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咱家案板上的死鱼两条
客栈大堂当中,摆着十几张方桌,方桌上布满了油腻,却不见灰尘。
只是站在大堂内,便能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可客栈的方桌上,依旧坐满了一半的客人。
谢风流抬手揉了揉鼻尖,目光不由看向了后厨方向,这股子的难闻气味,就是从那后厨当中飘出来的。
见到谢风流的怪异举动,肥头大耳的店伙计,赶忙凑上前来小声解释道:“客官是不是不习惯这店里的味道?您不用担心,咱们只当是选了客房,登上二层,这股味道自然就再也闻不见。”
“都是些乡野莽夫,非要嚷嚷着吃炖猪肉,咱们老板娘嫌弃聒噪,就从了他们的心思,还请客官不要见怪。”
“无伤大雅!”谢风流强装镇定,目光在客栈内的那些方桌上看过了一圈,确实都是些俗人。
方桌前头的客人,一个个长相凶狠,一看就是一些江湖上晃荡的二流子。
甚至还有几个胆大一些的,见到入了客栈门内的宁艳涵,嬉笑着冲她吹起了口哨。
换一家客栈?谢风流没那么讲究,就算是他身上的银钱还储备不少,这从此处下江南到那龙虎山,可依旧有着不少的路程。
至于三公子离去之时,留下的什么小物什,那东西自然只能算是三公子赠与他的谢礼。
“还请尽快收拾一间上等的客房出来。”
说着,谢风流从腰包中摸出了几个散碎银两,放在了店伙计的掌心里。
“好嘞,客官,您稍等。”店伙计没有怠慢,跑到了客栈的柜台后头,从墙壁上摘下了一枚叫做“呈意”的木牌子,就火急火燎地向着客栈的二楼奔去。
“哎吆,慢点儿,这撞坏了咱客栈物什,你能赔得起吗?”就在店伙计登上木梯之侧,正巧有一名妖艳妇人走下楼来。
顺着诸多食客的目光看过去,谢风流便是瞧见了一位千姿百媚的妖娆妇人。
这妇人长相只当是普普通通,但脸上擦拭着寻常男人最喜欢的胭脂水粉,便有了一股特殊的诱人气息。
这在大唐也有个名头,叫做什么美人儿香。
这美艳妇人走下木梯,那之前从客栈后厨飘出来的腥臭味,便被直接掩去。
妇人的身材婀娜,纤细腰肢在微步之下摇摇欲坠,一颦一笑无不尽显成熟女人的特有韵味。
美艳妇人还有着一双勾人眸子,似那秋水荡漾,再往下去看,殷桃小嘴不点而赤,如那天际倒挂晚霞,让人浮想联翩。
不管从何处去瞧,都当是一位浪荡妇人,可偏偏又有两缕发丝倒垂轻柔拂面而过,增添了几分雍容气质。
妇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这走下木梯来,那原本的食客们便都躁动起来。
之后是如同黄莺一般的悦耳之声,传入到了谢风流的耳中:“客官,您这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知晓是从何处而来?”
不等谢风流作答,宁艳涵已经一把将谢风流拉到了身边,抢先回答道:“从长安城而来。”
这话出口,妇人当即露出一脸笑意,而后侧身,给二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谢风流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多做停留,拉着宁艳涵就往楼上走去。
他在往前走,却总是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目光,就死死盯着他的脊背,不曾有丝毫停懈。
直到过了那楼梯拐角,谢风流才舒了一口气,回头对着宁艳涵摇摇脑袋,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从木梯上探出了脑袋,又看向了这客栈大堂之内,眼眸眯起,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师兄。”宁艳涵有些不开心地跺跺脚,还真当是谢风流被那妖艳妇人给迷住了心智。
“客官,房间已经备好了。”楼阁之上,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小声提醒。
谢风流急忙收回目光,抬手掸掸袖口,装作极为正经地继续向着楼阁之上走去。
等从店伙计手中接过了客房木牌,又与店伙计错身而过,谢风流才急忙拉起宁艳涵的小手,向着客栈走廊内行去。
等到关上了客房屋门,谢风流才将木牌收好,回头仔细在宁艳涵的脸颊上打量许久。
他与宁艳涵之间的距离极近,呼吸间已有热气擦着宁艳涵的耳垂划过,这让这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丫头,整个脸颊燃烧起了晚云一片。
“师兄,你看我做什么?”宁艳涵抬手将发丝捋捋,微微抬头见到谢风流依旧盯着她,当是更娇羞了。
谢风流只能板着脸,抬手拍落了宁艳涵的手掌,又提醒了一句:“师妹,别动。”
“啊?”宁艳涵有些不太清楚谢风流此举是何意,难不成是……
“哎吆。”她还在脑子里随意幻想,就感觉脑袋有些凉飕飕的,也有细微的刺痛感,从两鬓传到了眉心正中。
她再抬头去看,正好瞧见谢风流已经将目光,放在了手中捏起的一根细小银针上。
不需要谢风流做出解释,她都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无毒,师妹尽管放心。”谢风流将银针用客房内的一张绢帛包裹,丢在了角落的花盆当中。
“师兄,是刚才那个女人动的手脚?”宁艳涵眼珠子一转,大致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道,若不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女人,她就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是什么其他人了。
见到谢风流微微点头,她就要转身打开客栈屋门,还气哼哼地嘟囔了一句:“我这就去找她去,让她说出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这个丫头啊!谢风流赶忙往前两步,按住了躁动的宁艳涵,一把将她拉回到了客房中央。
客房临向街边一侧,有一扇敞开的窗口,窗口外传来远处街巷上的熙熙攘攘之声,随着晚风清凉入耳。
他从屋子这头,踱步到了窗口前方,抬手在窗沿上捏动,指尖已有一抹灰尘。
“师妹,无需去问,我就能给你答案。”谢风流笑着回头,见到宁艳涵头来的疑惑目光,这才又解释道:“因为你说你是长安城而来。”
“有什么不对吗?”宁艳涵抽抽鼻尖,有些不明所以。
谢风流将指尖上的灰尘搓动,放在鼻尖前头嗅嗅,才继续说道:“当然不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整个石州城内的客栈酒馆茶楼,都已经是危机四伏。”
“简单一些说,我们暴露了。”
“啊?”宁艳涵眨眨眼,脸上的无辜表情,代表着她此时心中的迷茫。
谢风流摇摇头,目光在屋子四处张望一圈,随后在屋子内找了把椅子坐下,又对着宁艳涵摆摆手:“师妹,一路奔波劳碌,多有幸苦,你不妨先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入夜之后,这事情自然就有了分晓。”
“好的师兄。”宁艳涵眉眼舒展,调皮地笑笑,也没有多想就躺在了床榻上。
只是几息之后,就沉沉入睡,隐隐之中还有鼾声传来。
师兄谢风流说,让她先休息,不去追问那客栈老板娘到底为何,自然有师兄的道理。
谢风流等到宁艳涵入睡,这才有重新走回到了窗口前方,随着呼吸,将之前吸入腹腔中的胭脂气逼出体外。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脸色越来越冷。
他的手掌握成拳头,沉沉落在了窗沿上方。
客栈柜台的后方,老板娘仰躺在椅背上,望着柜台地面上的血迹,抬手捂住了鼻子。
这石州城的守备森严,如若多拖几日,必然会暴露身份,尤其是从昨天开始,后院井水开始泛起了腥臭味,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了。
也幸亏,今日这两人就来了石州城。
肥头大耳的店伙计,走到了柜台前头,抬手轻扣柜台桌面,对着老板娘小声问道:“出连大人,那屋子没有动静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嗯!”老板娘点点头,闭目略作沉思状,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差人先去把荼蘼禅师请来,等入夜,咱们就开始动手。”
“是。”店伙计点头应道。
等到店伙计离去,老板娘才重新带着一脸笑意,看向了柜台下方的血迹,她笑了笑:“只要是入了咱家客栈,便是咱家案板上的死鱼两条。”
夜色终于来袭,整个石州城的街巷,转而静寂一片。
不知晓是夜幕降临的缘故,还是因为这石州城是小地方,宵禁严苛所致。
客栈的大门被敲响,透过客栈内的跳动烛火,隐约瞧见大门外临近了一道身影。
店伙计赶忙往前几步,给客栈大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一位吐蕃僧兵,抬脚走进了客栈之内。吐蕃僧兵将脑袋上的斗笠摘下,也将身后的禅杖握在了掌心里。
僧兵对着柜台方向微微躬身单手行过礼貌,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开口言语半个字。
“荼蘼禅师!”客栈内一共有四个店伙计,此时都靠近了过来,对着荼蘼行礼说道。
荼蘼又点头示意,没有与伙计们客套的意思。
借着昏黄的光泽看过去,这些伙计们才瞧见,这位荼蘼禅师的眼眸之内一片灰白。
可这位禅师不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不应当是个瞎子。
老板娘出连扈从柜台后方起身,嘴角有笑意,又转瞬冷哼一声:“荼蘼,别磨磨蹭蹭的,尽快收拾了那两个小儿,我们也能早些去领了赏钱。”
“包子,领路!”
肥头大耳的伙计赶忙走到了楼阁前头,他从腰际后方抽出了一柄弯刀,看样貌,理应是从河西之外运送而来。
另外三个伙计也没有怠慢,紧紧跟随在了肥头大耳的伙计之后,“蹬蹬蹬”的脚步声,转瞬间在客栈内响起。
荼蘼禅师转身抬头,向着客栈二楼看了看,往前一步,就到了木梯前方,又是一步,登上了木梯中央。
出连扈站在柜台后方,冷笑一声,掀开了裙摆,从大腿根处抽出了两柄短匕,一手一个,缓缓往前而行。
客房内,宁艳涵依旧在熟睡,且鼾声不断。
客栈内很安静,楼梯方向传来的脚步声,很清晰的就落入到了谢风流的耳中。
他理好衣衫,从椅子上起身,嘴里念叨了一声:“总算来了。”
他向着客房屋门的方向走去,并很快走出了屋门,客栈楼阁之间的昏黄灯火,让他的身影拉长到了墙壁上,遮掩了太多的光亮。
谢风流的嘴角带着笑意,迎着那愣在了楼梯口上的四个店伙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