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面圣（1）
马车在午门前缓缓停下，头戴官帽，身着解元墨绿色官服，裹着银灰鼠皮斗篷的陈牧，缓缓下车。
此时天光大亮，东方浩然有紫气。
有太监带陈牧进宫面圣，不免笑道：“紫气东来，是好兆头啊，解元此番，必然称心如意。”
陈牧微微一笑：“仰仗皇上洪福罢了。”
“解元请。”
陈牧仰头看着巍峨的午门，一闭眼，猛地想起在那本书中看到的场景。
先是严嵩和严世蕃父子跪在雪地里。
严党倒台后，跪在午门前的官员越来越多，有徐阶，高拱，赵贞吉，张居正等无数的清流。
他们虔诚叩拜，为的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君王，至于是谁真正坐在龙椅上，似乎并不重要。
皇帝视百官如傀儡，百官视皇帝如吉祥物。
皇帝一怒，百官或废黜，或极刑。
百官一怒，皇帝或惨死，或废位。
几千年政权交替，因果轮回，不过如此。
陈牧心中顿时增添了一股悲凉。
鼻尖落下了水珠，他仰头一看，天上零零星星正飘散着雪花。
“下雪了。”
他幽幽说道，裹紧了斗篷，跟着太监缓缓走进宫去。
皇宫可真大啊，陈牧缓缓走着，早已忘记走了多久，只记的满眼都是亭台楼阁，处处弥漫着颓废的死气。
宫殿和记忆里的故宫没有什么区别，但陈牧依旧明显觉得，眼前的皇宫和后世的故宫，仿佛是两个世界。
后世的叫故宫，脚下的叫做紫禁城。
雪越下越大了，陈牧一路上，看到了很多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他们低着头，话也不说，看见他，便行礼，随后僵硬地继续往低头往前走着，好似一个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被人上了发条，一辈子就这样活着。
皇帝好像很喜欢把人当成木偶操控……
陈牧心里冷笑。
皇帝何尝不也是木偶呢……
“怎么越走越冷清了？”
见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宫殿楼阁也越来越少，陈牧不禁发问。
太监笑道：“万岁爷喜欢清净，西苑是紫禁城最清净的所在了。”
说话间，太监已然将陈牧带到了一座宫殿前。
似乎由于常年烧火炼丹的缘故，站在宫门前，陈牧隐约还能闻到木炭烧焦的味道。
“玉熙宫。”
太监说道：“解元老爷，万岁爷就在这里了。”
陈牧轻轻点了点头，许是要见的人是皇帝的缘故，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他由太监带着，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太监让他在门外稍等一会儿，自己先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才出来，请他进去。
陈牧将斗篷解下来，交给了太监，深呼了一口气，跨过门槛，缓缓走进殿中。
殿中静的一丝声音也没有，以至于陈牧连他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格外清楚。
一架巨大的屏风摆在大殿中央，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有点像金，又有点像铜，将里面给遮掩。
绕过屏风后，便又是一番新天地了。
陈牧绕过屏风，乃是内殿的门槛，左右两个太监手持拂尘侍立。
走进内殿，迎面先看到的是一帘黄色的帷幔，中间一鼎香炉，焚着陈牧自己也不清楚的什么香，香炉旁边，一个灰白头发，面容和蔼慈祥的老太监，正侍立在侧。
看着陈牧，他嘴角勾起一丝和善的笑容。
陈牧下意识微笑回应，随后定了定心神，走到大殿中间，扑通一声跪下，高声道。
“江苏省解元，国子监监生陈牧，叩见吾皇圣安！”
帷幔从两边拉开，龙椅之上，端的坐的是当今的嘉靖皇帝。
嘉靖深邃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伏拜在地上的陈牧，许久，才缓缓开口，幽幽说道。
“平身。”
“谢陛下！”
陈牧缓缓起身，被一股无形的威严气势，给压迫得难以呼吸，头都不敢过分地抬。
见陈牧低着头，满脸拘谨，嘉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常听人说，陈解元有胆有识，今日见了朕，怎么如此拘泥？”
陈牧慌忙答道：“微臣轻狂无知，焉敢冒犯天威。”
嘉靖没有说话，眸色深邃如同幽潭，玩弄着手里的玉扳指，把底下站着的陈牧，吓得浑身是汗。
半晌，嘉靖才瞥眼看着黄锦，冷冷问道。
“带陈牧进宫来的，是哪一个？”
黄锦答道：“回皇上，是刘安。”
“召他进来。”
“是。”
不多时，黄锦将刘安带到。
刘安跪下请安，战战兢兢。
“不知皇上传奴婢，有何事吩咐？”
嘉靖无比阴鸷的目光，死死凝视着他。
“外面的天如何了？”
“回皇上，还在下雪。”
“方才不还说天光大亮，紫气东来么？”
嘉靖语气幽幽，好似一条毒蛇，缠绕在刘安身上。
刘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在午门的话，已经被嘉靖给知道了，立刻吓得脸色苍白，连连磕头道。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刘安苦苦哀求道，止不住地磕头，额头都给磕破了。
嘉靖眸中没有丝毫的怜悯，转而豺狼一般的目光，看向了陈牧，嘴角勾起一丝阴鸷的笑容。
“这句话是他对陈解元说的，陈解元可否能解释解释，这就话是什么意思？”
陈牧反映倒快，立刻提起衣服，跪下磕头。
“微臣有罪！微臣罪该万死！”
嘉靖白了他一眼，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冷冷说道。
“传旨，刘安言行忤逆，着拖出去，乱棍打死。”
“皇上！皇上……”
可怜刘安一句话没说完，立刻晕死倒地，被两个侍卫给拖了出去。
陈牧跪在一边，瑟瑟发抖。
他如何不清楚，嘉靖这是在杀鸡儆猴。
更清楚嘉靖并非是因为那句一般形容皇帝的‘紫气东来’而生气，而是生气自己勾结内侍。
严嵩还不知道向嘉靖吹了什么耳边风，可为了东南大局，嘉靖没有急于动手，而是要亲自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想到这里，陈牧的头低得更深了。
成败，就在今朝了！
嘉靖闭着眼睛，平复了下心情后，并没有让陈牧起身，而是冷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