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如此结果
听着远处的鼓噪,宇文坚抬头去寻,只见东西南三面有火墙围来。
“是晋军!”
“遭了!这里可不是幽州!”
苏恕延愤恨的瞪了段疾陆眷和宇文坚一眼,扭身喝道:“向北突围!快!”
段疾陆眷也立马起身,喝道:“往南突!”
望着迅速离去的两人,宇文坚果断道:“过桥,预备烧桥。”
三部有各自的想法,但很快石超率领的晋军就告诉他们,没机会冲起来的骑兵,就是箭矢的活靶子。
苏恕延和段疾陆眷的骑兵冲击,还没冲起来速度就被训练有素的晋军悍卒用强弩压住。
轻骑冲锋,还没到步卒阵前,就被箭矢射成了筛子。
晋军长矛连捅带砸,墙推之下无骑能挡。
随着三方晋军配合推进,不断挤压着胡骑的活动空间,他们身上的皮甲,可经不住晋军的强弓硬弩的造。
几乎每一次弓弦响,黑夜中呼啸而来的箭矢就能成片带走人命,两轮箭下来,恐惧之下也就没有勇士了。
眼瞅晋军的包围合拢,越来越多的胡骑不等军令,自己做出了选择,径直奔着宇文坚的浮桥涌来。
聪明人自然不止一个。
慌乱下的乌桓和段氏两部匆忙冲向浮桥,人们为了上桥互相推搡冲撞,奈何这只容两马并肩而过的小桥,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再加上人多的动静,桥体摇晃,踩踏落水者不计其数。
眼瞅着晋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冲不上桥的两部骑兵,索性开始扔了武器和负重,有条件的直接赤裸全身减轻重量,死死抱住马脖子,由战马驮着过河。
寒风刺骨,河水沁凉,这些人就算过了河,一场大病也在所难免。
瞧着承受力已至极限的浮桥,宇文坚和诸将严阵以待,任谁都不愿意提起烧桥的事。
最终也不需他们决定了,这种折腾下,没几个简易浮桥能承住。
难以承受重压的浮桥伴随着稳固绳索的崩裂,桥体在河面上断成数截。
桥面上的人马尽皆倾覆,只有几个幸运儿能加速游上断损的浮桥,跟其随波逐流,或许在下游能有机会讨活吧。
面对着满河的求救者,宇文坚望向诸将,道:“别愣着了,救人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自然有亲有疏,段部被救上来的自然远远多过乌桓人。
随着苏恕延和段疾陆眷等主要将官的放弃逃离,南岸上的两部胡骑纷纷投降,很快晋军就控制了局面。
“将军,按俘虏所言,他们的首领都逃过岸了。”
大胜却未斩将,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石超摆摆手,拄剑走到了岸边,他望着对岸一个个从河水里捞出来的胡人,眼里充满了戏谑。
就在石超享受着这场胡骑盛宴时,全员落汤鸡的对岸却有百余骑不动如山,瞧那迎风飞扬的大纛,一面绣着晋字,一面绣着燕字。
石超扭头问向导道:“那是谁的兵马?”
莫浪弓着腰笑脸回道:“是燕公世子所辖。”
石超赞道:“倒是有几分样子,奈何从贼!”
莫浪闻言,想起了先前桥南被揍的事,壮着胆子道:“将军说的没错,这燕公都是王俊给他讨的,原先的宇文氏也不过是一伙草原上的马匪罢了。”
石超瞥了一眼莫浪,看透了他的小心思,哼道:“宇文氏现在位列燕公,乃人臣之极,难道堂上诸公,还不如你个小小属吏看的透?
燕公世子不是你能侮辱的,滚!”
莫浪自讨没趣,赶紧陪着不是,退了下去。
收回目光的石超,仅以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叹道:“或许等大王继位,这天下就能太平了。”
“将军,我等已经打扫完了战场,是否准备渡河再击?”
石超摇头道:“今夜已乏,大王只命我等驱敌,并未允诺北攻幽州,退回县城,休整待令吧。”
“诺。”
眼见晋军一战后并没有过河的打算,而是押着俘虏,从容收兵而去。
作为一个从头看到尾的看客,宇文坚知道按晋军此次表现出来的战斗状态来看,绝不是普通胡部能抵挡的,奈何这些精锐,最终都要投到内战的漩涡里,真是令人不免唏嘘。
自家这次完全是运气好,若是跟其余两部同在河南,估计情形也比眼前好不了几分。
侧首望望正在救人的左右,到那时他们决然活不下几个的。
呼延乙那楼急匆匆跑来,禀报道:“世子,两位首领找到了。”
“走,去看看。”
宇文坚赶到时,苏恕延和段氏兄弟只穿着内衬,躺在岸边裹着几件干袍子御寒,一群人围着当风墙,就差打摆子了,可见死里逃生的滋味并不好受。
宇文坚一靠近便道:“兄长、苏将军,我已命人烧了姜汤,不如先去我营内暂歇,以解寒意。”
许是看见没事的宇文坚更气,苏恕延咬牙站起身子,喝道:“不劳费心!这事我定要上报将军府,咱们走着瞧!走!”
瞧着苏恕延带着残兵败将滴着水离去,宇文坚望向段疾陆眷,道:“兄长可别学这胡酋,我营中已经备下热食,供给大军。
一旦寒气入体将来定然会烙下病根,得小心提防啊。”
裹着袍子的段疾陆眷也顾不上狼狈,道:“如此便麻烦贤弟了。”
眼见段疾陆眷首肯,宇文坚招呼众人回营。
路上宇文坚看向惴惴不安的卜适,道:“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两部损失了近千骑,活下来的估计也是病秧子。
王公处必然要严查的,此事决然捂不住,我也会如实上报。
你有什么想法没?”
两眼空洞的卜适此刻早已六神无主,赶紧道:“世子救我啊,救我啊。
谁能想到冀州会发兵来啊!”
宇文坚暗叹一声倒霉的孩子,出主意道:“为今之计,你还是早一步回蓟城请罪,以求明公能念及旧情,从宽发落。
要不然一旦苏恕延和段部将事情先报上去,先入为主下,对事情必然没有什么好处。”
卜适脸上填满了肉眼可见的痛苦,挣扎两息,终是点头道:“我这就连夜赶回去,希望罪我一人,莫牵连族内。”
对此宇文坚亦无可奈何。
眼见卜适踟蹰不去,宇文坚知道他心存顾忌,道:“你家车队就先留在营中吧。”
卜适闻言难制热泪,抱拳一礼,打马消失在了黑暗中。
宇文坚眼中黯淡,卜适一个亲卫长,天天伴在王俊身边,连他都对王俊能宽恕自己没啥信心。
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些一条道走到黑了,可惜邻居宇文坚又搬不走,属于没得选呐。
蓟城将军府内,王俊拿到南线战报,踱步在堂内大骂道:“都是一帮蠢货!冀州那么大一块地方,偏偏把骑兵尽数聚集在河岸边,这不是找死吗?
真是气煞老夫!
蠢!蠢!蠢!”
堂内枣嵩、崔毖等人纷纷垂目不语,这事对幽州来说是损失不大,侮辱却是极强的。
眼瞅着祁弘进堂来,王俊不悦的哼道:“问出原因没有?”
祁弘道:“是卜适请宇文坚去并州接家族入幽,回程时被苏恕延手下盯上。
宇文坚驱兵打退了苏恕延麾下的迄木拓,苏恕延气不过,带兵去寻宇文坚的晦气。
两军对峙时,段部主动插了进来,最后被石超抓住机会,在河南的岸边,驱禁军围杀三部骑兵,遂酿成此败。”
王俊拊掌道:“好极!真是好极!
宇文坚出私兵,苏恕延见财起意,内斗劫掠,段疾陆眷强插一脚,皆是一帮目无法纪的胡蛮匪类!”
想起三胡部先前弄来的数万人口,作为此事的主管,崔毖出声道:“彭祖,这次你是不是有些太敏感了,胡部历来散漫无纪,此次又多死的是胡人,不如小事化了,翻篇算了。”
王俊冷笑道:“小事化了?你知道这消息传到洛阳,城里本就守不住的长沙王,会不会直接投了?”
崔毖惊道:“这,不会吧?”
王俊此刻没半点心思解释,直接道:“祁弘,你亲自南下,去南境统摄三部,胡骑不够的,就让他们本部出人补齐。
告诉他们,再敢内斗,老夫就让他们部灭人亡!”
祁弘抱拳道:“末将遵令。”
随即王俊又道:“三天后老夫会再派一万幽州军南下,同样归你节制,准备作战吧。”
众人一听王俊这话,立马感觉不可思议,只是千骑损亡而已,况且死的还不是自家精锐,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王俊瞥了诸人一眼,道:“我们这次等于送给司马颖破城的钥匙了,洛阳怕是要守不住了。”
崔毖扶须道:“若是如此,三胡部就不能一味的压制了,也要给他们一个出气的地方。”
王俊眼神一冷,问道:“你待如何?”
崔毖道:“彭祖不妨舍弃一个亲卫长,将罪责归于一人,再厚赐三部以解其怨,团结其继续替咱们卖命。”
闻言王俊不假思索道:“如此也好。
祁弘,你去赐死卜适。
告诉三部,若不是他从中挑唆,局面不至于此。
另外将军府赏赐三部各百匹绢,钱一万。”
祁弘眼露不忍,无奈抱拳应命。
府内的偏堂内,卜适坐在榻上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突然屋门哐当一声打开,阳光打在卜适疲惫的脸上,愈发显出几分狼狈。
顶着阳光睁开眼的卜适瞧见祁弘,赶紧起身急问道:“祁主簿,将军可是饶过我了?”
面露不忍的祁弘摇了摇头。
卜适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般,缓缓瘫坐在了软垫上,他勾着头呢喃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祁弘道:“还有什么遗言?兄弟一场,能帮则帮。”
卜适摇摇头,道:“二十年跟随都落得如此下场,人死如灯灭,还能奢求什么呢?”
祁弘点点头,一挥手就有两个府中亲卫上前。
“得罪了。”
卜适绳索上脖,很快便没了生息。
祁弘见亲卫试鼻息,点头确认后,他转身出屋,吩咐道:“派人送去卜氏族内,好身安葬吧。”
跟王俊猜测的不差,司马颖在得到石超的捷报后,听信属下谋士建议,将俘虏尽数砍杀,将头颅抛进洛阳,宣称王俊已经败北。
一时间本就因为缺粮而人心惶惶的洛阳城内,再次遭受重击。
对洛阳高层来说,司马颖已无后顾之忧,暗中称量的东海王司马越,心中天平倾斜,他联络禁军将领,将长沙王司马乂囚禁,洛阳遂降。
北岸大营内,宇文坚望着卜成道:“丧事都准备妥当了?”
卜成点点头,伸手擦了擦泛红的眼眶,道:“都妥了。”
宇文坚沉声道:“那就好好送你大哥最后一程吧,别留遗憾。”
卜成望着宇文坚,道:“世子,我比你年长两岁,但事情却不如你看的通透。
你说我大哥二十年的追随,就落得个这下场,值吗?”
宇文坚心中噎了一下,顿了顿才道:“值与不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若是还执着于此,你卜氏怕是很快会大祸临头。
要学会忘记,好好的活着,才不负你大哥保全族人的牺牲。
不然若是他全然不顾,独自而走,此刻你们也在幽州落不下脚来。”
卜成擦着泪道:“这我醒的,仇我没本事报,扶养大哥的儿女我责无旁贷。
估计大哥留下来的肥地我们也守不住,还不如趁着大伙还念着香火情,早早变卖了,换个地讨生活。
此事还请世子帮忙。”
闻言宇文坚不免在心中高看了卜成一眼,能果断取舍的终究是少部分人,至于想借着自己的名号自保,怕是作用堪忧,给面子的看着是燕公世子,不给面子的啥也不是。
人死为大。
宇文坚起身道:“我会让大宁楼的人联系你的。”
卜成眼里闪过几分惭愧,抱拳道:“多谢世子成全。”
看着卜成出帐,宇文坚坐回榻上,侧首望着帐内堆着的绢和钱,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不过很快宇文坚就没工夫来想这些了,对手总不能只挨打,不还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