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道门山脚的守山门童
江南的冬季,向来都是说来就来。
这近来的数十日,天气便是突兀转寒,连村子里打鱼的生意,都只能暂且放下,不再去理会。
这临近大江不远的村落,是隶属于江州浔阳郡的一个偏院村落。
村落当中一共八十多户人家,大半都以打鱼为生。也有一些人家,在这村落里属于大户,常年在外面经商,这一年到头来,落在家里的日子,加在一起也不过月余。
当然更有一些人家的年轻男子,说是出去闯荡江湖,或是要到那郡里去读书识字,这些人啊,基本走出了镇子,几年都未必能见到个人影,有的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逢年过节,多半连那么一封书信都没有。
村口第三户人家的院子里,一个中年男人将院落中晾晒的鱼干收起,回头在身旁的小丫头额头上抚摸而过,小声说道:“妮子,去跟你娘给谢公子准备午膳去,跟着爹能学到个什么本事。”
“你若是男孩子还好,可怜可惜是女孩子,要不然爹还能传授你一些打鱼的技巧。”
“娘才不肯让我做,她疼惜着我呐,我刚走过去就把我给赶出来了。”小丫头撇着嘴,委屈巴巴地说道。
“要不爹爹您就教我打鱼吧,等我学好了,就能打鱼养活爹爹和娘亲了。”
“嘿嘿,爹这手艺啊,教不得女娃子,等以后你就懂了。”汉子说完,将装在竹筐里的鱼干背起,拉起小丫头的手掌,向着正对面的房子中走去。
正屋内,谢风流仰躺在床榻上,他抬手就会摸到身侧的酒葫芦。
他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从那日与巫马某年沉江之后,到了今日,已经近有二十日的时间了,也不晓得师妹宁艳涵如何了。
可惜这村落虽是距离大江极近,可跟外面的消息来往,却少见的很。
就算是入江,也多半是从村里后头的小河沿着河水直上,到了那江中去打鱼。
另一侧的膳房当中,谢风流便是能够瞧见一位妇人在忙碌,那妇人不似寻常人家的黄脸婆子,平日里说话也彬彬有礼。
哪怕是有了岁月摧残,也少了胭脂遮盖,谢风流都能想见,这妇人年轻时候,长相也是能够让很多男人倾倒的一方祸害。
就是不晓得,这家的主子,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娶到了这样子的媳妇。
前几日那小丫头跟谢风流偶尔提起,才悄悄告诉过下风流,她的娘亲,好似是被她爹爹打鱼的时候,在那江水中捞出来的,就跟他的来历一样。
这之后的日子,谢风流便高看了那汉子一眼。
听那小丫头说,当时乘船一同在江面上的,可是有七八艘渔船,偏偏就是她的爹爹好心,要不然说不定都没有她娘亲和她呐。
再加上这家人家,隐去了那老仙人的事情,这可是乾景天离去到了一半,又刻意转过头来特殊交代的。
就连那小丫头,都没有敢多嘴一句。
膳房当中,又走进来了两道人影,男子将竹筐放在了膳房的角落里,跟妇人讨论起了一些悄悄话。
小丫头便很自觉地来到了床榻一侧,坐在床边上,笑望着那膳房的方向。
“谢公子告诉你个秘密。”小丫头神神秘秘地说道。
“你可不能跟我爹爹和娘亲讲哦。”
谢风流目光温柔划过小丫头那红扑扑的小脸蛋,笑着点了点头,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成,让我来听听你的秘密够不够分量。”
小丫头嘿嘿一笑,便贴着谢风流的耳侧说道:“我昨夜听到,爹爹跟娘亲说,要再给我生一个弟弟,说是将来有人欺负我,就让弟弟收拾那些坏人。”
“嘿嘿嘿。”
午膳用过以后,谢风流走下了床榻,他这些日子,身上的伤势都完全好转,连镇上请来的医师,前日来看过后都说无有大碍。
只是走起路来,身上有些地方,还是会隐隐发痛,估摸是伤到了筋骨,还需要调养一些日子。
继续养下去,谢风流可等不及。
师妹宁艳涵还没有个准信,谁知道那个小丫头,知道了他的事情,会不会犯糊涂。
又或者,被什么歹人劫持,连龙虎山都到不了,就得要丢掉性命。
午膳的时候,谢风流就又跟汉子提起来了离开的事情,汉子拗不过,只能应答下来。
那妇人没有插话,只能两个男人把事情谈完,她才起身,跑到了膳房的方向,说是给谢风流准备一些吃食,带着在路上饿了,就拿出来吃上几口。
这如今到了冬季,不像是天气还酷热的时候,出门溜达一圈,就能找到不少的食物。
走出了院门,谢风流捏出了装满酒水的酒葫芦,微微抿了一口,挥手与这户人家作别,便向着镇外走去了。
酒是村子里自己酿的酒,不晓得是用什么制成的,香醇的很,不似外面那些酒水,一入喉就辣到了不行。
又是几日之后,龙虎山便开始为三天后的元旦盛典做准备了。
龙虎山就在这江南道内,谢风流离开村落,到了此处,单单靠着脚程,不过就是三四日的功夫。
这道门圣地,只需要到了山脚的正一观,沿着山中的大道前行,近到了山巅的五方道庙,便是整个道门的根基所在。
而五方道庙的最高处,就是整个龙虎山道门之内,最重要的天师府。
从这正一观到天师府顶上,只有一条大道,其间又有三十二座道庙,每两个道庙相隔,又有三十二层石阶。
最高处的一层,就是五方道庙。
这五方是指龙虎山道门的一师四门,一师就是道门的大天师。
当今的道门大天师,是与乾景天齐名的二道之一,名为东方偃。
四门分别是药门、武门、迎门、宣门,这四门弟子在山下,都可以被称之为道长,但在山中,药门便是炼师,武门叫做法师,迎门是知客,宣门叫高功。
而那道长所指,只能是坐阵一方道庙的得道高人。
至于那元旦盛典,每年都会有一次,举办地点,就在这五方道庙前方的空地上。
龙虎山山门就是那山脚下的正一观,寻常人想要尽香火之情,只需在正一观内便是能够实现。
想要上山,只有横穿正一观,登上山中大道这一条路可以走。
就算是普通的道门弟子,初入道门之时,也只是这正一观内没有名分的小道童道姑罢了。
只有等到每年的元旦盛典,才会展开一次道门大选,这些在正一观内的小道童道姑才有可能被山上坐阵一方道庙的道长选中,成为这龙虎山道门真正的一份子。
其他一些无法在道门内获得名分的,要么就在正一观折腾些年月,熬过了第十个年头,就有机会进入那大道上,做一方道庙的记名弟子。
要么,只能转头走出正一观,外面各个行当,又不是没有这些人的生存之道,用心去摸索,总能找到一个合适他们的行当出来。
万一有一两个幸运者,在离开山门之前,破格获得了宣门的看重,代表这龙虎山,到其他地方做一方道长,那便是掌控了一方香火。
整个道门内,最容易被人看轻的弟子,也就是守着山门的,为山中弟子准备道膳的,或是只能在这正一观内打杂的,这些人连道童道姑的名分都混不上。
谢风流入了这正一观,也有了四五日了,这几天的时间,他便是在这正一观之内,混到了一个能打探消息的身份。
就是这眼前看守正一观大门的门童,雅称叫做守山门童,也被山中的诸多弟子,调笑为整个道门的关门弟子。
关了这扇门,便是关了正一观,也关了这通往五方道庙的唯一大门。
作为一个守山门童,是不被所有道门弟子所待见的,谁都可以吆五喝六两声。
谢风流今日是第二日值守,此时天色近到日中时分,因为是冬季,所以有山风吹来,这守在正一观大门之外,便是最能享受山风的凛冽。
同为守山门童的另一名弟子,到了此时实在难以忍受这股寒风,就近到了谢风流身前,抬手拍在了他的肩头:“师弟,你先在这前头看着,若是有人到来,你就知会一声。”
“师兄,嗯……师兄去温习一遍这几日学来的道法,你也不用着急,等来年开春,观里的道长开课授教之时,我就替你也报上一个名姓,到时候,你便也能学些道法来。”
“等到了下一届元旦盛典的道门大选,你也有机会一跃成为那三十二方道庙道长争抢的弟子。”
“师兄放心去便是,这里有我,您尽管放心。”谢风流笑赶紧笑着应和道。
什么温习道法,不就是嫌弃这山风吹的人脸颊都疼得厉害,想要找个角落歇息片刻。
昨日就是这般说辞,今日又是如此,真当咱是极好哄骗,什么都不懂的呆子不成?
见到那身影离去,谢风流也不去多想,反正他如今想要看到的,不过是师妹宁艳涵,能到来这道门之内。
他已经跟那些所谓的师兄们打探过了,这道门近月余内,所有新进入山的弟子,都在这正一观内,也不曾有什么外人,在这正一观内提到大法师乾景天的名姓。
甚至,谢风流开口言及,那些所谓的师兄们,都露出了一脸的疑惑。
这道门内,难道不是只有大天师、以及药门门主东营子,迎门门主无忧子三位大道长还在人世?
“师妹呀,你现如今究竟在何方?”谢风流悄悄摸出了酒葫芦,饮尽了一口酒水,心中如此想道。
不过,能在山中等待些时日,就多等待些时日好了。
那就再待个十日,如若师妹宁艳涵再不到来,他便离开这正一观,到外面去打探打探。
江湖虽大,不过也就是山河一隅,多用心一些,总是能够发现想要的东西。
他心中如此想着,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正一观的山门之外,在旁人看来,这还真就是个初入道门,什么都不知晓的守山门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