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暴雨声里
清晨，蓝凛翻了个身自沙发上摔下来。这已经是常有的事，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的脸上毫不变色，微微睁眼，仍是一张惺忪未醒、对世界茫然无知的脸。令他睁眼的不是疼痛，是他的生物钟。但看光照的亮度，已经不早了。他爬起来，回房间去准备洗漱，眼睛很有分寸地没有往床的方向看一眼。
房间里很安静，齐清洌似乎还沉沉地睡着。不过多久，反复的剧烈的手机震动的声音还是将齐清洌吵醒，从蓝色窗帘透进的曙光不很刺眼，她艰难地半睁开眼。她坐起身，烦躁地两手抓着本就凌乱的头发，脸色难看，周身烦闷，怔怔而厌烦地盯着桌上的手机。到底是谁大假期大清早这么持之以恒地给她打电话！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蓝凛看见满是起床气不甘示弱的齐清洌和同样固执震动不停的手机正对峙，走过去拿了手机给她，说：“不接吗？”
她沉着脸接听电话，那边传来比她脸色还臭还气势汹汹的声音：“齐清洌！居然敢这么久才接我的电话你是故意的吧！”
果然预感灵验。她声音低哑：“干什么？”
“你没睡醒？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十点！该起床干活了！给你发一堆消息你不回，电话也不接，你让我怎么信任你！”李岚风不满地咆哮。
齐清洌拿手机远离点耳朵，揉揉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说：“你还真把你当甲方了？你的消息我会找时间看，你只要把信息发来，详尽以及交代清楚相关事项，不要质疑我，剩下的我会安排，不成功我亲自去给你打工可以了吗甲方？”
“可以，那到底谁来帮我？不靠谱的不要啊……”
“说了不要质疑我，你要教我做事？”
“不是，你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
“困……”她直接把电话挂了，手机丢远，被子拉起盖过头继续睡觉。
正准备把窗帘拉开的蓝凛住手，怕也被她的起床气波及，迟疑着小声提醒：“那个……新的牙刷和漱口杯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低沉而沙哑的嗓音，礼貌又不太感激的语气，散发出骇人的怨气。
她也会赖床，被吵醒会有很重的起床气，鉴定少说话不惹为妙。蓝凛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关上门，出去买早餐，顺便买了一双新的拖鞋。粉白色软底的，看起来漂亮，应该穿起来也舒服。
蓝凛进门，将新鞋摆放到鞋架上，看见齐清洌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她怀里抱着蓝白，心情不错地撸猫。
他放下早餐在桌上，盘着双腿坐在地板上，问：“这次真的醒了吗？”
“对啊，醒了。”她脸上漾着清澈而明媚的笑容，气性荡然无存。
“真割裂……”蓝凛情不自禁感叹出口。她这会儿是很有生机的生气，刚被吵醒的时候也是很生气。
“你说什么？”探究的意味流露于她看向他的眼神里。
“没……没说什么。”他莫名有点怵她，但她的眼睛会抓人，他无处遁形。
齐清洌抱着蓝白也坐到地板上，盯着他强忍不闪躲的眼，笑说：“怎么，怕不是被我的起床气吓到了吧？”
“有一点……”他说，“反差很明显，但很可爱。我只是怕你起床气没消会连我一起数落。”他很难忘记她以前在教室里讲台前说话的气势，不训人还好，一旦训斥起人来，他一想到自己也在全班行列，对她是又敬又怕。
“真的？我可不会随意骂人啊，怕我干嘛。说我可爱还觉得我可怕，真不觉得你矛盾啊？”她率性而坦然地说，“其实我不是装出来要吓住人的样子，从小就是那样了，说话不饶人的。不过我爸妈觉得我那样容易得罪人会被人排挤什么的，教我待人温和友善。纵然能言善道是种能力，宽以待人更是一种美德。但是起床气这一点，我改不掉。所以我不会随便数落人的啊，你就放心吧。我性格超好的。”
他对此绝不怀疑。
他打开早餐袋子，一份虾仁粥一份瘦肉粥，连同勺子一并拿出，说：“就近买的，可以将就一下吗？”
齐清洌拿了勺子端起离她更近的虾仁粥，边吃边说：“听你这问的，我都怀疑我很挑很难养活了，我不讲究。话说清淡到连葱花都没有吗？”
“不喜欢……你喜欢放葱花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以为一般都会放，就问问。”她的语气是一致的满不在乎的，见他脸色有些微的紧张，朝他笑了笑。她又逗了逗蓝白，发现蓝白对她比刚接触的时候亲近许多了，不过蓝白本就不排斥她。
他这时才回答前面的问题：“不觉得矛盾，可爱是因为没见过你不为人知的一面，怕是担心惹到你，你挺不好惹的……”不冲突。
被粥呛到了她忽剧烈地咳嗽着，偏过头去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像笑又像哭。他慌地顺着她后背，欲起身说：“我去拿水……”
“不用了……好了。”她停止了咳嗽，回过头对他笑。
见她满脸通红，他坚持去拿了一杯水来。她喝了水。他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啊，只是呛了一下，跟你没什么关系。是我吃东西的时候还在笑，别总瞎想。”她神态轻松地笑笑，脸上的红已渐消退，“我很割裂吗？”
他很诚恳地宛如请求：“说得夸张了，不要当真。”
“可是你要当真啊，我可没说我是表里如一的人。”她狡黠一笑。
“……不听。”他低头喝粥。
她笑得抖动着肩膀，低头去看他脸，开怀地问：“我在你心里很完美吗？”
“嗯，简直是神。”他抬头，毫不夸张的语气和神情，令人听闻便可自觉想到有那么个人在香案前对神供奉崇拜已久。
她不以为意：“可我在跟我的凡夫俗子同坐地上同桌吃饭啊，我这么接地气。”
他微微脸红：“嗯，我快高兴坏了。”
她盯着他看许久，说：“你是不是畏忌别人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而那恰好令你绝望？但我绝不是可以让人拿去随意与人比较的人。骄傲那种东西不止席初有，我也有。直白地说我已经远胜大多数人了，我不屑于任何比较。在随和的平常脸孔之下不为人知的还有我的冷酷，清高，轻蔑，而我绝非苛刻，傲慢，鄙薄。所有鲜为人知的东西不妨碍我做一个好人，做一个受人欢迎的人。你绝不要无意识地将我和范冬月作比较，我是绝然不屑的。”
他羞愧得低下头。被她完全说中了，尽管那对比是无意识的事，他也并不喜欢。
“没关系的，我不会怪你，慢慢地你才会真正习惯我。你只是喜欢我，还不习惯和我相处。”她随性地笑笑。
他点点头。
齐清洌先喝完粥，看着动作慢条斯理的他兀自失笑，把蓝白抱举起来，贴它那漠视凡人的冷脸。他随后也吃完了，收拾了一下桌面，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按到沙发上坐好说：“地上凉，别坐太久。”
她抬起右手转了转说：“哦，我发现我右手上多了一条手链，你什么时候给我戴的？”
“昨晚你睡着之后，还喜欢么？就是之前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说会收下的。”
她笑：“那你是怕我不收啊，还要趁我睡着了才敢给我戴，居然还戴右手。”她清醒时发现手上多了东西除了有点短暂的惊讶还是很开心的，知道是他送的礼物，而且竹节元素她也很喜欢。
他认真说：“戴左手会磕碰到你的手镯，会碰花的。”
“哦，其实也没关系，银质软早磕花了，还快被排球砸歪了。”她满是不在乎的神色，对那些不可避免的日常损耗不太注重，忽然话锋一转，“你很会做浪漫的事啊。”
他没懂，问：“什么？”
齐清洌没有直接解答，而是先提到之前的事：“记得吗，我在家门口睡的那天晚上，心情不太好还有些冷没法正常睡觉，你陪我聊天。我从没感受过那么孤单寂寥的时刻，但那时有个同样失眠的你陪失眠的我闲聊，就很浪漫。不知为什么第一想法就是用浪漫去形容，也许那是绝无仅有的时刻。收到你的晚安，让我失落了。”
他抚摸蓝白的手一顿，说：“不想耽误你睡觉的时间，怕打扰到你，很舍不得也结束聊天跟你说晚安。如果我知道，我可以陪你聊一整夜。”
“陪我聊一整夜，那你岂不是不用休息了啊。”她笑。
他低头逗着慵懒而亲近地趴在她臂弯里的蓝白，语调轻缓：“你知道么，我并不能晚安，你的晚安让我一整夜失眠，也许乐极生悲。那为数不多的属于我们的时刻，过得好快，我一翻聊天记录，仅仅几页，根本不够熬过一个夜晚。”
“我发现我们的交流更多都是在晚上，也许我注定要在黑暗里发现你的蓝色。”就像他的手串，漂亮的蓝色隐藏在黑色里，需要带着光去看见。
她握住他那只摸着蓝白脑袋的手，力度是不知深浅的爱怜。他反握住，十指相扣，倾身靠近她，一近再近。这一次她没有动手，他差一点亲吻在她的唇上。外面下起了大雨，暴雨声击打着玻璃窗，他弹开似的站起身，眼神躲到了地上，脸色带几分羞红，语速很快地说：“下雨了，我去房间关窗户。”他落荒而逃。
齐清洌笑笑对蓝白说：“你的主人胆子真小，有的时候还会被自己吓一跳。”把蓝白放下，她也跟着回去。
蓝凛没关上窗，事实上回来之前他不知道房间的窗有没有被打开。他头抵在外层布满水滴的玻璃上，暴雨如注，湿冷的风拍打在脸上，心中羞赧懊恼，那种亲密的举动要问过她意见的吧？他一定是皮又痒了。
“不是要关窗？”齐清洌站在一旁问。
他羞耻得不敢看她。她随口一问的语气：“你比我高多少？”
他不假思索：“大约十厘米。”
她忽然一笑，眼泪荡漾着清漪，双眸清澈如水：“虽然你比我高，但是你要为我低头。”
他没有意见，正想点头，忽被她伸手压着后颈往下，他目光惊诧不已，在激烈的暴雨声中也宛如被打弯的绿叶枝桠。
在敞开的窗前雨声凉风里，失神，她和他接吻，他和她拥吻。仿若消失的心跳淹没在雨的声音里，还惊心动魄着身体，似有若无。似梦似幻，天旋地转。
齐清洌在他耳边轻笑声同蛊惑：“是11厘米，我175。”
蓝凛僵硬地点头，脸像那粥里熟透的虾仁。
“你脸好红啊。”她坦坦荡荡地笑话他，“跟平常苍白的时候又是不一样的好看，赏心悦目。”
他就像被调戏轻薄了，羞涩非常地说：“谢谢你夸我，主要是你的杰作……”
她坦然接下：“嗯，我的初吻给你了。”
“我也是，初吻……”不管是听她说还是自己说，每一个字都要在他头脑里炸一次。
“我好愧疚，居然调戏了良家少男。”她说着愧疚，尽是揶揄。
他稍稍偏头看向窗外，高兴又不好意思太直白地高兴，说：“你应该愧疚的，你一点也不亏的。”
她笑逐颜开：“嗯，你说得对，我就喜欢看你自信说话。”
他神情犹豫，似有话要说却不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良久才小声问出一个藏在心里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上次夏天在街上遇见你，那个时候就很好奇你身上是什么香气很好闻……”
她贴近他耳朵小声回答：“体香。”拉开距离，忍着不笑出来。
他呆了，好像憋着气很久才敢吐出来。又被她调戏了。
她倏地一叹，“要是我早一点开窍就好了，会早点把你追到手，跟你谈恋爱。早点发现你这么惹人喜欢，这么可爱，这么好看，突然感觉我之前像眼瞎一样，白白错过你一年。”
他说：“现在也不迟，你能来找到我，我就很高兴了。原来你对我们之间的定位是你追的我啊。”
“不然呐，主动提出交往的是我吧，难不成还是你追的我啊，就凭你那还算隐蔽的暗恋吗，所以肯定是我追的你啊。怎么，没被我这么优秀的女生追过吧，笑吧，不用偷偷笑。”她神采奕奕地笑说，“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居然对我一见钟情。”
他迷糊了，她怎么把艳羡用自夸的口吻说出来的，让他一时解读不出是哪一种。“为什么羡慕，暗恋是很累的，我羡慕你时时举重若轻一身轻松。”他十分真诚地说，就像在劝人不要暗恋要迷途知返，心酸又赤诚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