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燕尾借风鱼
陆晨强忍住笑意,知道堂叔可能觉得家里有邪祟,请人来看看,殊不知,这跳大神的就是最邪祟的。
这个套路的骗术没有郝瘸子十分之一的水平。还一块猪肉十斤整,一百个鸡蛋不挂零,连杵头子(钱)都下不来,只能骗点吃喝。
陆晨的堂婶急忙小声说:大仙,猪肉和鸡蛋都给你预备好了。
大仙这才继续唱:胡黄本是哥三个,老大修炼在灵山,老二也在灵山边,老三游手又好闲,玉帝一气把他贬,哥哥接它到灵山,它又重修上千年,这才成了保家仙……
陆晨又好气又好笑,但凡能自己知道上厕所的人也不能信这个,叔叔一家长期心术不正,招惹邪祟入宅,这大仙就是邪祟,越唱家里惨事越多。
道理很简单,假设唱的是真的,拜畜生为仙,有失人道,天必谴之。此事定然是假的,这骗术委实拙劣,简直就是农村妇女顺口溜。
陆晨忍不住说道:哎,我说老相,捻住!你这团腥岗也不看门面,招子不亮,鲫鱼嘴儿拱了黄河坝,龙王倒呛水。
捻住,就是住口。团岗就是说话,团腥岗就是说假话骗人,招子不亮,就是眼睛不亮,鲫鱼嘴儿拱了黄河坝,龙王倒呛水,是说小蟊贼闯大祸,惹着了江湖高人。
几句黑话出口,大仙立即不唱了,睁眼惊愕的看着陆晨,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江湖切口说的如此顺溜,他自己常常自诩是有师承的骗子,也只勉勉强强能听懂,这青年不简单,一定有来路。
陆红旗和他老婆当时脸就耷拉了下来,陆红旗训斥道:陆晨你这是要干嘛?胡说些什么话?打断大仙作法,这是我请来的高人。南山坳的徐养志徐大先生。
徐养志给陆红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不要说话,问陆晨说:和字?
陆晨答:和字!
江湖人见面问和字,是种礼貌。
徐养志小心问道:“吃那一片的?”
陆晨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河下生意,因为徐养志不是暗三门里人,说暗三门切口,他也听不懂,不是每个跑江湖的都可以窥视暗三门的,破了相挂了线是豢龙遗册江湖篇中最大的忌讳。
陆晨答道:“兄弟是倒坎子,捋虎须的黑头。”
倒坎子意即不是正经买卖路子,黑头就是匪首,捋虎须的,都是武行切口,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这叫捋虎须的。
陆晨不过是想尽快把他赶走,既然会江湖黑话,总得有个江湖出身,实在想不出别的行当能吓住徐养志,只得说自己是武行(hang)的社会人儿。
徐养志信以为真,吓得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说:不知者还请不怪,都是我不对,这粘子我让了。
粘子就是江湖人的地场,让了粘子,就是不从这骗了。
说罢徐养志就站起身来,要走,陆红旗一把拦住说:大仙,你不能就这么走啊?
徐养志把陆红旗的手拿开说:这位小兄弟比我道行深的多,怎么回事你问他就行,在他面前,我不敢伸招儿。
说罢,出门而去。
陆红旗留他不住,送到门口还挽留一番,徐养志不敢久留,坚辞而去。
陆红旗回来冲着陆晨一通嚷嚷:我说陆晨,你爷爷去世后,你在外面是不野惯了?这不缺少家教吗?几句不三不四的话,就把我请的人给我说跑了,你这不诚心拆我台吗?
缺少家教,其实是句骂人的话,也就陆红旗说出来,换作旁人,陆晨早就离开了。这是明摆着说陆晨爹妈死了,陆晨无人管束。
陆红旗的妻子王月娥看着陆晨带来的东西,有七八斤茅针鱼,市场价五六百块,还有两箱饮料,总价值也得七百多块吧,相对于陆红旗每次提一箱火腿肠或者八宝粥去看陆晨爷爷,这礼不算轻了。
当下对陆红旗说:怎么说话呢?孩子不对,你当叔叔的就要管教,怎么说他少家教呢,跳大神的有的是,再找一个不就完了吗?快让孩子坐。
陆红旗也看了看陆晨提来的礼物,不少,明白妻子的意思,常言道,扬手不打送礼人,即便很不待见这个没出息的侄子,也不能在人家上门送年的当口给人甩脸子,只要陆晨不是来借钱的,他就得做到和颜悦色。
他就怕穷亲戚上门,陆晨是一个跟爷爷长大的孤儿,这么多年来,没向他张口借钱,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别陆晨爷爷一死,陆晨要买房什么的,转悠到这里借钱,麻烦可就大了,因此不得不防,一开始没给他好脸色。
但也不能老板着脸,于是缓了缓语气,对陆晨说:坐吧。
若没有刚才跳大神的人,陆晨放下礼物,寒暄几句,就走了,他不想在这里久留,家里花帘月还等着他煎鱼呢。
可有跳大神的入宅,陆晨不免想问问缘由,他接过叔叔给他倒的茶水,问道:叔,什么事啊?还得请跳大神的。
陆红旗说:最近半年来,我这屋子里不大干净。
陆晨疑惑道:怎么不干净呢?
陆红旗说:这客厅里,一到晚上,就刮阴风,找不到原因。
陆晨问:阴风?
王月娥接话茬说:对,有时候风还很大,呼呼的,很吓人。
陆红旗也说:大冬天的,窗户都关着,外面风进不来。可客厅就是有风,风大的时候,能把茶几上的东西吹掉在地上。你说邪不邪?
王月娥道:只有客厅这样,别的房间都没有这种情况。
陆晨点头说:呃,明白了。
陆晨心中暗暗分析,这现象是挺邪乎的,不过绝不是跳大神者流解释的那样,肯定能用知识解释,只要留心观察,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陆晨举目从上到下打量了客厅一圈儿,发觉平平常常,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之处。
陆晨在暗三门里做的是河下生意,专业范围是在水里,叔叔家住在十楼,不可能有水中异物存活,因此可能英雄无用武之地。
但暗三门中高人无数,一定有人知道这种现象的成因,假以时日,拜访高人,不难查出真相。
王月娥忽然说:唉?陆晨,刚才你和跳大神的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意思?
陆晨说:行话,我就说,你是骗子,别在我叔叔家骗,我可是知道你们行业内幕的,就这意思。
陆红旗叹口气说:你就是年轻啊,会几句人家的行话,就卖弄,把我的事搞砸了。
陆晨说:可他确实是骗子。
陆红旗道:算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就别再说这事了。
正说着话,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王月娥说:是你哥陆强回来了。
话音未落,走进来胖乎乎的陆强,他皮肤黝黑,身形矮胖,长的也不尽人意,年纪轻轻额前头发已少的可怜,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夹着一个公文包,戴着一副眼镜,穿着黑夹克,黑西裤,黑皮鞋,更像是油腻的中年人。
尤其不能忍受的是,他在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跟上个世纪的农村会计差不多。
一进门,陆晨站起来叫了声哥。陆强一看是陆晨,只点了下头,没搭理陆晨。直到自己脱了外套,换了拖鞋,来到沙发上坐下,那串钥匙震得叮当作响,才说了句:是……陆晨……啊……
话说的很慢,几乎一字一顿,好像大领导开会念的稿子一样。陆晨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刺激,开始打官腔了。
陆晨答应一声,唉!
陆强也不再搭理他,从自己公文包里,掏出一本《申论》来,若无旁人的铺在茶几上看了起来。
陆晨知道那是公考的书,这种随时随地都学习的精神,陆晨不是第一次见。
陆强是个官儿迷,迷到了一种痴心疯的状态,天下万事万物,再也没有公考重要了。陆红旗也是官儿迷,一心希望陆强有个在编工作,甚至对陆强说,这个世界上,父母、妻子、孩子都没有稳定的工作重要,没稳定工作人这辈子就是个P,哪有什么能力照顾家人?
但陆强资质太差,虽然也混了个专科毕业,但那是死学出来的,本身脑子不灵光,公考就很吃力,根本没有考上的可能。
陆晨虽然知道他是官儿迷,但从没听他打过官腔,这里头一定有原因。于是问道:哥哥,你还在监理公司工作吗?
陆强闻言轻蔑的一笑:监理公司那是干着玩的,那能叫工作吗?陆晨你记住,所有私企都不叫工作,那叫打工,真正的工作得有编。
陆晨心中想笑,但表面上装作深以为然,点点头。
陆强推了推自己眼镜官味十足的说:我现在虽然还不在编,但是已经很接近了,今年我进了市建设局,常在领导跟前走动,也算是有了份工作吧。
陆晨问:这是考上了?
陆强支支吾吾不肯明说,陆晨心中有数,又问:那就是临时工了?
陆强说:你别以为市局级单位的劳务派遣工不需要考试,像你是一辈子进不去的,你还在工地上干小工?
陆晨一听,原来是劳务派遣,他曾在同学群里见有人发过这种简章,月薪两千出点头,不够养家的。
刚刚当上劳务派遣就牛成这样,真要公考通过,天都得塌了,真跟范进中举一样,一口浓痰迷了心窍。陆晨回答说:工地上不干了,现在当个小鱼贩子。
陆强道:小鱼贩子有什么前途?老鼠尾巴上的脓包,挤不出多少水儿啊,改天我跟领导提一提,给你在市局安排个保安的工作,别嫌工资少,接触的人不一样,要有长远眼光。
王月娥本来在厨房,忽然想起一件事,出来问陆强说:你跟你们领导说了没?你春节假期间不能值班,咱们得回你姥姥家,一千多里地呢,三五天回不来。
陆强为难说:我们主任说了,安排的值班表不能动,要请假,必须请示主管领导,给王局打电话,我刚去,王局又不认识我,哪敢惊动他呀?
陆红旗说:你做的对,不能给领导添麻烦。
陆晨感觉实在聊不下去了,客气一声:哥,那谢谢你惦记着,天不早了,我先回了。
一听陆晨要走,陆红旗站起身,也不挽留,陆强连身都懒得起,只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王月娥见路晨走,没有说话,准备等到陆晨前脚迈出门去,再喊一声:大侄子,不在家吃饭啊?
如此让一让,显得好看,就是邻里之间听见了,也显得她王月娥为人和善热情。
陆晨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注意到门口一侧有个玻璃大鱼缸,刚才完全没有在意,这种家庭常规的装饰物品,很容易被人一眼扫过,然后忘掉。
陆晨看着鱼缸顶的水面,有燕尾剪刀纹,心头猛的一震,平常水域,有水纹都是鱼鳞纹,或是涟漪,燕尾剪刀纹,说明鱼缸里有异物。
往鱼缸里一看,里面有七条大金鱼,个头都比巴掌大,全部通体火红,大尾巴虽也是红的,但每条鱼尾巴上有瓶子盖大小一片白鳞,状如满月。
尾巴整体跟燕尾相似,像极了金鱼与燕子的集合体,陆晨脑中嗡的一声,激动莫名,这叫燕尾借风鱼。
客厅所产生的阴风就出自这七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