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会
“正如我所说的，目前威森堡的情况不容乐观，今年的鱼货不仅小而且少，猎户就更不用说了，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前线的战争完全没有停息的倾向，那些市面上的粮食都炒到天价了，一袋小麦的价格翻了十倍还不止，就目前来看，今年过冬别说举办冬幕节了，恐怕连储备的粮食也不够。城主大人，我不是危言耸听，但恐怕威森堡将迎来最艰难的时刻了。”
头发稀疏，胖嘟嘟的中年男人，维克安·英思一脸愁容，作为威森堡的监粮官，他负责粮食的登记，储存，交易等等很多方面。
所以正如他所说，今年威森堡的粮食储存和交易都达到了历年来的最低谷。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壁炉在噼里啪啦的烧着，一张原木长桌放在整个屋子中央，左侧是壁炉，右侧是几张沙发和一张矮脚桌组成的休息区，而围绕着原木长桌坐着一圈人，他们着装各异但各个对于威森堡来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此时聚在一起自然也不是为了过家家。
城市报告大会，一项在中小型城市甚至部分大型城市看起来毫无意义，浪费时间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在那些地方民声民意永远不会得到回馈，城主，监粮官，典狱长......这些各个城市部门的负责人也都不过是各个贵族的傀儡罢了，城市的未来也只是贵族们用来追逐利益的手段，而那些生活在城市的百姓就成了利益的牺牲品。
但威森堡还在做着旁人看来的“蠢事”，可能因为这座城市每年都在度过难关，腐败和利益还未来得及滋生，可能因为这座城市领导者，菲利普·梅克斯还未倒下，他还在坚持当年自己和一众创城者的初心，可能因为这座城市还太过年轻，而那些野心家和阴谋家还隐藏在暗处，用自己毒牙慢慢侵蚀着这座崭新的城市，但不论如何，这些并不是威森堡需要担心的问题，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是生死存亡的问题。
“我建议在各个部门减少资金和粮食供应，特别是城防部门，前线的战事一时半会打不过来，而且我们威森堡这几年也还算太平，完全没有必要每个月分配那么多的粮食和资金来供养现在完全用不到人手，那些资源资金应该用来购买粮食和填充粮仓，来度过这个寒冬。”
维克安搓着自己的肉手，振振有词地说道。
“你说什么！”
未等坐在维克安对面的城防部长，莱奥那多·冯·斯坦因开口，在他身旁的青年率先坐不住了。
“如果你少贪一点粮食，说不定现在的粮仓都是满的呢？！哼，别装傻了，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
“你...你说什么！臭小子！”维克安也急的站了起来，但随后他眼睛一转，坏笑道：“你们的话我们凭什么相信，口口声声说自己会处理贼匪的问题，看现在呢？那些贼匪把我们威森堡当后花园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日渐猖獗，甚至现在都敢在我们威森堡交易的主干道抢劫了，你说说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不打自招了是吧！他们贼匪每次都能躲过我们的巡逻，无论我们怎么换路线，换时间，他们都能知晓，一定有内贼！我看就是你吧。维克安！”
“你说什么！小崽子！你又知道什么呢？”
二人已经相互扯住了对方的衣领，一副剑拔弩张之势，就在此时，一只大手横在了两人之间，那小臂甚至和维克安肥胖的大臂一样粗，斯坦因此时出面来阻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
斯坦因站起身来，他的脑袋没差多少就要顶到屋顶了，壮硕的肌肉几乎要将身上的衣服撑暴，有些黝黑的皮肤上满是痊愈的疤痕，有些方正的脸散发着一股无言的威严。
随后，只听到“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青年的脸上，一秒钟不到，青年脸颊的位置已经肿胀起来，甚至他的嘴角有了几滴血液流出。
斯坦因面无表情地看着身边的青年，用他低沉而又威严的声线问道：“回答我，卡尔，你现在哪里？在做什么？”
“市政厅...”
“在开城市报告大会...”
“你刚才在做什么？合适吗。”
“我...”
“向所有人道歉。”
卡尔此时一时语塞，但还是挺直腰板，向着屋子里的所有人标标准准地鞠了一躬。
见状，斯坦因点点头，示意卡尔坐下，随后自己转向右侧，面朝坐在主位的菲利普同样鞠了一躬。
“抱歉，城主大人，是我教导有误。”
维克安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坏笑出声，故意拖长着尾音：“斯坦因，你们能力有限，教导出来的也都是这样的士兵，你们的那些资金和资源不都是浪费吗？”
斯坦因那面无表情的脸缓缓转向维克安，冷笑一声：“维克安先生，您好像有些误会，我承认卡尔刚刚的行为的确很不礼貌，但那之中并没有您。”
话音刚落，刚刚还在窃喜的维克安一惊，他面部的肥肉随着他的愤怒而扭曲，而低落着脑袋的卡尔顿时来了精神。
未等维克安开口，斯坦因继续说道：“我想我们每个月的粮食也并没有全部“浪费”掉，我们每个月的粮食都会莫名少了十多斤，炊事班向我反映过很多次了，但我觉得这十多斤的确十分重要，毕竟维克安先生...”
斯坦因顿了顿，刻意提高了音量：“毕竟维克安先生您的胃口可能比冬豚猪（整个人类联合帝国北方驯养的最大的猪类）还大吧！这十多斤的粮食就当我们喂猪了吧。”
说完，桌子旁的几人不禁大笑出声，而维克安也没了刚刚的从容，只能涨红着脸低声道：“好...斯坦因，你给我等着。”
“好了，好了，大家都友好一点。”主位上的菲利普还是一脸和善，对身旁坐着的爱丽丝说道：“小爱丽丝，一会散会后，你去把我房间里的草药给小卡尔一点。”
“斯坦因你说说你，下手那么重干什么。”
“还有维克安，多大的人了，和孩子计较什么。”
菲利普挥了挥手，示意刚才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对两人争论的内容只字未提，而屋子里的所有人对此都心照不宣，什么事情是改在台面上说，什么事情即便是台面说了也解决不了，这一场闹剧也就此收场了。
在片刻后，坐在圆桌中央的另一位白发青年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领主大人，我认为之前的话不到都是废话。”
“我觉得我们威森堡里，的确有人和那些贼匪同流合污了。”
身着貂皮大衣，正翘着二郎腿，几乎呈半躺姿势的白发青年正是目前威森堡中最强盛的贵族，霍顿家族最后的独子，戴蒙·霍顿。
而在他身后站着一位留着长胡须，满是白发和皱纹的老人则是霍顿家族最近几代人的管家，科尔巴·阿克西亚。
菲利普听闻戴蒙的话，皱起了眉头。
“那你觉得是谁呢？小戴蒙。”
戴蒙动了动身子，但丝毫没有起身的准备，反倒直接将两条腿放到了桌子上，斜眼看着众人，他也根本不顾长桌各处传来的异样眼光，只是自顾自地满是笑意说出了一个名字。
“艾纳·莫尔弗兰。”
听到这个名字，菲利普先是一愣，随后侧眼看着身旁的爱丽丝，抖了抖自己的眉毛，那意思不言而喻。
艾纳·莫尔弗兰？谁啊？
爱丽丝眼睛一翻，轻叹一声，小声在菲利普耳边说道：“莫尔弗兰家族目前还在威森堡唯二的后代，前段时间好像申请成为了拓荒者，现在好像在威森堡郊外拓荒。”
“不错！”戴蒙大声说道：“一个之前每天能花几个金币的人，竟然愿意去拓荒，这难道不蹊跷吗？而且据我了解，他好像从未雇佣过任何一个人，独自一人在几公里外的原始森林里，到现在竟然还是安然无恙，恐怕除了和那些山里的贼匪联手，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说着，戴蒙突然起身，歪着脑袋看着斯坦因：“你觉得呢？斯坦因先生。”
“不合理。”
“如果如你所说，艾纳·莫尔弗兰一直在拓荒，那么他没有一点机会接触我们，自然也无法知晓我们所有的巡逻，捉捕，护送工作。”
“对啦！”戴蒙打了个响指，眼角瞥向坐在菲利普左手边，身着蓝色教袍的一男一女，笑道：“所以，城市里还有一个内应，我想想，是谁还能和这个众叛亲离的艾纳有联系呢？”
“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还有一个表妹不是吗？正在风暴与潮汐之神的教堂学习，不是吗？你说对吗？艾丹·哈姆先生，伊莎贝拉女士。”
风暴与潮汐之神，图尔大陆七大主神之一，执掌着海洋与风暴的暴君，喜怒无常，有时风平浪静，有时则没有任何理由地将自己的狂怒降下于世间。
坐在菲利普左手边的两人，身着蔚蓝色的教袍，一个三叉戟的标志在胸口处，那是风暴与潮汐教会的标志，男人看上去大概40多岁，一头蓝发，留着胡子，身材中等，但还是能隔着衣服看出锻炼的痕迹，女人比起男人年轻一点，个子高挑同样有一头淡蓝的长发，举止间透露着克制的优雅，看上去成熟又稳重。
男人名叫艾丹·哈姆，是威森堡风暴与潮汐教会的神甫，女人名叫伊莎贝拉·德洛丽丝，是威森堡风暴与潮汐教会修女院的院长。
而在这间房间里的教徒也不止他们两人，坐在菲利普的右手边，一个瘦弱的白发老者则是身着白黄相间的教袍，威森堡圣光教会的主教，奥古斯·塞巴斯蒂安，而在他身边同样也坐着一位黄发的青年，他看上去比起卡尔还要小一些，但他却是奥古斯近十几年以来第一位亲传弟子，卢恩·怀亚特。
艾丹阴沉着脸，一脸的不屑，厉声说道。
“给我滚！你少给我打安娜的主意！”
戴蒙对艾丹·哈姆的反应毫不意外，反倒是饶有兴致：“据我所知，三天前，安娜·莫尔弗兰就和艾纳·莫尔弗兰写过信吧。而两天前恰好我们主干道上的货物就被抢了，你能说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一个落魄的贵族后代对我们这些将他们逼至此番境地的威森堡居民复仇，这听上去多么合理，而你，艾丹·哈姆，作为收养了安娜·莫尔弗兰的人，你的证词可信吗？说不定你才是背后的主谋。”
听着戴蒙的一派胡言，艾丹不禁怒从心来，刚想发作，左手的袖口传来了拉拽感，转头看去，伊莎贝拉正对着艾丹摇着头，随后她端坐身子，脸上也没了刚才的笑意，平静地回答着戴蒙：
“戴蒙先生，我以风暴起誓，您所说的一切和我们并没有关系，潮汐与风暴不会容忍这种罪恶存在的，作为一名教徒我可以向您保证。”
戴蒙倒是满无所谓，重新回到了座位，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傲然道：“没事，我就只是猜猜而已，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就在这里和你们说一下吧。”
“下个月的城主选举我要参加，城主大人，你都当了40多年了，该休息一下了，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看着戴蒙裂开的嘴角和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态，在场的所有人，哪怕是卡尔也明白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是一个通告，他想要夺权。
诚然，菲利普虽然岁数上来了，但不能否认的是，对于百姓来说，他依然是一个优秀的城主，没有架子，为人和善，处处为他人着想，这也是他能连续担任这么多年的理由，而如果戴蒙·霍顿当选其后果不言而喻，威森堡恐怕会走上大多数城市的老路，一家独大，百姓苦不堪言。
所以，在场绝大多数人自然不会选择他，但这也偏偏是最让人不安的地方，戴蒙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情况，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这么堂而皇之，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那么他的依靠是什么，他有什么底牌能让他如此自信呢？
光是这样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菲利普并没有回应，脸上还是挂着往日的温和，好像对此事毫不在意，看了眼爱丽丝不太好的脸色，只是哈哈一笑：“小戴蒙说的也是，我是老了，老家伙的确是该给年轻人让路了。不过，城主还是大家共同选出来的，我们还是看看大家怎么说吧。”
随着菲利普的话锋一转，那温和的语气中有着平日中不曾出现过的寒意，在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中，菲利普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戴蒙。
“对嘛！这样才有趣啊，好，城主大人，让我们到时候见分晓吧，悬念留到最后才有意思。”
菲利普用着余光扫视着在场的众人，一时间所有人的心底都翻起了波澜，纷纷在权衡自己在此事中的位置，但无论如何众人都意识到了一点，现在的威森堡内忧外患。
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野心家此时已经露出了獠牙，想趁着此时威森堡最为虚弱的时候，彻底杀死这座新生的城市，而戴蒙背后的存在以及目的才是真正让在场众人感到警惕的。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奥古斯·塞巴斯蒂安缓缓站起身子，他的声音温柔而又空灵：“大家就算给老夫了面子吧，如今威森堡已是风中残烛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共同度过这个难关，这艘船沉了，没有人会安然无事的。”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纷纷点头，就连桀骜不驯的戴蒙·霍顿此时也微微正坐，奥古斯的声誉和威信与城主不相上下，甚至在城主之上。
原因十分简单，他是威森堡圣光教会现任的主教，也是整个威森堡的创城成员之一，他一步步见证了威森堡的发展，同时也在无数次危机中拯救了威森堡。
而且即便放在整个伊索王国，他也是不容小觑的圣光教徒，传言他早就突破了传说等级。
菲利普看着奥古斯，点头致谢，而那空灵的声音单独在奥古斯心中响起：“你不用每次都谢老夫，这群小崽子和那群老东西一样的难搞，说实在话，也就我们这几个老东西还在了，等我们走了，威森堡，嗨...老夫我都不敢想啊。”
全场寂然，众人皆知，这场满是火药味的会谈已经临近尾声了，在奥古斯的“劝说”下，最后的一个小时，整场会议平静的过去了，在谈论了最后有关民声的意见和人们关注的问题，以及详细讨论了各部门后续的任务后，这场会谈最终也是结束了。
各方人马也在最后的寒暄中，纷纷离开了，但这一场会议的余波依然在进一步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