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头
搬到乡下这些年,渐渐地离“文明”远了。
墙头有点高,我的个子不太矮。但试着翻了以后,才体会到什么是上肢力量不足。
从墙上的脚印来看,别人都是站在高出地面半个身子的井盖上,扒住墙,手一撑,脚再一蹬,就爬上去了。而我不能。
为了翻过那道墙,我吭哧吭哧搬来一辆废弃的共享单车,先踩着单车的车座,把一双白长了那么长的腿搭在墙上,整个身子再扒拉上去——实在是不怎么优雅并且容易引起路人围观的画面。
钓鱼佬笑话我,说,你可以从这边走啊。
然后他示范了一下:沿着墙走到河边,墙在这里断掉了,只朝河水上方凸出来一小块。钓鱼佬把桶放在墙顶上,然后双手环抱着墙边,身子一闪就进去了。只见一双手从墙后面伸出来,把桶拿了去。
我研究了一番,发现墙上有一片黑乎乎的掌印,正是大家拥抱墙壁的时候留下的。我看了看桥下的水,还是转身走向了共享单车。
那辆共享单车,过了几年还放在那里,并且有过几次不同的人根据姿势习惯调整单车位置的痕迹,也许是因为它真的很好用。
在城里的时候,仿佛人的边界感和城市的秩序感都更强。这是我的地盘,那是你的地盘,你不可以侵犯我的地盘,我也不侵犯你的地盘;这里可以进,那里不可以进;这样做不可以,那样做不对。
在乡下,却常常可以看到人们无视和打破这种边界的样子。
要是有一堵墙,必定有人翻,并且还有人在方便的地方架上梯子;要是有铁丝网,必定有人剪坏和掀起一块,从中钻过去;要是有水沟,上面必定有用树桩、木板或是石板搭起的过路小桥。比起规定,在乡下走去哪里更看重的似乎是“意志”。
在城里的时候,我走规定好的路。来到乡下,我发现了许许多多“便道”的存在。我先站在“便道”外面观望,然后试探性地伸头探脑,总是确认好四下无人才钻一钻看看。虽然走的也是前人的路,但后来熟络起来,稍微不那么遮掩地使用“便道”时,就会注意到,周围也有了别的人观望起来。
他们会不会想到,这是在做对或者不对的事情呢?
认识一位做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大哥,出于保护原因用铁丝网围起了小树林中的一片。然而铁丝网却屡屡遭到村里居民的破坏。这位大哥不得已跑到网上去发牢骚:求求村民们,不要再破坏铁丝网了!总是来修补太辛苦了!
一片新拦起来的铁丝网,会让我一声叹息,灰溜溜地扭头离开。但没想到过不了几天,网上就被剪开一个口子,路过的人左右看看,然后纷纷从口子里通过。但再过不了几天(最快的一次记录是一个小时后),铁丝网又会被重新缠绑和加固好。再等等,之后总会有别的什么人从别的什么地方开个口子。整个过程简直像是某种行为艺术。
为了优雅地翻墙头(这是理由之一),我开始认认真真地进行一些锻炼,肉乎乎的胳膊上开始练出黄瓜样的肱二头肌,后来练成了西葫芦样。路过村里的健身器材小广场,我还会停下来去双杠上撑一会儿。和好久不见的朋友出门玩耍,也能炫耀两下熟练翻过矮墙的技巧。
但是只有一开始的那堵高墙,之后依然让我摔过几下,蹭出过几次小伤。没了垫脚的自行车,我甚至都没办法自己一个人翻过去(自行车被人清走过一次,所以有了上文中我又从林子里捡来一辆的“事迹”)。那堵墙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小坎儿,翻不过去的时候就会生出很多挫败感,仿佛墙的那一头就是自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