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直到拥有接受失败的底气
“可惜，我并未生在我父亲的时代。”
安娜的声音有些落寞，但很快便重新恢复了昂扬——
“而如果我生在了三十年前，在那个约安尼斯八世还活着的时候，我或许会尝试雇佣大量的雇佣兵，并且联合阿尔巴尼亚的国王，那位几乎战无不胜的斯坎德培，尝试和奥斯曼人在巴尔干半岛上打游击。”
“那个时候的我们虽然已经没有了舰队，但国库却并未空虚到后来这样的地步。在君士坦丁堡的塔楼里，还居住着至少数千人的年轻公民——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战士。”
“我们未必没有在正面击溃奥斯曼军队的可能。”
“但依旧很可惜，我也没有出生在三十年前。”
……
“那么……如果我在早五年出生呢？”
……
这一次，安娜的话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沮丧。
而在她的面前，乌里厄斯的声音适时响起：
“殿下，我们没有如果。”
……
“是啊，我们没有如果。”
安娜的目光缓缓回落，然后看向自己面前的三人：
“我们没有如果，所以在现在，我们是没办法和奥斯曼正面对抗的。”
“乌里厄斯，你是我们特拉比松最伟大的英雄，曾经不止一次在战场上打败过奥斯曼人的军队，杀死的鞑靼人比我带出来的宫廷卫队人数还要多。”
“现在，请你告诉我，如果按照我先前的打算，我们顺利的在摩里亚地区招募到了军队，整编了北方的溃军，再在马其顿附近和奥斯曼人的军队对抗，会发生什么？”
……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不过是在数秒钟之后，就出现在了乌里厄斯的脑海中。
“我们会死，殿下。”
“我们可能能够杀死一倍、两倍甚至十倍于我们的奥斯曼军人，但我们最终一定会死。”
“就和那只被雅典人寄予厚望浴火重生的紫色凤凰没有任何的区别。”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面对自己效忠的尊主，乌里厄斯哪怕再怎么表情僵硬，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我曾经在战场上和奥斯曼的军队作战，我很清楚，他们的强大并不是一个人的强大，甚至不是一个个体的强大。”
“他们的人比我们多，他们的士兵薪水是拜占庭和特拉比松士兵的两倍，他们的军人每天都能吃到足量的肉食、蛋类和驼奶。”
“他们有太多太多地方强过我们了……所以哪怕能够战胜对方无数次，我们依旧无法从他们的手中夺回什么。”
“相反，只要我们失败一次，我们就会全军覆没……”
“我们……没有一丝一毫后退的余地。”
……
虽然这话听上去挺让人沮丧的，但对于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战略缓冲的国家而言，乌里厄斯的话，便是赤裸裸的现实。
凡是有战争发生，那么就必须想尽办法获胜。只要有一次没有获胜，那等待着他们的便是亡国灭种。
任何一个上过战场的希腊人都知道，他们没有哪怕一次失败的机会——在任何一场战斗之中，只要他们失败一次，那就会发展成接连不断的大溃败。
相反，奥斯曼人一次次的被他们杀溃，被他们驱赶进沙漠之中。但每当一段时间过去，这些鞑靼的杂种们，却总是能够卷土重来。
拜占庭日益衰弱，奥斯曼越发强大，不过皆是如此。
……
“那，现在，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保证对奥斯曼军队百分之百的胜利吗？”
安娜的话都还没有说完，乌里厄斯甚至都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希奥多罗与阿莱克修斯便已经坐不住了。
“这当然不可能，殿下！”
“哪怕是罗马最强大的时期，也不可能对外的每一场大小战斗都能够获胜。胜利是逐渐累积的，哪怕我们比奥斯曼人更强，但失败总是不可避免，这便是战场上的铁律！”
希奥多罗的情绪似乎是有些激动。
……
“你说的对，希奥多罗，但你应该保持冷静。”
安娜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说得对，失败总是不可避免。但正因如此，从一个领袖的角度，而不是从一个将军的角度，我们应该解决的问题，才应该是如何才能够像奥斯曼人那样，让罗马拥有不断承受失败的资格。”
“巴列奥略的皇帝们并非不想拯救罗马，但他们太单纯了……”
“一切的战争，都只是政治和经济的延伸。脱离了对政治与经济的认知能力，那战争就和乡村农夫家里孩子的骑马打仗游戏没有任何的区别。”
……
如果说方才乌里厄斯的话将整个拜占庭帝国军队最大的难处说了出来，那毫无疑问，安娜的话便带给了在场的几人一种新的思路。
战争是政治和经济的延伸……
阿莱克修斯忽然觉得，面前的安娜让他有些琢磨不透。
……
而片刻之后，就当阿莱克修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安娜的同时，安娜的声音也适时的再次响起：
“我们无路可退，各位，这是因为我们始终站在了最危险的悬崖边上。”
“摩里亚、雅典还有君士坦丁堡，东罗马一点儿都不能少，因为只要再少哪怕一丁点儿，东罗马就会彻底消失，成为一个只有历史书里面才会拥有的概念，甚至被人们彻底遗忘。”
“因此，我们不能后退，我们没法后退。每一次的失败，让我们付出的代价，都千百倍于我们的敌人。”
……
“想要战胜穆罕默德二世的军队，最首先要做的不是寻找盟友，也不是发展经济，更不是穷兵黩武。”
“我们必须改变拜占庭，甚至改变整个东罗马糟糕的地缘状态。我们的重点不在于是否卖掉雅典，更不在于将雅典卖给谁，而在于我们绝对不能让拜占庭的文化，继续困守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上。不然等待着我们的结局，一定和我们的先祖没有任何区别。”
……
“我们需要改变自己的位置，直到我们拥有能够直面与奥斯曼作战失败，却不至于因此而亡国灭种的底气为止。”
“在那之后，我们大可以用十年，一百年甚至一千年来和奥斯曼人战斗。”
“罗马从不畏惧战斗，她的人民亦是如此。在摆脱了地理因素之后，我们总有战胜奥斯曼人的一天。”
……
一番话下来，安娜只觉得自己满面红光，就好像刚刚进行了一番阵前讲话的将军一般。
每个人看向她的眼神里都闪烁着光芒……她认识这种光芒，那是名为信任，名为依赖，以及名为希望的光芒。
看着这种光芒重新出现在自己同胞的双眼之中，安娜只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让她心潮澎湃。
……
“因此……这才是我刚才说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夹着尾巴逃跑，而不是北上去找奥斯曼人拼命。”
“我们的逃离并非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有一天，能把这条命用在更加重要的事情上——为了我们全罗马，全希腊文明的光荣复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