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破王女心防
次日辰时,太子宫室,
姬穸端坐在次席上,身前的漆几正摆放着佐肉的腌菖蒲,
其身前,女夷正以一匕(类勺)自物鼎中捞肉,
肉自鼎中捞出后,被放置于一个素色大盘中,
女夷首先是持箸,将肉上的姜片夹入鼎中,
而后,从旁取一陶碗,将碗中捣碎的梅肉,梅汁,细细地淋撒在一整块肉上,
用青梅的酸涩来中和肉脂的油腻,也激发肉本身的嫩香,
王女嗜酸,偏爱这一口本用于烹鱼的青梅,
而待至梅汁浸入肉里,
女夷左手持箸以按压住肉,右手持短匕,欲将肉割成小块,分齐,
而眼看着盘中的肉基本上被方方正正地割好,只剩最后一刀时,
“王姊——”
忽的,王子伯服的惊呼自室外传来,
女夷下意识地一颤,手抖了下,最后一块肉割歪了,
而见此,其顿时身形凝滞,惊慌了起来,
“呈上来吧!”姬穸瞥了眼女夷,语调清冷,“即为女子,割不正也可食。”
女夷闻言,神情非但没有舒缓,反而更惊慌了些,
侍奉王女多年,她自是知道,王女心中最遗憾的事,莫过于她为女而非男,
所以这句话,敲打意味居多。
可纵然惶恐,也不能不应,是故女夷只能颤抖着,恭敬地将肉呈了上去,
退下的时候,她看到王女的脸上褪去了清冷,同时堆起了笑意,迎上了王子伯服,
“伯服,这般急匆匆赶来,唤阿姊何事?”
“王姊,这黑匣子不会亮了,也没有声音了,”王子伯服捧着黑屏了的MP4,朝姬穸晃道,
“王姊,余等去寻那异人可好?”
姬穸神色一僵,
她本身是打算今日携王子去寻异人渊的,
但那是她主动!
却没想到,异人渊竟然还有一手在这里算计着她,
如此,主动变被动,就很是不爽!
“不若遣人去寻来异人,伯服与阿姊在这殿室等候即可。”不爽的姬穸立马给异人渊上上眼药,
“阿姊不可!”却见王子伯服顿时着急起来,
“异人曾言,此为天降异物,若黑匣不亮,而携黑匣以去寻他,则因余心诚,而黑匣会再次亮起,且有声音。
“然而若是遣人捕他来,则显余之心不诚,黑匣会有音,然却不亮,
“前些日,余都试过了,
“阿姊怎连这都不懂!”王子伯服一本正经的嘀咕着,不满道,
“那是异人哄骗于伯服的。”姬穸其实并不在乎对不对,只在乎结果对不对她有利,
“那阿姊你能让这黑匣子亮起来吗?”王子伯服瞪大着眼睛问着,
“嗯——不能。”
“那阿姊你还是别说了,还是去找异人吧!
“况且,
“好似遇到异人后,阿姊就显得愈发不聪慧了!”
王子伯服小大人似得,嘴丝毫不留情面,
往姬穸的心口那是插了一刀,又一刀,
姬穸起伏着胸膛,这一刀又一刀的,
让她的火气很大,
然,
哪怕心中愤怒地都要爆炸了,身为王女,她面上也要忍着不破功,
她要保持王室的淡然,
要,
忍!
她忍着不动怒,强挤出了一抹笑容,
“先用膳吧!
“待用膳毕,阿姊带伯服去寻那异!人!渊!”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姬穸终究还是没忍住,咬字很重很重,
终归,她也才及笄又三年啊(18),
王子伯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应声道好,
心中想的却是,阿姊好怪啊!
随即他就不在理会了,
他要快快用膳,然后寻至异人,重启黑匣,
至于其他,
大人就是不会抓住重点,
而后,他瞥了眼阿姊迟迟不动地筷子,有些急了,
阿姊你快用膳啊!
……
姬穸挥挥手,吩咐跟着王子的奴仆去将王子早膳搬来,
稍一低头,就留意到了王子怒其不争的目光,
很快,她明悟了,
持箸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闭口咀嚼着,
然后看到王子伯服的目光从急怒,变至,欣慰,
于是,
本就强压下的愤怒,又在姬穸的心里蹭蹭蹭地冒了出来,
连带着咀嚼的力度,
都从淑女的小口细嚼,变为了大口狠嚼,
就仿佛,是在生嚼某人身上的肉,
异!人!渊!
汝给余等着!
……
王女与王子伯服到达龙舍时,
王女姬穸仍是一副端庄的高贵样子,
很靓,但也很冷,
虽长在王宫这个淤泥地,然姬穸对付男人的经验,真可谓——
没有!
甚至说,还不如时常接触男同学的蓝星同龄女生,
所以哪怕已经气了一路了,此时的她仍除了甩脸色、扮高冷外,
没有什么可以轻微惩治异人的方式,
若是说刑杖、肉刑、处死,
她倒是见过用过,
但在不伤害人的情况下出气,她真心无措。
而且大庭广众下,她一王女,需守礼的,
于是连骂几句都不可,以恐失了王女的仪礼。
是故一路上,她越想越气,
此刻更打定了主意,要甩脸色,要在异人问询她时,不理睬他,以此来出出气,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
王子伯服始一进龙舍,就小跑向异人渊,
而异人渊,更是应付着王子,甚至在御卫护持下,带着其去喂翼龙,摸翼龙去了,
完全把她姬穸晾在了一边,
这让她更气,也更委屈了,
传话时不是说好要热切吗?
齐渊刻意带着王子伯服玩了一圈,
其实往日他是没这个耐性的,但瞥了眼于龙舍中甩脸色的姬穸,
他倒是觉得,
既然这么靓了,就不妨再晾一会儿,
毕竟心理落差才是情绪起伏的开始,而情绪的波动,才是使人真正破心防的关键,
所以他带着王子又赚了一圈,
见火候到了,
这才把充好电的MP4又还给了王子,打发了这个工具人,迈步朝龙舍门边徘徊的玉婷花走去,
“彼处小山景色尚佳,王女不妨与我一同游之,”
“哼——”姬穸扭过头,看都不看齐渊,
“若是如此,”齐渊踏前了一步,压低声音,“恐是姬宜臼该有所不悦了!”
‘姬宜臼’三字一出,姬穸神情当即一肃,
其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缓缓扭着头,看向齐渊,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到底,是谁的人?
顷刻间,她想了很多,也因生死的威胁而彻底压下了对齐渊的怒火,哪怕愤愤,哪怕狐疑震惊,也只化作了一声回应,
“好!”
很快,齐渊携王女行至了不远处的矮丘,
主要护卫王子的御卫,自是没有跟来,而随行的女夷,仆臣也被王女遣派去了矮丘下,
于是矮丘之上,就成了可以秘密交谈之地,
“汝与姬宜臼究竟是何关系?”
姬穸率先开口质问,
是,她是想弑父,但同样的,她亦想活,
想不落于犬戎手中,
乃至想继续享着王女身份带来的尊贵。
所以那日她激情布局于齐渊身上时,虽说是乞命,但也更多夹杂着扳回一城的念头,
上午暗室内太狼狈,她心有不甘,所以揣摩学习了一下午,要学成报复回来,
她当时大抵是如此情绪居多的,
而她实际的依仗,总还是城外的——那一个新周王权,
然而当两个布局合归一处,且身家性命都好似捏于眼前之人手中时,
她真心淡定不下来,
因为现在确实城内城外隔绝,她联系城外的线,断了!
而如果异人这里真的参一手,且恶了她与城外的关系,
那么,她或将只有这十数日清福可享,
而镐京城破之后,或真要如那夜所言——求一死而保全清白,
毕竟,犬戎灭盖之印鉴不远(5年前),盖国贵女之惨状,其亦有所耳闻!
是故,容不得她不急,
然,
齐渊却并未回答,只是从弁服宽大衣袖中,掏出了那加盖有朱泥大印,刻录着王诏的,木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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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植物香料与先秦民众的社会生活研究》苏洁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