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这大唐幸有李楚河
馄饨摊子上,很快就又摆上了两碗馄饨。
三个人都没有在此时开口交谈,他们做的,只是低头,静静的咀嚼。
一直等到三碗馄饨都见了底,老管事才从袖口抽出了手帕,将嘴角擦拭干净。他缓缓道:“小姐,咱们该走了。”
李雨疏低着头,没有立马给出答复。
她也没有去看向谢风流的方向,不过是低着头看着桌面下,脚上套着的长靴。
“师姐放心,那事情有我去做。”谢风流的手臂平放在了桌面上,然后缓缓说道。
“嗯。”李雨疏点点头,她的牙齿紧咬。
她也想去,但是她不能去。早在之前,李楚河就已经给李雨疏和三公子,分别留下了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路。
也由老管事分别交到了他们的手中,李雨疏要在今日离开,就是李楚河的吩咐。
老管事又对着谢风流拱拱手:“姑爷,一切小心行事。”
“嗯,老管事也要帮着照看好师姐。”谢风流点头回道。
老管事已经起身,对着李雨疏做了请的手势。
李雨疏没有挣扎,她起身,单手握着银枪枪杆,率先一步,踏上了马车车沿。
周围的那些始终注视着这个方向的人,目光又纷纷瞥了过来,他们看着李雨疏钻进了车厢,也看着老管事坐在了车沿上。
马车开始前行,车窗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一双眼眸。
李雨疏跟谢风流对望了几眼,干脆将半个脑袋探出了车窗,她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皇城轮廓,那里,有她的父亲,是前宰相李楚河。
谢风流一直目送马车远处,钻入到了人潮深处,再也瞧不见了踪迹,这才从馄饨摊子上起身。
他摘下了斗笠,也取下了腰际上的酒葫芦,他嘿嘿一笑,开始往朱雀大街上去走。
他的目光始终是直视向皇城所在,没有理会两侧越来越多的南北衙门捕快。
又是一口酒水入腹之后,他将酒葫芦挂回了腰际,他抖抖袖口道:“年轻人嘛,总是容易热血上头,一旦决定了一件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今天我也决定了一件事情,恰巧我也还年轻。”
“岳父大人啊,您的女婿谢风流他不愿意您挂在这皇城之下,所以,他来为您收尸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谢风流已然站在了皇城之下。
周围已经聚集了数百的南北衙门捕快,这些捕快之前曾在整个长安城搜查谢风流的踪迹,直到今日,他们总算是见到了此人。
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动手,因为后方的命令还没有传过来,宰相卫梓玄就在皇城不远处的坊间,他能看到此处,他没有开口,没有人会轻举妄动。
谢风流立在皇城之下,他微微抬头,目光就被潮红占据。
他的嘴唇紧闭,身躯开始忍不住颤抖,下落的手掌,捏成了两个指节发白的拳头。
就在那皇城前头,有一具尸体被倒挂。尸体穿着囚服,头顶的发丝灰白一片。
发丝垂落而下,遮住了他的脸。
但透过发丝,能够瞧见两颗乌黑的眼珠子,那尸体的目光,好似在与皇城外立着的人对望。
他的脸上没有了血色,还有一些乌青浅浅浮现,他的身体也很僵硬。他不会如同寻常人一般,因为有呼吸,所以能让胸脯和脊背不断起伏。
他没有呼吸,便不会起伏,因为他确确实实是死了。
他的身上没有伤口,只有一道从嘴角溢出的血迹沾染了他的胸襟,那血迹是黑色的,想来是被毒害而死。
谢风流深呼吸一口,他的目光继续往上瞧去,那里立着一道金甲,那人他认识。
皇城神策军大统领曹蛮,他手持银枪,对着谢风流微微颔首。
谢风流点点头,他的脸色依旧凝重。
他没有再将目光放回到李楚河的身上,而是陡然望向了街巷的一侧。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是被掀开的,车沿上坐着两个江湖汉子,是早些年被卫梓玄收养的江湖鹰犬。
车厢内坐着一道身影,那人是卫梓玄,他的双手搭在了膝盖上,眯着眼珠子,笑望向了皇城之下的道衫。
诸多的南北衙门捕快让开了一条道路,那停着的马车开始继续前行。
直到停在了南北衙门捕快的身前两步之外,车厢内卫梓玄抬手指向了谢风流,说道:“谢风流啊,你转身离去吧,若是你现在离开,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计较你曾经的罪过。”
“哦?”谢风流脸上有浅笑,他摇摇头。
他用舌尖从嘴唇上划过,他对着卫梓玄问道:“卫宰相?哼,我且问你一句,我岳父大人,可是被你所害?”
“呸!”卫梓玄嘴角抖动,对着谢风流的方向啐了口唾沫,他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是小老儿李楚河,自己勾结耶律明捷,密谋造反,幸亏被天子陛下发现,交给我去亲手处理。”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他李楚河是个什么德行?”
“大权独揽,谋害贤才,这些年,他做下了多少危害我大唐的勾当。”
“总以为这大唐姓李,就跟他李楚河有了关系,还想要勾结外人,动摇我大唐的江山社稷!”
“这样子的人,别说是我,任何一个大唐子民,都应当举刀将之斩于刀锋之下。”
“若不是天子陛下念在他昔日,曾对我大唐做下不小的功绩,这诛九族的大罪,怎么也该落到他李楚河的头上。”
“诛你大爷的九族!”谢风流冷笑一声,怒骂道。
他抬手,手臂因为激动,所以颤抖的厉害,他眯起了眼眸,紧紧盯着卫梓玄的方向。
“人人都说李楚河是个奸相,是他蒙住了天子陛下的双眼,让着天底下太多的事情蒙冤。说他为了权利,不择手段,说他将得罪他的那些人,害到家破人亡。”
“卫宰相,我想问问你,你比他如何?”
他的话音很清澈,更是洪亮,他的身躯挺得笔直,他昂首大声问道。
卫梓玄的眼角抖抖,没有回应。
周围的诸多南北衙门捕快,左右对望几眼,不知所措。
谢风流又转身,重新落回到了李楚河的尸身之上。他的嘴里发出了一阵奇怪的笑声,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又道:“我现在来告诉你们,李楚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十八年前郁郁而终的严侍郎,十五年前枯坐死在狱中的张少监,是都死在了他李楚河的手底下。无可非议,他李楚河为了权利,的确做下了很多很多错事,他是个大奸相,说得不冤枉。”
“可他几时,曾害过他人家破人亡?曾几时让谁家的妻儿老小在这帝都长安城站不住了脚跟?”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同虎啸龙吟,这声音盘旋在了皇城内外。
有太多的人循着声音望了过来,也走了过来。
谢风流的话,自然不是单单对着卫梓玄说的,而是对着整个皇城内外说的,更是对着李楚河说的。
他的话音不止,他要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
是这整个帝都长安城内,那些不敢为李楚河说话的人留下的话,都将由他一人说出口。
他不是一介书生文士,但他是李楚河家的姑爷。
他抬高了手臂,对着整座皇城嘶喊道:“我大唐吏律,十有八九是出自李楚河之口,由他李楚河在位一日,我大唐之内,无有小人横行,无有奸贼出户,无有逆流乱朝纲。”
“朝堂之上,若不是他早已年迈,能有你卫狗贼什么事情?就算是他已年迈,天子陛下不问朝纲,只与贵妃娘娘享乐,这天底下,可曾出过一件错事冤事?”
谢风流说着,他单手回指,对着卫梓玄所在的方向轻点,又回头,静静看向了皇城深处。
话到了此处,整个皇城内外,满城上下,皆是神色剧变。
没有人能想到,这话会被一个道门小儿说出口,就立在这皇城之下,当着神策军的面侃侃而谈。
城头上,有神策军将士,就要举起手中陌刀,却被立在正前方的曹蛮抬手拦下。
谢风流又大笑几声,他干脆坐到了皇城前的地面上,他又继续大声言语。
“这大唐幸有李楚河,有他在,我大唐十数年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遍观大唐境内,与十数年之前相比,无不是更显繁荣昌盛,也正因如此,我大唐才能国库充盈,才能让我大唐百万将士,无一不受其禄!”
“这大唐幸有李楚河,有他在,草原蛮子十数年来不敢踏足我大唐边境,草原、吐蕃、百济、大食,甚至出了河西,再往西去,皆奉我大唐天子陛下‘天可汗’,年年入我天朝朝贡!”
“有他李楚河的帝都长安城,从一个寂寂无名的西都,到了如今,不管是西洋人、扶桑人、昆仑人,皆以能入我长安城为生而自豪!”
“卫狗贼,你说这样子的李楚河,他会为了一己私欲,跟一个边军大都护勾结,密谋造反?”
“我可以告诉你,若是他李楚河在,别说是一个安西胡蛮狗,就算是十个百个,全天下都是胡蛮狗,哪一个敢跳出来说我大唐的半句不是?”
谢风流转头,恶狠狠地瞪向了卫梓玄所在。
无人能在这个时候应答,就算是卫梓玄脸色被气到了铁青,也不能说,谢风流说的哪一句是错话。
因为谢风流所言,确实句句为真,这些在整个大唐境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能在今日,能在皇城之下,将这些话说出口,能为他李楚河而言的人,只有一个谢风流罢了。
整个皇城上下,簌簌风声而起,除了风声,再无其他的声响。
仿若刚才的字字句句,都还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谢风流已经起身,他往前两步,掌中紧握酒葫芦,他挥挥衣袖,再次对着那李楚河的尸身所在,深深鞠躬行礼。
他缓缓道:“岳父大人啊,从您被挂在了这皇城上的那一刻,这整个大唐的眼珠子就都瞎了,没有人再记得您的功绩,我就是让他们再听一次,所以为您说了这些话,您不会怪罪我吧?”
“差点儿忘记了,您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我能啊,我还愿意冒死为您而言!”
说着,谢风流嗤笑两声,他状若癫狂,同时后退数步,他不再言语,而是抬头,扬起酒葫芦,一口口酒水倒灌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