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小说家格拉斯
格拉斯最重要的文学成就是他的小说创作。1958年,德国文学团体“四七社”在阿尔盖恩的大霍尔茨劳伊特聚会。格拉斯朗读了尚未完成的长篇小说《铁皮鼓》(Die Blechtrommel)的第一章,受到了与会者一致赞扬,格拉斯为此也获得了该年度的“四七社”文学奖。小说以作者的家乡但泽以及战后联邦德国为背景,采用第一人称倒叙手法,再现了德国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到五十年代中期的历史,揭露了希特勒法西斯的残暴和腐败的社会风尚。翌年,《铁皮鼓》正式出版,评论界对它倍加赞誉,称之为联邦德国五十年代小说艺术的一个高峰。小说很快就被译成十几种文字,畅销国外。1979年,联邦德国著名电影导演沃尔克·施隆多夫根据小说改编拍摄了同名故事片,公映之后,大受欢迎,并且相继获得了联邦德国最高电影奖——金碗奖、法国戛纳电影节最高奖——金棕榈奖以及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最佳外语故事片奖——奥斯卡金像奖。
格拉斯在完成《铁皮鼓》之后,写了中篇小说《猫与鼠》(Katz und Maus)。这本书同样也是以但泽为背景写的,叙述了在纳粹统治时期,但泽的一个循规蹈矩的中学生约阿希姆·马尔克,受英雄崇拜宣传的毒害走上毁灭道路的故事。《猫与鼠》被列入德国中学生的选修课本。《狗年月》(Hundejahre)是格拉斯的第三部小说,这部小说篇幅也特别长,同样也是以但泽为背景,叙述了马特恩和阿姆泽尔这一对性格迥异的伙伴的坎坷经历,反映了德国自纳粹上台至战后经济奇迹的风云变幻,图拉和燕妮的少女形象也刻画得栩栩如生,牧羊犬“亲王”成为元首宠物的故事入木三分地讽刺了“狗年月”的荒诞现实。
《铁皮鼓》《猫与鼠》《狗年月》各自独立成篇,在内容、人物、情节、时间顺序等方面并无直接的联系。但是三部作品写的都是但泽这个地区在二战前后这一时期的故事,所以有一些学者提出了“但泽三部曲”这个说法。1974年,《铁皮鼓》《猫与鼠》《狗年月》一起改版重印时,经格拉斯本人同意,加上了“但泽三部曲”的副标题。此后,越来越多的评论家注重对这三本书的整体研究,大多数人认为三者之间有着互相关联的内在联系:三部小说不仅有着共同的时空范围(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至五十年代中期德国历史和现实以及但泽地区的地理环境),而且还有一些贯穿始终而时隐时现的人物。更重要的是它们有着共同的主题:探索德意志民族为何会产生纳粹法西斯这个怪物;在艺术风格上,它们也有许多共同的特点,“代表了作家创作中的一个统一的发展阶段”。
《比目鱼》(Der Butt)出版于1977年。这部长达六百九十三页的巨著通过一条学识渊博而又会说话的比目鱼和渔夫艾德克的故事,通过九个不同时代的厨娘,勾勒出了人类发展进程的九个重要阶段,故事中融入了大量历史人物与事件,现实与虚幻同步,叙述与议论交织,再现了欧洲历史的风云变幻,在某种意义上描绘出了西方文明史的一幅缩影。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写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诗歌、童话、神话和民间传说穿插其间,现实和历史相互交织,展现了一个光怪陆离、神奇虚幻的世界。这本书在德国非常受欢迎,第一版就发行了四十五万册,作者的版税收入高达三百万马克。1978年5月,格拉斯拿出《比目鱼》的部分稿酬在柏林艺术科学院设立了“德布林奖”,以奖掖在文学上做出成就的青年作家。格拉斯把德国著名作家阿尔弗雷德·德布林视为他的老师,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我的老师德布林》。
格拉斯在创作上有一个习惯,他往往在大部头的作品完成之后要么是画画或者雕塑,要么是创作一本篇幅比较小的作品,比如在《铁皮鼓》之后创作了《猫与鼠》。1979年,他在《比目鱼》之后创作了《相聚在特尔格特》(Das Treffen in Telgte),这本书是格拉斯献给“四七社”之父汉斯·维尔纳·里希特的一部借古喻今的中篇小说。它通过描写1647年夏天一群德国作家在明斯特与奥斯拉布吕克之间的特尔格特的聚会,反映了300年以后的“四七社”作家的活动。读者从西蒙·达赫、格里美豪森、马丁·奥皮茨、安·格吕菲乌斯等经历了“三十年战争”的巴洛克时期的德国作家身上,不难看到里希特、格拉斯、伯尔、赖希-拉尼茨基、恩岑斯贝格尔这一代德国战后作家的影子。
《母鼠》(Die Rӓttin,1986)这部长篇小说仍然保持了作家惯以动物隐喻人类的特点,构思奇诡,故事怪诞,通过第一人称叙述者与一只母老鼠在梦中的对话,展现了从上帝创造世界直到世界末日的人类历史,反映了作家对于处在核时代的人类社会的思考与忧虑。
格拉斯与许多德国作家相比有一个突出的特点:他喜欢在作品中反映重大的历史主题。1989年至1991年期间,德国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化,就是二战后期分裂的东德和西德,重新统一了。格拉斯对东西德统一的进程始终持他自己的观点,他不赞成这么快统一,反对西德和东德以经济的方式统一,当时西德几乎等于是把东德全部买下来了,国家统一这种改变并不能通过这种形式来完成。东德经济之所以垮了,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西德很多财团买下东德的企业之后就把它们关掉了,这对改变东德的状况并不能带来根本性的帮助。长篇小说《辽阔的原野》(Ein weites Feld),以两个德国重新统一这一政治事变为背景,通过波茨坦的冯塔纳资料馆工作人员之口,叙述了在民主德国生活了四十年的主人公武特克在1989年至1991年期间的生活经历及其对这一巨变的思考,格拉斯通过这个酷爱德国的十九世纪大作家冯塔纳作品的主人公,有机地将1870—1871年的德国统一和1989至1991年的德国统一作为一个整体加以反思。评论界对这本书众说纷纭、毁誉参半,最著名的事件就是,德国最有名的文学评论家赖希-拉尼茨基在德国最重要的期刊《明镜周刊》发表文章,批评这本书,刊物封面是赖希-拉尼茨基把《辽阔的原野》一撕两半的一张拼出来的照片。这件事也导致这两位有几十年渊源的作家和批评家彻底决裂。赖希-拉尼茨基被称作德国文学教皇,因为他长期任《法兰克福汇报》评论版的主编,所以在德国文坛上很有影响。
《铃蟾的叫声》(Unkenrufe,1992)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叙述一个鳏夫——德国美术史教授亚历山大·雷施克同一个寡妇——波兰女镀金技师亚历山德拉·皮亚特科夫斯卡在花市上邂逅,并从相遇、相识、相知到结为连理,最后共同罹难他乡的故事。
《我的世纪》(Mein Jahrhundert)是格拉斯在1999年出版的一本很独特的书,这本书有一百个章节,每一章通过不同的人来叙述当年发生的一件事,这里面有普通老百姓也有德国皇帝,从这一百年德国发生的这些事反映二十世纪德国的全貌。从体裁上来说,很难将其准确归类,作者本人称之为“故事集”,从1900年到1999年每年一章,以“我”的口吻,或者通过当时的对话、书信、广播等形式,回顾或者记录了一百年来在德国发生过的或者与德国有关的重大历史事件以及似乎不太重要的事情,涉及政治、军事、科技、文化、体育各个领域,试图从不同的角度向读者展现一幅二十世纪德国的全景图。1900年这一章写的是中国的义和团运动,德国皇帝派德国军队参加八国联军出征中国。
《蟹行》(Im Krebsgang)这本书出版于2002年,也就是格拉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出版的。这本书是中篇小说,篇幅不是很大,它触及德国的一个禁区。二战后期,德国的一艘船“维廉·古斯特洛夫号”被苏联潜艇击沉了,当时好几千德国难民葬身海底。长期以来,无论德国政界还是德国老百姓对德国民众在二战中经受的苦难,都是避而不提的,都在回避这个话题。格拉斯认为,德国普通老百姓也是二战的受害者,他在钩沉“维廉·古斯特洛夫号”沉没这段历史的同时,巧妙地将其与现时主线串联在一起,通过书中的叙述者,向读者展现了德国的现实生活,叙述了一个新纳粹分子戏剧性地向犹太人复仇的故事。再现历史,昭示后人,反思往事,重在教育,是《蟹行》这部小说的中心主题。书名《蟹行》直译是“按照螃蟹的走路姿势”,书中主人公声称:为了寻找资料,在历史的故纸堆里前后翻腾,东寻西找,与时代斜向地相遇,有点像是按照螃蟹的走路姿势,它们总是假装出向一侧后退的样子,然而却以相当快的速度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