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1965—1995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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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圈游戏

孩子们在草坪上

手挽手

转着圈儿跑动

每条胳膊挽住

近邻的胳膊,围成

完满的一圈

直到它再次

恢复成各自单独的

身体

他们在歌唱,但

并非彼此对唱:

他们双脚移动

几乎与歌唱合拍

我们能看见

他们表情专注

他们的眼睛

盯住虚空

那刚好在他们面前

移动的空间

我们可能误以为这种

绕圈跑动是快乐的

但并无快乐在其中

我们能够看见(臂挽着臂)

正如我们看到他们

围成圆圈跑动

目不转睛,几乎

专心地(忽视了

脚下的草地,忽视了

围住草坪的树木,忽视了湖水)

而那整个

为他们

迂回跑动的地点

也在(或快

  或慢地)

旋转着,旋转着

和你一起

在这儿,这个房间里

如同摸索着穿过一面镜子

它的玻璃已熔化

变成黏稠的

胶状

你拒绝成为

(我)

精确的反射,更不会

从玻璃中走出,

分开。

总之,确实

他们在这里

摆放了许多镜子

(残缺的,歪悬着的)

在这个房间,高高的气窗

和空空的衣橱上;就连

门背后

也有一面。

隔壁房间里有人

争论不休,抽屉拉开又合上

(墙壁薄薄的)

你不理睬我,倾听着

他们,或许是

窥视

你本人在某处的投射

在我脑袋后面,

越过我的肩

你挪动,于是床

在我们身下下陷,失去焦点

隔壁房间里有人

总是有

(你表情

漠然,倾听着)

某人在隔壁房间。

然而,

在他们所有的游戏中

似乎存在

某种原因

尽管

最初他们

看起来难以理解

当我们晚上

给他们朗读

骇人战役的传奇,森林里

秘密的背叛

与野蛮的死亡,

他们几乎没有听;

一个打着哈欠坐立不安;另一个

咬着一柄锤子的

木把手;

最年轻的一个检测

他脚趾上一条细小的划口,

我们困惑

他们怎能活着

却完全无所畏惧

以至毫无兴趣

当最后的剑

划穿垂死的英雄。

下一个夜晚

沿着沙滩漫步

我们发现了他们

建造的战壕:

用以设防的尖木棍

被吹积到两边的

他们的沙土壕沟

以及一座被湖水围绕的

没有桥梁的岛屿:

最后一种尝试

(尽管

一小时内

已被海水冲蚀)

或许是

让它成为,一座人类避难所

保护他们远离

漫步在这些夜晚海滩上的

(心硬如剑的)

无论什么之手。

回到房间:

我注意到

你所有关于身体

的俏皮话,花招

及有关触摸的连珠妙语

现在正怎样地

试图与我保持

一定的距离

并(最终)避免

承认我在这里

我注视你

望着我的脸

冷淡地

但以同样紧张的好奇

就像你看待

突然被发现的

你自己身体的一个部位:

也许是个肉赘,

而我记得

你说过

孩童时你是个

地图映描员

(不是制图而只是)移动

一支铅笔或一根食指

在河流的河道之上,

不同色彩

标出山脉的上升;

一种命名的

记忆(将这些

地方固定在

它们适当的位置)

因而现在你描画我

像一条国界

或一线陌生的新皱纹

在你自己熟稔的皮肤上

我却被固定住,被粘好

在这个房间展开的

地图上,在你精神的大陆

    (又在又不在,像

    衣橱与镜子

    穿过墙壁的声音

    你待在床上被忽略的身体),

被你眼睛的

淡蓝色图钉

钉住

孩子们喜欢这灰色的

大石块,曾经是个堡垒

现在成了一座博物馆:

他们尤其

喜欢来自

其他时代与

国家的枪和甲胄

当他们回家

一段日子,他们的图画

将充满刀剑

古代的旭日形丁头槌

折断的矛

以及鲜艳的红色爆炸。

当他们钻研

这些大炮时

(他们不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出外走走

沿着土炮台,注意到

这些大炮在脚步

和花根的持续

袭击下如何逐渐粉碎;

武器

曾经在外

于战争中磨利自身

现在被收进门内

在那儿,堡垒中,

脆弱地

待在玻璃柜里;

为什么

(我琢磨着

围绕砖石拱门的

这片精心铸造)

在这个时代,这类

精巧的防御工事却留有

不再

(十分)

值得保卫的事物?

你玩着安全游戏

孤儿的游戏

穷困冬天的游戏

比方说,我正独自一人

(饥饿:我知道你要我

也玩这游戏)

流浪儿的游戏,他踯躅

在每一扇落地窗旁,

打颤,被挤压的鼻子

抵住玻璃,雪

堆在他的脖子上,

望着那些幸福家庭

(羡慕的游戏)

但他蔑视他们:他们是那种

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圣诞卡:

从他们快乐的壁炉

和缎子丝带般的

郊区笑声的颜料下

廉价的纸张显露出来

但他们有他们自己的

客厅游戏的

模式:父亲和母亲

扮演着父亲和母亲

他乐意

被他自己

冷落在

寒冷里

(拥抱他自己)

当我告诉你这些,

你说(带着微笑

虚假得像一根银箔冰柱):

你也这样做。

某种意义上

这是个谎言,但我也觉得

那是对的,一如既往:

尽管我倾向于摆姿势

在别的季节

别的窗外。

又是夏天:

在这个房间的镜子里

孩子们旋转着,唱着

同一首歌;

这张临时的床

邋遢如干草皮,

床罩皱巴巴地

布满了小洞,却是

他们丰茂的草坪

而这些磨损的墙

相当于环绕他们的树,

低矮阻塞的水槽

他们的湖

(一只黄蜂进来,

受那丢弃在湖滨的

夹心面包片的招引

  [你是多么细心地

  制造了这个细节];

虽然孩子们中的一个畏缩着

但又不愿放手)

你让他们

转了又转,根据

你游戏的封闭规则,

但是没有快乐在其中

当我们躺着

挽着胳膊,既不是

结合也不是分离

  (你的观察将我改变

  成了一只骨头笼子里

  没骨气的女人,被翻了个底朝天的

  废弃堡垒),

我们的嘴唇移动着

几乎与他们的歌唱合拍,

倾听着隔壁

房间里抽屉的

开开合合

(当然总是会有

危险,但你将

把它设置在哪里呢)

(孩子们旋转着

一座圆形的玻璃笼子

在温暖的空气中

用他们细丝般的

昆虫嗓音)

当我们躺在

这里,陷入

乏味无聊的游荡

从一间房到另一间房,变换着

我们防御的位置,

我要打碎

这些骨头,你囚牢的节奏

  (冬天,

  夏日)

所有的玻璃柜,

擦掉所有地图,

敲碎你旋转的

歌唱的孩子们的

防护蛋壳:

我要这圆圈

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