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唐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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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孟耀文不做懦夫

江畔上,夜色宁静,篝火又重新恢复了欢快而有力的跳动。

宁静的山野之间,除却柴火的“噼啪”声响,只剩下了一道有力的呼吸,或而还有一个女子的咿呀梦语。

孟耀文怀抱铁剑,静静坐在篝火前头。

在篝火的另一侧,宁艳涵就静静躺在干枯的草地上,大致是为了害怕她冻伤,孟耀文从行囊中抽出了两件破旧的衣衫,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身上的伤口也经过了简单处理,起码看起来没有那么瘆人,当然,此时伤口如何,已经被盖在她身上的衣衫所遮掩。

她的嘴角有些痛苦,似乎进入一个极为不美妙的梦境。

孟耀文身侧没有酒,他只能从白马背上摘下了两个水囊,一手一个握在掌心里。

在他的身侧不远处,地面上有一片片被血迹染红的烙印。也有一些鲜红的脚印,那一步此时看来,都像是鼓起了莫大勇气,才能落下。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孟耀文举头,看向了星空。

那是他的结拜兄弟,他离去之前亲口承认的。

孟耀文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心酸的笑意,其后仰头,举起水囊灌下一腔冰冷的山泉水。

水有些微凉,但他的心却很滚烫,连带着体内流淌的血液,也是滚烫的。

他放下水囊,两个水囊撞在了一起,他又举起另一个水囊,水囊倾斜,一滴滴干净的山泉,滴落在了他脚边的泥土当中。

“风流兄弟,走好!”他呢喃一声,长叹一声。

水囊被收回,他这次没有坐回到篝火前方,他站在了白马身前,用温热手掌,轻轻抚摸马背。

白马也仿若感受到了他心中的凄凉之意,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声剧烈嘶鸣之音。

孟耀文转身,抬手擦拭过了泛红的眼角。

他背负起铁剑,又用手掌,在马背上轻拍两下,语重心长地道:“马儿吆,接下来的路,我就不掺和了,三万两银钱,我也不要了,哪有说为了那么点儿鸡毛蒜皮的东西,就出卖兄弟的说法。”

“江南就先不回去了,我要去那帝都长安城,混出个人样,等有了银钱,有了名声,再回江南去,去跟四七姑娘提亲。”

“你的小主人啊,你可要待好喽,前路上没有了风流兄弟,她所依仗的,不过就只剩下了你的四条腿,跑不掉,丢掉的可就那小主人的命哦。”

他说完,眯着眼眸,又从篝火前方划过。

“不说了,走了。”孟耀文这就抬脚向着远处走去,是向着北方,他心中感慨着,不虚此行。

因为有了谢风流,他这一路上,不再孤寂。

侠客什么的,当然还要当,要不然都对不起沉江死去的风流兄弟,对不起那江畔上的女子,对不起他身后锈迹斑斑的铁剑。

他走出了很远,又回头一看。

这一看,眼眸便落在了那滚滚江流之中。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懦夫!”孟耀文扬起手掌,狠狠拍打在了自己的脸颊之上,刺耳的声音,将整个夜空都给惊醒了。

他抽动两下鼻息,忍着身上的剧痛,转身又向着篝火前头折返回去。

一个男人啊,怎么能遇到这么丁点儿事情,就选择了逃避,若是如此,那与江湖上的那些令人唾弃的糟蹋流氓浪荡子,有何分别?

他孟耀文,不做懦夫,要做就做这天地间满身侠气的好男儿。

那之前不停嘶鸣的白马,突然不叫唤了,它又低下了脑袋,开始啃着草皮,想着如何熬过这寒冷的夜。

跳动篝火,又重新勾勒出了那一道人影。

孟耀文近到了宁艳涵身侧,捏起衣衫,帮她把脸上的污渍擦拭干净,心中不停念叨着:“四七姑娘,不是我孟耀文要对不起你,实在是这事情,我躲不过去啊。”

他又转身,面朝江水,感慨一声:“好兄弟,你的事情,就是我孟耀文的事情,护送你师妹到龙虎山,这事儿有什么难的,放心的托付给我,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夜里的风很冷,孟耀文就坐在篝火前头,双手抱着膝盖入眠了。

第二日清晨,篝火熄灭,一道女子身影站在了江畔前方。

宁艳涵又回头,将脚下的一个个鲜红血迹仔细查探,最终所落,都在眼前的江潮之中。

不需要旁人去提醒,她现在都好似猜到了师兄谢风流的遭遇,可她当时在做什么?

那是一个很长的梦啊,梦中,有她有师兄,还有他们的师父。

她抽出了短剑,高高扬起,她望着天南上的几朵浩荡烟云,名为射神车的短剑,开始发出丝丝颤鸣之音。

宁艳涵的眼角有泪花,她的心却很平静,师兄已去,她怎能苟活?

“嘭!”江潮当中,被她气息所牵引,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连江面上的渺渺烟云,都给冲散了。

射神车向着那远处的天际而去,眨眼间只剩下了一个渺小的黑点。

宁艳涵张开了双臂,她闭上了眼眸,她的脑海中划过了与师兄谢风流过往的点点滴滴。

射神车转瞬即回,这次刺来的方向,是宁艳涵的胸前正中。

一道人影,将宁艳涵扑倒在地,那人影嚷嚷道:“你疯了,你师兄拼着命救下了你,可不是让你这般折腾的。”

“你放开我,这若是让四七姑娘知晓了……”宁艳涵回头瞪了孟耀文一眼。

孟耀文赶忙松手,同时起身,并抬起了手掌拦在了他与宁艳涵之间。

他赶忙说道:“你不能寻短见,你若是也沉入了这滚滚江涛之内,你师兄岂不是白死了。”

“哼!”宁艳涵气鼓鼓地望向了孟耀文的方向,她盘腿坐在了江畔上,背朝江水,脸上还挂着几抹被孟耀文破坏了心境的难堪。

不过,这一冷静下来,她的心中也放弃了那个最糟糕的想法。

害死师兄的人,可不止是那巫马某年,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在帝都城逍遥。她若是也寻了短见,那人怕不是做梦都能笑醒。

她万万不能遂了那些人的心愿,她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为了自己而活,为了宁家曾经惨死的数百口而活,为了师兄谢风流的大仇而活。

目光逐渐坚毅,她长呼一口气,不断的将这一个个声音烙印在了心底深处。

篝火的踪迹被掩埋,河岸上的血迹残留,也经过了简单的处理,若不是有心之人,不可能发现这地方曾经有过一场照亮了夜空的惨烈战斗。

一匹白马,沿着长安河畔,向着下游走去,马背上依旧有一位文绉绉的富家公子哥。

只不过前头牵马的人,从腰际挂着的酒葫芦,变成了身后背负一柄铁剑。

前方的路不变,这路上的景致也不变,只是这行人,换了一张脸。

不甚平静的江面上,有一个矮小的老头儿,抬手扶正了头顶的道冠,那道冠很高,是常人从来未曾见识过的高度。

老者的咯吱窝里抱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男人不省人事,身上满是伤痕,但好歹还有气息残存。

他的双腿就走在翻滚的江面上,江潮不论如何涌动,都不能溅湿他的衣衫。

走出去很远以后,那远处的江面上,像是终于出现了一叶扁舟。

老者将腰杆挺直,他之前随意下落的手掌,也背负到了身后。

而抱着年轻人的另一只手,则将年轻人的身躯下落,从夹着变为了单手提着。

这么打远了一看,这老者的扮相,竟然有了一点点穹顶仙家才有的风范。

他的身上原本就穿着一身宽大道袍,再加上这一身装扮,只怕是个寻常人家,绝对会误认为,这必然就是那九天之上的仙家才对。

莫不然,怎么能凭借着双腿,就在这江面上走动。

那扁舟临近,扁舟前头,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小丫头抱着怀中的鱼篓,嘴里哼唱着乡下孩童嘴里听来的歌谣。

只是年纪太小,听来的也不是很完整,唱起来也就断断续续,连基本的故事都听不明白。

歌谣飘向了很远,便惊动了这江面之下,偶尔路过的小鱼。

小丫头停止了哼唱,抬手驱赶:“爹爹说,要抓大鱼回家才能换银钱,你们还太小,快点儿走开了。”

扁舟之后,站着一个撑着船桨的中年汉子,听到了前头小丫头的叫嚷声,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

“妮子,往后面坐坐,别不小心掉到这江里去喽。”

“哦!”船头的小丫头起身,就要转身往后面走几步,抬起头却看向了那不远处的江面上,走来了一位老爷爷。

小丫头抬起手指, 眨着眼睛嘟囔道:“爹爹,您看,那是不是就是娘常说的这江里的河神。”

“哎呀,爹爹快跑,娘说过咱们祸害了这江里的大鱼,就有他们的亲人跑到了水底下,找到河神告状,这河神要来抓爹爹了。”

“爹爹……”

说完,她的眼中便闪烁起了泪花,转身丢下鱼篓,冲到了那汉子的身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肢。

汉子的目光也瞧了过去,这才看真切,这河面上当真就有一位老仙家临江而来。

他张大了嘴,手上的船桨都忘记了滑动。

直到整个扁舟在江面上一沉,乾景天才啧啧嘴,将手中提着的年轻人放在了扁舟前头的鱼篓一侧。

“老……老仙家?”汉子开口称呼道。

乾景天抬手捻起几根胡须,嘿嘿一笑,对着那汉子点了点头。

手掌落下,指向了脚边的年轻人,说道:“这小子还不当死,可惜命苦了一些,就交到了渔家手里,望渔家好生看待。”

“做下此等幸事,便是能免去渔家的罪孽,以后在这江河中打鱼,便是想打多少就有多少。”

那抱着汉子的小丫头回头,悄悄瞥了乾景天一眼,心中想着,原来这河神长得这般矮小,还有啊,跟隔壁家的王爷爷,也都是一个模样嘛。

又低头,看向了那躺在船上一动不动的年轻人,那般凄惨模样,可就又将她给吓傻了。

汉子毕竟年纪长一些,也见过一些世面,还常听村里的老人说,那天道轮回,因果报应的道理。

此时看待眼前的事情,心中好似有了一丝明悟。

这多半是祖上福荫庇佑,到了他这一辈子,终于见到了一位老仙人,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不需要多么拘谨了。

他赶忙应下:“老仙人尽管放心,等我到家,定会给他请来最好的医师,花最多的银钱,……”

“哈哈,渔家大善人啊。”乾景天又从袖口摸出了一个钱袋子,丢在了扁舟之上。

他笑着转身,双手附后,沿着那涛涛江水,快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