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鉴赏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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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鉴赏:理解与建构的美学活动

鉴赏,即审美。文学鉴赏,就是读者对各类文体作品的审美感受、体验、理解与评价等综合性美学活动。这种鉴赏美学活动的深化,是以文本解读为基点的,即在鉴赏过程中通过品味和感悟,深入文本的形象世界、情感世界和意义世界,揭示文本多维多层的营构系统和艺术精微,把握文本的内质与形式结构及其生成构成的特征与规律。应该说,这是文学鉴赏与文本解读的特质所在。无论是对“作家文品透视”,还是对“作品艺术赏读”,无不都是这种审美鉴赏的场域。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鉴赏与文本解读本质上是“寻求理解和自我理解”的美学活动。所谓“寻求理解”,即重在“知人论世”,寻求作者的原意,可以说是“还原性鉴赏”;所谓“自我理解”,即重在以“独到体验”对文本意义的建构,应当说是“个性化解读”,或说是“自我建构”。

根据“文学鉴赏美学”的这个命意,本书分为四个部分:一是“文学鉴赏要素”,主要探讨文学构成要素,包括意象与诗境、文境与意蕴、文序与节奏、文色与文法等。二是“文本解读特质”,包括当代文本解读观的变革、文学解读的反应交流与敞开活动、文本解读中的“视野融合”、主体阅读的心理图式,以及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的不同解读等。三是“作家文品透视”,包括平淡中出精神的老一代散文家吴伯箫,别具散文个性审美风范的林非,用心灵与世界对话的马瑞芳,拓开学者散文新境域的李宗刚,富有激情、沉思与诗意的“散文大家”石英,开创新艺术散文的“散文老将”许评,还有新时期散文开拓的中青年散文家丁建元、郭保林等。四是“作品艺术赏读”,包括两个板块:一个是“经典名作导读”,著名文学评论家、诗学家冯中一先生曾写序对此给予高度评价。其中作品有鲁迅的《雪》、朱自清的《匆匆》、冰心的《往事(七)》、郁达夫的《故都的秋》等,由《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专刊、山东广播电台《文学之窗》联合播发;另一个是“港台名作赏析”,其中有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颜元叔的《荷塘风起》、洛夫的《诠释》、张晓风的《地毡的那一端》等,由《名作欣赏》连载。赏读这些作品的特有感受是令人意味不尽,既要“寻求理解”,又要“自我建构”。

那么,如何把握这些文学鉴赏与文本解读的特点和规律?简单地说,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认识:一是鉴赏与解读并不在内容与形式相割裂的意义上谈论形式因素,而是把形式的形成过程同时看作是内容展开的过程,始终在二者相互融洽、相互作用的意义上来探究各类文学作品艺术营构的规律。二是鉴赏与解读也不是限于文学作品的既定形式,它还包括作品的生产方式,属于一个涵盖了从创作准备到创作结果的整体过程中许多鉴赏问题的动态审美系统。它已经展示出来的内容主要有:作家的审美思维与艺术选择,作品的构成方式与存在形式,文体的功能及特征,等等。因此,文学鉴赏与解读并非是单一性的形式艺术分析——把各类文体艺术营构系统及其内在的稳定性的联系割裂和分解开来,化为一肢一爪、一截一块,着重于分析纯技巧,而是把各类文体作品作为一种血脉灌注的有生命的“完形”整体,透过不同文体作品种种复杂的外部现象,深入其内部的艺术构筑世界,进而揭示不同文体作品营构的艺术特征和艺术精微,发掘不同文体作品营构的艺术真谛。

文学的鉴赏解读与理论批评是一脉相承的。但是,从本质上来说,鉴赏解读不同于理论批评。鉴赏解读要求切入文学作品的客观实体,重在对作品本体营构系统的客观诠释和具体解析;而理论批评则主要是主观的审美观念起主导作用,重在对文学作品进行审美判断和评价,带有浓厚的主观色彩。理论批评产生于鉴赏解读,超出于鉴赏解读,是鉴赏解读的结晶与升华,是鉴赏解读的理性化。鉴赏解读能达到知作品之然便可算合格,理论批评则不仅要知作品艺术之然,而且要知作品艺术之所以然方能过关。因此,鉴赏解读可以加深对作品的理论批评,但又不等同于理论批评。同样,理论批评也有助于对作品的解析与鉴赏,但它也不能取代鉴赏解读。这就是说,鉴赏解读是理论批评的基础和前提,而理论批评是鉴赏解读的深化和升华。如果没有一点鉴赏解读的营养而谈理论批评,那只不过是对作品的施暴而已。因为鉴赏解读是第一位的,没有鉴赏解读作为基础,根本谈不上理论批评。理论批评是要对作品的价值下判断的。对作品价值的判定,不是纯取决于作者,而是作者的创作意识与读者的鉴赏解读意识互相作用的结果。只有在鉴赏解读的基础上形成的理论批评,才能够根据一定的审美标准,对文学作品进行深入的解剖、精当的分析和实事求是、恰如其分的评价。

总之,鉴赏解读和理论批评,虽然常常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二者互为条件,互为因果,但究其对文学作品的诠释角度和本质特征,它们有着鲜明的区别,是两种本质存有不同的美学活动。理论批评是以主观评价为主的,其目的是对文学作品的价值做判断;而鉴赏解读则是以理解为主的,目的是探究文学作品的生成与构成,解析文学作品艺术营构的特点和规律。

文学鉴赏解读是一个风光绮丽,充满着蓬勃生机和活力的领域。当我们涉足鉴赏解读的审美天地,便可以发现,深层性的鉴赏解读,在探究文学作品生成与构成的艺术规律,诠释文本艺术营构系统的过程中,还能够透视文学作品艺术美的规范和奥秘,从而启迪把握文学艺术美的智慧。如孙荪的《云赋》,作者笔墨挥洒,构想天姿天色,创造了一种恢宏壮丽而又和谐的文境美。在这篇散文作品的鉴赏解读中,我们加以分析可见,其文境营构的艺术美的规范和奥秘有二:其一,是物境的三个结合。先是将云景与天景结合,云浮而有幻象,天借云而生姿,构成了一种浩渺阔大的独特景象。继之将动景和静景结合,写云变形,游云溃散,都是动;彩云幻象,玉月停飞,这是静。这样,动静相生,不但文字跌宕,且使意境幽深,屈曲有致。再是将实境与仙境结合,写乌云,有神煞妖魔之形;写淡云,有仙画银羽之姿;写彩云,有天宫天物之状。由此在实境上笼罩上一层仙境的光辉,显示了意境恢宏的神韵。其二,是情境的三种状态。作者写乌云、游云,处处有“我”在,“我”时而焦急,时而慨叹,这是“以我观物”,是“有我之境”。写淡云、彩云,也写“我”像“驾着祥云遨游九天的神仙”,既有“我”在,又有“我”形,是“忘我之境”。写云外青天,则意出尘表,既无云在,又无“我”在,只画出青天月牙图,超然旷观,此谓之“无我之境”。“有我”、“忘我”、“无我”这三种境界融为一体,显示了文境的丰富蕴涵和纵深发展的层次性。在鉴赏解读中这样深入地分析文境营构系统,显然,不仅能揭示文境的生成与构成特征,而且能透视出这篇散文营构的艺术美的规范和奥秘,启迪我们的审美智慧,以提高我们对文学艺术的鉴赏解读水平,使我们成为更有文学艺术素养的主体。

文学鉴赏解读,是一种由感性到理性的美学活动,有一个从表层感知到深层理解的深化过程,它需要把握文学鉴赏解读学原理,遵循一条正确的鉴赏解读途径。打个通俗的比方,就像开锁需要钥匙一样,只有把握开锁的钥匙,才能打开大门,登堂入室,徜徉于文学作品风光绚丽的内部艺术世界,领略和揭示作品的深层意蕴和内层魅力。因此,被人们称为“心灵探险”的现代鉴赏批评家李健吾,在论鉴赏批评时就曾指出,一个鉴赏批评家是“学者和艺术家的化合”。因为创作家根据生活材料和他的存在,“提炼出他的艺术”,而鉴赏批评家根据创作家提炼出的艺术和自我存在,不仅要“说出见解”,还要“企图完成鉴评的使命”。所以,李健吾曾提出“鉴评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就是一种凝聚自己生命情致的“创作”。

长期以来,文学研究的实践经验也已说明,对文学的鉴赏解读与批评,有没有鉴赏解读艺术论和方法论法则的指导,其审美结果和审美效应是大不一样的。因此,有许多独具慧眼的美学家、艺术家,致力于“艺术新科学”的研究,探寻艺术鉴赏解读与批评的新的审视点和坐标系,诸如符号学美学理论、格式塔“完形”鉴赏理论、结构主义鉴赏批评理论、审美响应理论、接受美学、鉴赏原型理论等,都是被人们所广泛接受并付诸实践的鉴赏解读艺术新科学。在鉴赏解读实践中,是否掌握诸如此类理论,会直接关系着审美效果。英国著名作家柯勒律治在谈艺术作品鉴赏解读时,阐述过一个重要的问题:对各类文学作品的鉴赏解读,不仅是一门学问,更是一门艺术。只有把握文学鉴赏解读的艺术规律,把握科学的鉴赏解读方法论原则,才能深入诠释文学作品的内部营构系统,像发掘矿藏的苦工一样,获得“纯净的闪光的宝石”。俄国心理学家巴甫洛夫也曾指出,科学是依赖艺术的高明和方法的进步程度为推动而前进的。这句话并不假。方法每前进一步,犹如我们每上升一个台阶一样,它会为我们展开更为广阔的视野,看到前所未见的景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在文学鉴赏解读的实践中,不仅要重视运用科学的方法论和富有创造性的鉴赏解读艺术法则,而且还应当以积极的姿态,调动全部心智机能,努力探索文学鉴赏解读艺术论的原理,以使文学鉴赏解读遵循科学的艺术规律,深入文学作品构造的内部世界,揭示其文体营构的艺术真谛。

鉴赏解读是创作的逆行。最完全的艺术鉴赏与艺术创作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有人往往以为创作价值甚高,鉴赏解读无甚价值,这实在是浅薄的见解,因为鉴赏解读与艺术创作需要同样的心灵,具有同样的困难和价值。所以,懂不懂鉴赏解读艺术,会不会鉴赏解读作品,是衡量一个人艺术修养和文学功力的一把重要标尺。钱钟书在他的《写在人生边上·释文盲》中谈鉴赏时,把不懂鉴赏的唤作“文盲”,直言不讳地批评了有些人不懂鉴赏解读,空论文学艺术的不正常现象。他颇有些尖锐地指出:“色盲”绝不学绘画,可“文盲”却能谈文学,而且谈得“特别起劲”。他打比方说:“好多文学研究者不懂鉴赏,恰等于帝皇时代,看守后宫,成日夹在女人堆里厮混的偏偏是个太监,虽有机会,却无能力,无错不成话,非冤家不聚头,不如此怎会有人生的笑剧?”我们的这位赫赫有名的大文学家和大学者,把搞文学而不懂鉴赏看作是“人生的笑剧”,或许是略带夸张之论,但也足见鉴赏解读有何等重要的意义了。同时,钱钟书在文章中把这种不懂鉴赏解读,空论文学,并且视理论高于鉴赏解读、以空论来贬低鉴赏解读的人,还比作是“向小姐求爱不遂,只能找丫头来替。不幸得很,最招惹不得的是丫头,你一抬举她,她就想盖过了千金小姐”[1]。这些幽默诙谐的妙语,颇有点辛辣意味地讽刺了那种不懂鉴赏解读而又以空论故作高深的做法,指出了提高鉴赏解读水平、掌握鉴赏解读艺术的重要性。


[1] 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释文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6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