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峥嵘（1）
李尧年听了母亲的话，只好又去请妻子沈氏。
沈氏也理会得婆婆的意思，也没多言，穿好衣服便去堂上会客了。
她没有直接进去，在窗外看着，只见里面坐着一个身材瘦瘦小小，夹着一件粉红绣桃花小袄，外面又罩了一个白狐狸皮小坎肩，头上簪着几朵金花的小姑娘，显然是熬不惯夜，还在打瞌睡呢。
“严家姑娘，她怎么来了……”
沈氏心里一惊，下意识喃喃道。
她虽是久居院中，足不出户的妇人，却是很有些见识的，她们家与严家多少也有些交情，如今左思右想，必然是为了姚望秋那事来的。
沈氏心想，那姚望秋正是自家丈夫负责审讯，莫非是严世蕃觉得女孩儿来说话，丈夫抹不开面子，不管什么要求，必然都答应了？
她心里不免冷笑，这也太不把他自家女儿当人，也太看轻自己丈夫了。
且不管什么，先应承才是要紧。
这样想着，她轻轻提起裙边，收了严肃神情，走进去笑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严妹妹。”
严金秋急忙起身。
“深更半夜，耽搁嫂嫂歇息了。”
二人叙礼后，各自坐下。
沈氏笑道：“夜深霜重的，妹妹怎么自己来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严金秋眼神飘忽，眉头微颦，有作难之色，两只水葱般的手，紧紧撕扯着帕子。
沈氏知道她素来最是豁达，直来直往的，如今这样扭捏，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自然是为了那事了……
沈氏眸色一凛，大事当头，自然各保自家，她打定主意，只要对面不开口，她绝对不提这事。
于是她端起茶盏来，轻轻抿了一口，不再说话。
严金秋见状，索性一咬牙，说道。
“嫂嫂是直爽人，妹妹也不会拐弯抹角的。这时候避着人来打扰嫂嫂，是想求嫂嫂还有李大哥一件事。若是李大哥不方便，就还请嫂嫂转达便是了。”
严金秋说着，突然起身，朝沈氏行下礼去。
把沈氏吓得急忙起身，将她搀扶起来，说道。
“这是做什么道理！好妹妹，有什么用得到你大哥的，只管说便是了。”
“这件事，嫂嫂应该也是知道的。”
严金秋松了沈氏的手，缓缓坐下，略略斟酌，说道。
“便是腊月二十九，李大哥捉的那人，御史鄢懋卿弹劾的姚望秋……妹妹如今偷偷来，祖父叔叔并父亲还有哥哥，一个也不知道，只是想问一句实话，那个姚望秋的罪名，定下了没有？”
果然为了这事……
沈氏眸色一凛，说道。
“这事儿我也听你大哥说起过，不过你大哥单管抓人，罪名定不定的，可不是你大哥说的算的。”
她笑容一僵，眸中飞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笑道。
“妹妹云英未嫁，怎么对这种事上心了。你大哥对我说，我只觉得瘆得慌，听都不敢听的，你大哥还笑话我胆小。”
听到还没定罪，严金秋心里那块石头暂时落了下来，可她此来究竟为何，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她该怎么说出口呢？
姚望秋与她，不但非亲非故，还是她们严家的仇人。
如今她求着别人，别对自家的仇人动刑，别说沈氏不敢听，她过都说不出口。
况且她一个没出嫁的女儿，好端端地不顾体面，管这些事干什么。
为了相好的心能安些？
这话她更说不出口了，闺阁小姐，没听说过哪个自己找男人的，还为了男人抛头露面，一点体面也没有……
在来之前她就几番挣扎，如今好容易到这里来，更是话没出口，便把自己给羞得面红耳赤。
罢了，姚望秋是好人，好人不该死，我这样没有错！
再说了，只要他高兴，比我自己高兴都要好千倍万倍……
严金秋心里这样想着，便有了些勇气，不似方才那样扭捏了，抬起眸来刚要说话，突然外面又走进一人来。
“是谁来了？”
李尧年方才在门外偷听了有一阵了，怕妻子应付不来，这才进来，却还是佯装吃了一惊，对严金秋笑道。
“严姑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严金秋起身，将来意说了。
“原本这事，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儿是管不得的……只是……当年的事，我也都听说了些，姚望秋是皇上谕旨放出来的人，如今又打入天牢了，岂不有负皇上圣德？”
她越说声音越小，越觉得力不从心。
李尧年微微一笑，眸中深邃无波，在沈氏身边坐下，对严金秋道。
“严姑娘，既然你也敞开说了，李某人不妨也直说了，你叔叔要有什么话，可以去请示皇上，皇上自然会下旨给北镇抚司，犯不上让你一个闺阁女子抛头露面的，也太不在惜你的名声了！”
沈氏急忙说道：“你话说慢些！吃了点酒，愈发撒起疯来了！妹妹，你别忘心里去，你大哥也是无意的。”
严金秋此刻反而不觉得羞愧了，她也真该学学她那恶事做绝的爷爷叔叔的本事，凡事自己畅快才是真的，他们作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都不觉得怎么，自己明明是在做好事，怎么还羞愧得说不出口呢？！
她又恢复往日神情了，高亮的嗓门，从容大方，缓缓说道。
“李大哥，我知道，您和嫂嫂一门心思觉得，我是叔叔派来的，其实也不怪你们，若是我，我也要这样疑心的。如今我便跟你们说实话，让你们安下心来。
并没有一个人派了我来，我一个闺阁女子，便是素来不尊重些，也知道爱惜名声的，如今这些竟都顾不得了，实在是走投无路。
我这次来，并非是为了别人，只是觉得，一个朝廷的忠良，并不该就这样受辱，恳请李大哥能够高抬贵手，对他法外开恩些。”
她说着，起身，神情严肃，对着李尧年将身子一服。
李尧年心里突然颇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太重了些，不禁感叹严家那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还有这样一位钟灵毓秀的好女子。
可赞叹归赞叹，事情该怎么做还是要怎么做，话该怎么说还是要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