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怕吗?不怕
远隔蛟河城数里之外,炊烟袅袅升起,亦有鼓声阵阵。
滚滚黄沙尽头,太阳攀至半空,正午尚未到来。但这从夜色脱离之后的戈壁滩,早就已然苏醒。
草原军帐是在昨日傍晚时分,立在了蛟河城之外。
昨夜一片安宁,也是属于蛟河城最后的安静。
草原军帐内,一杆杆旗帜随风飘摇,一阵阵吆喝声,响彻数里。
一阵风沙扬起,那些旗帜上早就干竭的血迹,遮掩了旗帜上原本的颜色。
那是草原军帐的精锐将士,这不是大唐刚刚成立那会,这些草原军帐的将士,不过是骑术精湛。现如今双方都打了数百年了,草原军帐的将士早就改变了战略战术。
这些将士在马背上,就是能凭借着手中弯刀,能与大唐铁骑一对一的狠厉角色。
就算是步战与攻守战,都逐渐娴熟,不再是最早先的时候,只能被大唐按在这黄沙之外欺负。
这城外的动静,在第一声擂鼓响起之后,就传到了副都护府府邸之内。
如今,便有传令兵,在望楼上扬起了号旗,层层传递到了城头之上。
蛟河城的城内,诸多军镇将士纷纷攀上城头,有很多是近些日子才加入了军镇的寻常百姓。
他们的身上连甲胄都没有,武器都还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祖辈们留下的玩意儿。
跟正规的军镇将士没法比,没有制式盔甲,没有制式战备,但他们有守护蛟河城的勇气,这便是比那些早早逃到城外的人,要更受人尊崇。
这些将士们站定下来,目光遥望向了城外的草原军帐中各色各样的旗帜。
城头之下,有数不清的江湖儿郎,守在了城门前头。
也有一部分,随着军阵将士们,攀登上了城头,他们跟随在了那些将士的身后,若是那些草原蛮子们冲上了城头,他们就是蛟河城最后的防线。
有名振武校尉,站在了城头正中,他是今日阵前的最高将领。
他单手握着横刀刀柄,另一只手紧紧握拳,他的手掌,重重拍在了城垛上。
“造饭!”振武校尉转头一声令下,两个亲信当即将这条号令,传遍了城头上下。
“咚!”蛟河城城头上的第一声擂鼓敲响,如同大唐中原夏季的雷鸣。
城头之下,数不清的寻常百姓,从巷里巷外走了出来,这些有很多是不敢登上城头的男人,也有很多那些城头上将士的家眷。
家里的男人站在了城头上,为她们拼命,她们难道要留在家中,等着噩耗传来?
一架架大锅架起,在那鼓声之后,这些人跟随数名火头军,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转瞬,城内也扬起了炊烟。
城外的炊烟中含着风沙,那是割喉咙的风沙,怎么能跟城内的安逸相比。
城外的炊烟抵不上城内的炊烟,城外的鼓声也压不过城内的震天撼地之音。
鼓声不断,从第一声响起,直到了如今,足足响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炷香的时间,便有数不清的城中百姓,汇成一股股浪潮,出现在了城头之下。
今日的城中酒馆,悉数大开,就算是酒馆的掌柜跑路了,也有小二善做主张,将自家酒窖里藏着的好酒搬了出来。
一辆辆的木车驮着一坛坛酒水,堆积在了北城城头之下。
也有一些,被有心的民夫,搬上了城头。
那些人原本是不敢上城头的,这当真上了城头,却不肯再下去了,口口声声念叨着,这要是下去了,不敢再登上来可怎么办?
振武校尉转身,望向了城内。那城下头,有很多脸上刻字的死囚,今天也被放了出来。
过了今日,只当是能拧下三个蛮子的脑袋,以后他们可就不是死囚了。
往日,蛟河城很是喧嚣。
今天很多人聚在了一起,除了小声的耳语,还有簌簌风声,却很少有人大声说话了。
又有数十辆马车从城内行来,马车上拉着都是各种军备,铠甲、刀具、弓箭、滚石檑木……一应俱全。
见到此景,振武校尉的脸上,露出了今日的第一抹笑意。
这些军备,总算是赶在蛮子攻城之前,赶制出来了。只要是有了这些军备,城头上就能在草原蛮子的第一波冲势之下,少死一些人。
“搬上城头。”振武校尉对着亲信命令道。
数百将士放下了武器,向着那马车迎去,这些军备,一件件堆积在了城头之上。
“开饭了。”城头下,有火头军扬着嗓子呐喊一声,又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振武校尉挥挥手,两名亲信齐声呵道:“给众位将士上酒,给诸位豪杰上酒,给蛟河城的英雄们上酒!”
一个个酒坛子的泥封被打开,酒香开始在城头上下四散而开,这是比那河东葡萄美酒更美味的醉人酒水。
今日,这酒用来为敬诸位蛟河城的英雄。
有酒碗交到了振武校尉的手中,他扬起酒碗,冲着城上城下的所有人环顾一周,双手捧起酒碗,一饮而尽。
振武校尉大概是喝不惯如此辣喉的酒水,他的眼眸都被醉的眯了起来。
他倒立酒碗,扣在了城墙上。
“饮酒!”有人大声呼喝道。诸多将士与江湖游侠,扬起酒碗,同样是一口饮尽。
随即,振武校尉转头,面朝向了那擂鼓将士,那将士当即心领神会,扬起鼓槌,“咚”的一声,敲得震天响。
只是三声作罢,三声之后,诸位将士与江湖游侠们,开始食用这生命尽头的最后一顿可口饭菜。
也说不得,这城给守了下来呢,就不止今日这一顿如此简单了。
振武校尉又重新回到了城头前方,又是一盏茶功夫之后,诸多将士重新立在了城头之上。
“紧战袍,扬刀,搭箭!”振武校尉仰头对天,怒啸一声。
数名鼓手,又将鼓槌挥舞,这次是接连不断的十八响。
也就在此时,那远处的草原军帐内,有滚滚黄沙被抛飞而起。
那原本立在军帐内被鲜红玷污的旗帜,一一走出了军帐,化为几股黄沙,缓缓向着蛟河城逼近而来。
每杆旗帜之后,都有一队草原蛮子紧紧跟随。
那些草原军帐的蛮子,大多都身着皮甲,原来那不单单是黄沙的颜色,更是那蛮子身上的甲胄颜色。
城头十八响擂鼓落下,众多将士严阵以待。
横刀出鞘,拉弓上弦。
“吆嚎!”那城外头的草原蛮子们,突然齐声呼喝道。这声音响彻在了戈壁滩上,甚至让蛟河城的城头都跟着轻轻颤抖。
那蛮子身后的擂鼓之音,变得更加浑厚,更加清晰。
“怕吗?”振武校尉的对着城外的黄沙问道。
诸多将士声音汇成一团,齐齐应道:“不怕!”
“不怕个球!”振武校尉又笑笑,他笑的很痴狂:“但凡上了这城头的,哪个真的不怕死,不过是害怕死得太憋屈了,又有身后的妻儿老小还在城中,还在关内!”
“所以,你们怕了也得给老子站着,你们要是怂了,家里的婆娘可都要被那蛮子糟蹋了。这话是游骑将军说的,让我转告诸位。”
“不怕!”诸多将士又齐声呵道,这次底气更足了一些,连那城外的鼓声都给盖过。
城外蛮子步步逼近,城内擂鼓又再次响起。
每一声鼓响,所有将士都跟着怒吼一声“不怕”,鼓声惊天动地,诸家儿郎士气高涨。
三万草原蛮子又如何?我们这蛟河城,不过万余人,能站在城头上的,不足六七成,但今日不后退,还要破了你们这些草原军帐里的蛮子。
人人皆是这般想,便当真没有人会再害怕了。
城内,副都护府府邸之外,那夫人宇丰仪,一刀劈开了身前的地面。
连地面都给劈开了,那这守在府邸之内的将士,也必然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那刀气所致,又劈开了通往府邸深处的大门。
两名精锐将士,举起手中制式横刀,拦在了大门前方。
在他们的身后,就是如今掌控整个蛟河城命门的男人,那个叫做史腾骏的游骑将军。
“呵。”宇丰仪又冷笑一声,抬脚往前一踏,举刀又要劈落而下。
那弯刀之上没有血迹,宇家的下人都说宇丰仪杀人从来不见血,便是说的这刀身没有血迹。
因为用来的杀人的,都是刀气,数丈之内,一刀就能将人劈成两半,有了这本事,杀人能见血才是奇怪。
宇丰仪的这一刀没能轻易落下,因为她不得不转头,微微偏转了身躯,躲过身后而来的寒意。
谢风流眉头紧皱,他的手中捏着酒葫芦,迈进了府邸大门。
他微微躬身,对着那夫人又开口问道:“敢问可是宇丰仪前辈?”
“哎吆吆,小哥这是问得这般具体作甚?是便是了,不是也就不是了,还能如何?”宇丰仪笑笑,又转头,看向了那守在府邸深处门前的两位将士。
“不管是不是,今天都是来杀人的,难道我说不是,我杀了这姓史的,你就能只看着?”
“那自然不能。”谢风流应道。
他往前几步,站在了宇丰仪的对面,将之前偷袭宇丰仪不成,而插入到地面的飞剑,轻轻拔了出来。
宇丰仪用眼角瞥了一眼过去,脸上露出几分娇媚,她声音细腻,就好似那帝都长安城里梨园的戏子:“是为了祸水大人而来,还是为了这府邸内姓史的而来?”
“咱们得先把这个讲清楚,若是为了祸水大人而来,还是让我先把这姓史的杀了,再跟你去好好说说祸水大人的事情。”
“哦?这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谢风流有些不太明白,所以开口问道。
他跟材青衣并没有与宇丰仪正面过,怎么会被轻易看穿了身份?
“自然是有我自己的方法。”宇丰仪轻咬嘴唇,露出一丝妩媚。
“那就是为了祸水大人而来喽?还请少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先把这姓史的给杀了!”
说完,宇丰仪就往前两步,手中横刀就要扬起又落下。
史腾骏就在弯刀所向,就在大门之后,就在两名将士身后。
这都是今日府邸内,最后的两名将士了,若是这两人也死去,游骑将军史腾骏今日也必死无疑。
可那之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道士,他摇着脑袋,挡在了大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