”

“是呀，每次你说的话，她都可以做到及时的回应，但是每次我说的话，她总是可以做到不搭理我。”

“而且即使是我们一起说。”

我没有想过董格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狠角色，在讲题时，就不动声色地把事看透了。

“好了，你们的事我不想多插手，我先走了啊！”董格听见上课铃已经响了，便赶紧跑了回去。

我进班之前突然发现柳玉儿一直在透过窗户，盯着我们，见董格已经走开了，便赶紧坐回原位整理她的笔记。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去询问一下她的原因呢？

我取出一张纸条，当初就是这张纸条让我们这几个月的友谊在一瞬间熄灭，现在我要用它来换取一个真相，并且做出一个决定。

柳玉儿打开纸条看了一眼，我在上面写道：“刚刚董格问我们，他在晚自习的时候可以从他那里窗户看到我们，发现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问我是不是闹了矛盾。我说：‘只是因为马上就要考试了，就只是为了专心学习而已。’你看这样说，可不可以？”

过了一会儿，柳玉儿的回复便来了。

我打开一看，果然如此。“我，这段时间，不想和你说话，希望你理解，谢谢。”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我随即拿起笔，赶忙写了我的回复，“我想到了，我觉得，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机会。哦，对了，我不知道你说的这段时间是什么意思，我有一些想法刚好想要落实一下，所以你可不可以至少这两个月，一直保持这个状态？谢谢你的理解。”

柳玉儿看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手里握着纸条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将纸条夹在本子里，也不回复。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我凑近对她说，“真是辛苦你了。”

柳玉儿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哭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