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逃户入营
须卜旗云凑过来,压着脑袋低声问道:“逊昵延,你说王俊是不是在等洛阳打出结果来,好择机再投一波。”
宇文坚嫌弃的将面前须卜旗云的大饼脸推开,哼道:“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埋汰舅舅的?
一个百夫长而已,操的哪门子刺史的心。
幽州打没了,值着你了?
别忘了,你家营前过的粮队都来自哪。”
提起粮队须卜旗云立马哑火,他要是敢把这事搅黄了,估计须卜欢能让他改姓出部,不认他这个儿子。
眼见宇文坚只吓唬,须卜旗云悻悻服软道:“就随口说说嘛,你咋还气上了。”
宇文坚长呼一口气,不是他气,他是急!
面对风雨欲来,他只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恼怒罢了。
撂了毛刷,宇文坚将战马交给普拔,涉水往岸上走去。
洗马的众人无不侧目,但都静若寒蝉,自打须卜氏东出时俟亥泊离开,宇文坚在质子营内的威势已经无人能敌。
回到大帐里,宇文坚不停的换着法子让自己冷静下来,而西去的丘敦虎和宇文吉刚巡了没二十里,就遇见了情况。
在哨骑的指引下,两人躲在一片芦苇荡里,观察着河面上百余支竹筏正往来于南北两岸,将一筏筏人运往幽州。
丘敦虎压着声音道:“真是好大的手笔,估摸全过河,都得有上千号人。”
宇文吉往岸边一指,那里有几个机敏的岗哨左右眺望,来回的巡逻警戒,道:“这怕是一场有预谋的偷渡,咱们碰巧赶上了。”
丘敦虎舔舔嘴唇,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围他们一手,毕竟这些人放过去动静太大,被人找麻烦不怕,但我怕麻烦。”
宇文吉抿了抿嘴道:“你我两队身边合起来也就百骑,现在召集散出去的人太慢了。
你瞧,对岸已经没什么人了,估计运完河面上的,他们就该散了。
事不宜迟,你先带队兜到北面去,截住西北两面,我后续带兵补齐东北。
留住人,等世子支援吧。”
“成。”
流人们刚从筏上下来,拖家带口的往北踏上幽州的土地,还未将紧着的心放下来,就听见岗哨恐惧的喊道:“快瞧是骑兵!”
众人顿时慌了神,纷纷往为首的大汉望去。
大汉名唤单英,二十出头的年纪,四肢健壮,穿着身旧袍,但编起的袖子下,露出的胳膊却是寻常人粗细的两倍,手中提着一口长刀,下盘稳健,一瞧就是个练家子。
单英三两下走到了队伍前,眯眼眺望着丘敦虎带领骑兵由东向西,拉出一道围线。
“大哥,咱事先不是侦查过,此河段没有兵马屯驻才对,这是打哪来的骑兵。”
瞥了眼说废话的二弟单锐,单英推测道:“运气差了几分,瞧这骑兵的素养来看,绝不是幽州骑。
这附近乃幽州南边,多是耕地,他们的刺史再混,也不会把胡部安置到这里。
这些胡骑估摸也是近日刚到,恰好让咱们撞上了。”
扭头望着已经围住北面的丘敦虎,眼中带忌惮的单锐着急道:“那趁着这帮胡骑没封住西面的口子,咱们带着乡亲们赶紧撤吧。”
可单英知道来不及了,队伍中都是拖家带口的亲戚乡邻,此时从外面看上去还有些声势,一旦开跑,必定难逃任人宰割的下场。
他肃声吩咐道:“你的两条腿能在这无边无垠的地界上跑赢战马?
去,带乡亲们将筏子抬到前面,做成临时拒马,背靠着大河,等他们围过来吧。
今日运衰,看看能不能破财免灾了。”
在单氏族兵的指挥下,很快流民里的青壮就结成了阵,将老弱护在其中,而他们手里拿着最多的却不是刀剑,而是农具。
因为单英的选择,丘敦虎和宇文吉很快便成围。
瞧着地平线上漫步而来的百骑,单锐眼中战意汹涌,压着声音道:“大哥,咱们要不放近射他一波。”
瞪了眼口无遮拦的二弟,单英抬手将刀插在地上,迈步绕开竹筏,阵前转了个圈,示意没有威胁后,阔步走向骑阵。
眼瞅距离的丘敦虎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射到了单英脚下。
单英脚步一停,低头一望,绕过箭矢再次阔步迎来。
丘敦虎放下弓,赞道:“倒是条汉子,宇文吉你上吧,我的汉话不如你说的好。”
宇文吉撇撇嘴,驱马靠了上去。
凑近的单英看到质子营骑兵,他很庆幸自己先前明智的决定,这伙骑兵虽未着甲,但却尽是青壮,手中的家伙事齐全,这些根本不是寻常胡部能有的。
单英抱拳朗声道:“这位首领,小人姓单名英,河北人氏,因家乡遭灾又历兵祸,故想往幽州讨生活,还望首领能高抬贵手,放我等过去,到时自有一份孝敬送上。”
凑近的宇文吉自然也望见了流民阵,指着阵中道:“你姓甚名谁,我没兴趣知道,只是此河段乃我奉命驻守,你们不得过境。
要真想渡河,换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就成。
还有别以为有几十张弓就能顽抗,我等今日只是闲暇,未着甲而已。”
单英眼中莫名,听口气对方是官身无疑,又道:“既已渡河,岂有退回去之理。
我看将军也无为难之意,为何不拿了上贡,让出一条通道,让我等两安呢。”
宇文吉用马鞭指着单英,带着几分不耐道:“我对你的上贡没有兴趣,退回去,两安。
否则箭矢伺候。”
眼见宇文吉如此顽固,单英抱拳一礼,转身归阵。
单英还在阵外三两步外时,单锐便跳过去问道:“大哥,是不是那些胡儿要价太高?”
在围观众人关心的眼神里,单英摇了摇头,道:“他们不求财,只要求我们回退到对岸去。”
“啊!这怎么成,咱们才刚刚过的河。”
“会不会是咱们价出的太低了。”
“不成就回去,咱再换个地。”
七嘴八舌下,很快阵内就杂声不断。
单英赶忙出声制止,这还没整呢,自己就先散了伙,一会骑兵冲进来,大伙都得是砧板上的人肉。
眼见两头堵,单锐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抽出刀喊道:“大哥,不成咱们就打,还怕他们不成!”
“对!谁不让我们活,咱们就拼命!”
单英狠狠瞪了眼鼓噪的单锐,骂道:“平时你就好勇斗狠,你一个人冲上去是爽利了,这阵里的家眷,难道都要送给胡骑玩弄不成!”
单锐闻言低下了脑袋,身后还有老母妹妹,这岂是独自求活的事。
单锐道:“是我脑昏,听大哥的就是。”
单锐一服软,刚刚跟风的几个愣头青也受教,纷纷低头认错。
单英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抬步走到三老面前,商量起来。
谁料还没将话说清楚,就听岗哨再次报警,喊道:“东面个又来骑兵了。”
宇文坚带着大宁营的五十骑支援而来,一勒马就急问何事。
宇文吉将事情原委简明一说,宇文坚便犯起了难。
千人过境,他要是视而不见,的确有些不妥,但宇文吉让这些流民又回去,也不是啥好法子,河北去年天灾,今年人祸,能走到这里已经是不容易了。
想了想,宇文坚道:“他们既然想谈判,必然是有组织的,去把为首的叫来。”
“诺。”
普拔打马阵前,勒马喊道:“谁是流民首领,我家世子有请。”
拒马后,单锐气道:“这胡骑又闹啥,刚还催咱们回呢,这又变卦了,果无信义!”
单英沉声道:“许是来了上官,事情有变。咱的性命都在对方手里攥着,我再去一趟又何妨?”
单锐一听,也跟了上去,道:“大哥勿推,小弟去跟你壮壮声势。”
单英扭头看看弟弟,最终点头同意,兄弟二人再次出阵。
普拔快马回阵,扭身一指,道:“他们来了。”
宇文坚望望左右,道:“都下马吧。”
“诺。”
望着对面骑兵下马,单英心里的警惕不免松了三分,或许是这胡人首领,想通了吧,但一瞧宇文坚面嫩,心里又打起了突突。
单锐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单英再次扭头用眼神警告了单锐,上前一步抱拳道:“首领唤我等来,可是同意先前的条件,愿意放我等北去?”
宇文坚一屁股坐在地上,示意单英两兄弟一起,随后道:“你们去幽州可有投奔的对象?”
单英顿了顿,摇了摇头如实道:“尚未。”
宇文坚道:“那便麻烦了,想必你也知道,就算我放你们过去,迎接你们的也不是坦途,要么沦为高门奴婢,要么靠乞讨度日,想要幽州籍,怕是千难万难。
瞧你二人的身手,若是队伍少些,百人左右还能靠着劫掠度日,但你却有千人,如此规模的匪徒,必然会引来官军的围剿。
给你百个名额北去,其余人回对岸去,如何?”
单英闻言突的站起身,道:“我等同乡手足,岂能轻弃!多谢首领美意,我单英绝不做这卖乡求生的事。”
单锐跟声道:“对!我们不可能抛弃乡亲。”
兄弟二人作势就走,却被周遭弓矢射住。
看着满地箭矢,单英将单锐拦在身后,两眼盯着宇文坚道:“首领莫非是想将我兄弟留在此处?
单某虽不才,但双臂也有千斤之力,拼着一死也能让首领血溅五步。”
宇文坚起身拍拍袍子上的土,道:“恭喜你们救了自己一命,让你们的人跟我回营,什么时候找到归宿了,什么时候再走吧。”
幸福来的太突然,缓过劲的单英赶忙抱拳道:“多谢首领暂时收留之恩。”
重新跳上马的宇文坚坐稳身子,兜转马头道:“记得,我那里可不管饭。”
“哎。”
瞧着两兄弟像个高兴的孩子般,奔向了阵中,宇文坚摇摇头,世间不止有卖乡求财的,但亦不缺生死与共的。
宇文坚吩咐道:“你们继续往北巡视,我带他们去新营。”
丘敦虎和宇文吉两人扶胸应诺,收拢骑兵缓缓西去。
“快看,胡骑退了。”
人群中欢呼声骤起。
单锐心思活络道:“大哥,这胡人首领果然年轻,居然已经撤围了,他就不怕咱们此时往北一冲,散进去没了影子?”
单英道:“不是他年轻,是你年轻。正如他说的,就算我们去了北面又如何,还不是为奴为婢,还不如趁着人家肯收留,积攒些家财,贿赂当地县令,给我等都上上籍。”
一路上,宇文坚跟单英两个聊的不错,似他们这种活不下去的民间团队,在河北已经屡见不鲜,只不过尚未形成规模和联系,而宇文坚知道他们成规模的样子,那便是乞活军。
人总是有两面的,就看水往何处引。
奈何在洛阳打成狗脑子的司马们,正在把下面人推向另一条路。
大规模的流民风暴刮起来,怕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平息的,他们会像蝗灾般可怕,对各地的破坏也需要几何倍的时间去修补。
宇文坚此时不能策动天下,但若是能将河北的流民多安置一人,今后的对手亦能少一人。
能决幽州事的,只能找王俊了,不过宇文坚军令在身,轻易回不去蓟城,只好写信一份,送去卫景处,让这小子办事了。
卫景被鲜于六请到大宁楼内,端着八宝茶一吮,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道:“没想到这屠户日常看着节俭,这日子过得一点都不赖嘛。”
鲜于六将宇文坚的信递给了卫景,道:“我家世子想请卫公子做一会说客,这是世子的亲笔信。”
卫景本来混不在意,但看到宇文坚在信中描绘的蓝图后,不禁心驰神往了起来。
连口腹之欲都不顾的卫景一把拉住鲜于六道:“这种事情可做不得假。”
鲜于六笑道:“若是卫公子不信,可移步去质子营外瞧瞧,去冬,世子和质子们便开始整治土地,后续都是雇人耕作,现在去瞧,正是时节。”
卫景急不可耐的坐车去看,望着一垄垄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庄稼,就算他是外行人,也同样明白这里的地比别处要长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