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缺失的春天
在男爵领地想到的破局之法并不复杂。
只要这个世界开采魔力结晶的生产技术不提高,魔力结晶供给量不出现飞跃式跃进,那么李鸣的魔力结晶供应链就一定是脆弱的。
无论他逃去哪里,采用什么形式,只要还在尔顿王国范围内,就无法改变这件事的本质。
他的目的牵扯的利益太高,他的身份又太过低微,可想而知,为了不让自己摔下去,他在未来一定会继续杀人。
如果这段命运有人操控的话,那个设计者一定是个傻逼。
从梅德罗斯堡垒到库迪利亚地区的剧情套壳之后无限重复,直到李鸣掌握的魔力结晶量达到尔顿王国魔力结晶系统的上限。
届时他会面临更多个主教级别的强敌,也许就是教会和法师协会那些掌握了魔法武装力量的人。
但如果魔力结晶遍地都是,魔力结晶供应链脆弱的毛病就迎刃而解。
改进魔力结晶生产技术是对整个人类王国的生产系统的重塑,会直接提升这个文明的层次,李鸣有足够的时间做到。当然,那又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不可控,更加危险。
但是李鸣就不想把自己搞的这么危险,他只是想好好生活。
这看似无解的局面实际上并不需要李鸣攻克,想到这一点需要一些超然的灵感:他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抵达终点。
从梅德罗斯堡垒兜兜转转来到库迪利亚地区,几百公里的距离,一年多的穿越时间。回到那个刚穿越过来时的雨夜里,那时他因强烈的恐惧诞生的想法终于在穿越后一年的8月化为现实。
李鸣要一次性抢到能让他活过一百年的魔力结晶量,然后找个春暖花开的地方龟缩起来。
魔力结晶供应链的风险依然存在,但是被转移到了别人身上。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人需要魔力结晶。
观测外部局势靠人类文明正常的商贸和人们自发流通的消息。
等到下一个一百年,再出去抢。
计划的难点在于如何抢,幸运的是,人类愿意为战争提供足量的军火。
尤其是贝纳维德斯教宗国。
他们可能利用龙族的契约掌握了某种依赖魔力结晶的施法技术。
李鸣一开始以为亚尔法师的论文会开启超距施法的前置技术路线,然而没有,超距施法必须要足量的魔力浓度,就像李鸣在天人的世界中做到的那样。
在超小型的魔力结晶粉末中进行魔力连锁,技术难度超过当前艾瑟拉世界人类的技术上限。
龙有全然不同的施法路线,它们可能掌握了魔力的另一个侧面。
龙族,值得注意。
与麻烦的龙族相比,解决魔力结晶问题不过只要李鸣再给帕布洛写一封信。
他要威胁她演一出戏。
他们把战争影响规模稍微做一点提升。
菲格罗亚伯爵会在李鸣的要求下放开其他两个边境重镇的防御,帕布洛领兵直接打到经济城市后面,给老国王来个火上浇油。
战争将虹吸影响范围内的所有魔力结晶和金钱。
涌向李鸣方向的魔力结晶量将远超电灯生意和菲格罗亚伯爵夫人的拙劣计划无数倍,他会以一场无法追查的大战役作为掩盖,在最后时刻一次性把全部的魔力结晶卷走,消失的彻彻底底。
魔力结晶等价的金钱亏空李鸣没办法凭空变出来,那将成为一个事实上的亏空。
在技术没有进步的情况下李鸣这么做本质上是在剥削这个世界的普通百姓,尤其是那些比奴隶过得好,但又没有绅士阶层那么好的劳动力核心群体。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是穿越者。
可是谁他妈在乎呢?天人在乎吗?哈哈!!
李鸣会留普通人一条命的,他们有能力挺到下一个100年,那时他们应该恢复了一些元气。
那时候老法师的家族,帕布洛的家族,以及罗奇的战阵法师团,又会把这个过程重新再来一遍。
这些邪恶的想法从男爵领地回来的那天就在李鸣脑海里有了雏形,他回到小黑屋里审核着计划里的漏洞,一方面是确实有这个必要,一方面是自身身份在罗奇老法师的有意沉默之间产生了矛盾,另一方面是男爵的女儿不愿见她,让李鸣本就糟糕的心理状况雪上加霜了。
对付这个情况,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一点儿缓冲时间,让他自发从主教的阴影里走出去。
李鸣并不知道男爵的女儿正在找他。
她没有在伯爵府里见到李鸣,便把主意打到了维姬身上。
维姬算资料的时候她会热切的来帮忙,维姬和商人们打听消息的时候她说不定就出现在她的身边。
在女孩之间,她的单恋还是一个秘密。
维姬当然不愿意带她去见李鸣,因为她自己和李鸣的关系都还没恢复如初。
要让他像以前那样信任维姬需要安静的时间,这个时候任何变数都会让情况产生维姬无法掌控的变化。
男爵的女儿软磨硬泡,维姬坚持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没有办法不同意。
那时,缩在小黑屋里的李鸣已经开始怀疑维姬是否卷款跑路。
他谨慎的编排着自己的计划,计算着要杀多少人,会对经济系统造成多大的冲击,发生饥荒的概率有多大……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叩门声出现在维姬身高的位置。
那天吹着大风,夏日压抑了一整个热天的焦躁不安化作大风和乌云,似乎要赶在夏天离开之前宣泄最后一场暴雨。
“进。”
李鸣的胁迫信接近完成,紧闭的窗户在风压中颤抖个不停,吵的他眉头紧皱。
借着窗户落进房间的冷光,他发现墨桶里又没了水。
他打开窗子,想用外面的冷风吹一吹自己身上的阴郁气息,却没想到维姬开门的瞬间门内的空气瞬间和走廊外的空气形成了对流。
满桌的稿纸如受惊的鸽群飞散,一张稿纸瞬间粘在李鸣面孔上,剥夺了他的视物能力。
他揭开脸上的破纸,低声骂了个“操”,回头刚好看见两个女孩站在房门入口。
维姬站在右边,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白金色头发的女孩。
走廊外的冷光在她的背后描摹着她纤细的轮廓,素色的长裙在狂风中紧贴着她的小腿,下面的白袜若隐若现。
袜子上绣着许多白色的小花。
从小腿到脚踝有三四朵,随着裙摆扇动,时不时又锐减到脚背上的一两朵。
他抬起头来。一个美丽的女孩面带微笑,致命的年轻焕发出一种李鸣不具备的活力。
在李鸣已死亡的躯体中,那感觉让李鸣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他马上意识到,那正是三个月前他给她写信的诱因。
冷风透过兜帽,在李鸣的颅骨里乱窜。
空气中没有别的味道,但李鸣又嗅到了那封自己没收到的回信中,那必然存在的芬芳。
男爵的女儿屈膝行礼:
“好久不见,约德尔法师,我在等你回信。”
风声呜呜响个不停,这瞬间李鸣真希望自己没有听清。
窗户吹过来的风儿推着他向前走出一步,但是李鸣也不知道自己走过去干嘛。
他忽然之间和写胁迫信的那个自己不同了。
具体什么不同?
什么导致了他的变化?
集团心理学?心理层面发了情?内心的不安形成的依赖感造成了错觉?还是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穿越者代表了太多支撑李鸣人格的信念?
他说:
“出了点儿事,没办法给你写。现在那件事解决了。你想听什么?我们可以再聊聊。还有时间。”
在雷声,溅入屋内的雨水和狂风之中,谁都听得出来这是谎话。
但她理解他,这段日子她很难过,李鸣又何尝不是呢?
她弯腰从地上把李鸣散落的稿纸一张张捡起来。
维姬愣了一下也从走廊外把稿纸捡起来。
不过她趁机偷看了一下。
上面写着一些混乱的图画和算式。还有成套的威胁的词组。
女孩黏在额头上的那些不服帖的绒毛好久都没有打理了,它们似乎不想让她和李鸣见面,在她抱着稿纸走过来的时候就匆忙遮住她的额头和眼睛。
她用手背拢了两下,头发还是往眼睛那儿飞。
她看不见地面,房间又昏暗,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停在他的身前。
她红了脸,马上又抬起来,露出情非得已的笑容。
两人同时错开观察彼此神态的眼睛,她是因为李鸣的面具说了太多,李鸣是因为她那红扑扑的脸颊上的表情自己上辈子并没有见过。
这时,李鸣背后的那扇窗子在狂风中发出急促的战栗。
它尖叫着从锁扣里挣脱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拍击到墙上,摔个粉碎。
女孩顾不得其他,她连忙冲过去把窗户按住,同时指挥李鸣帮忙:
“窗户!”
李鸣不至于反应不过来,举手之劳。
他甚至都没有主动去抓,窗户自投罗网似的撞进了他的掌心。
两人捏着一扇窗,合力关紧,扣上锁扣。
房间里乱跑的冷风消失了,一种古怪的情绪又开始在李鸣的心中酝酿。
说起来有点可笑,不过李鸣意识到自己上辈子从来都没有和漂亮女孩在大雨天里关一扇窗。
他现在能确信三个月的时间没有对两人的关系产生不可弥补的影响。
男爵女儿的变化甚至不如李鸣和维姬之间的变化夸张。
她还抱着那些稿纸不知道要抱多久,李鸣好笑的说:
“你抱那么紧干嘛,还担心它们湿了?放桌上就行。”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孩眉头一皱,说:
“作为约德尔法师的好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鸣想起她的信,那上面的落款正是“约德尔法师的好朋友”。
他忍俊不禁:
“好朋友算真正的名字吗?你好像从来都不愿意正式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朗格尔。”
“这是男爵的姓,我又不是蠢。
告诉我吧,你的名字。”
“那就对了,约德尔法师!”,女孩严肃的在李鸣硬邦邦的胸口锤了一下,她大概是在模仿教堂旁边的士官训话:
“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那我也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
两者间的距离本来就因为关窗户够近了,这么近的距离,她连拳头都挥不开。
那一拳又轻又软。
李鸣想起来自己理论上知道怎么讨女孩欢心,他说:
“叫我李鸣就行。”
女孩勇敢的看着李鸣,道:
“埃丽莎。”
李鸣耸了耸肩:
“好吧,就埃丽莎。你还记得你的那封信吗?《电灯倾销的地域性差异受文化迁移的影响》——当时里面写了什么?你是怎么抨击我锐利的论点的?我的那些论点可不容易找到破绽。”
也许本就无需漆黑房间里的谗妄和数不清的魔力结晶安慰。
谁都会喜欢和朋友吹牛逼,面对这个比罗奇,老法师,维姬,乃至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聊得来的朋友,李鸣可以和她聊聊。
就聊点大家都愿意聊的东西。
埃丽莎红扑扑的脸颊立即变得认真了起来,那封回信里也许确实写着一些严谨而且相当宏观细腻的笔迹。
这个小小的房间根本容纳不下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无数怎么也说不完的话题。
李鸣带着埃丽莎向走廊走去,维姬站在房门旁边的阴影里,李鸣注意到了她,但马上被埃丽莎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维姬侧身给李鸣和埃丽莎让开离开的空间,埃丽莎也瞟了她一眼,她那一眼更过分,让维姬本能的低下头。
李鸣和埃丽莎走了,维姬还孤零零的站在房门边,她恭恭敬敬,一点儿也不敢动弹。
就像一个不必要的奴隶。
维姬转头望向走廊,那上面的风更大。
所有的窗户都呜呜呜呜呜的叫个不停。
雨滴打在窗户上,像小冰块一样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庄园里的草坪在白色的雨水中飘荡着,对聊到一起的李鸣和埃丽莎而言,到处都有有趣的新鲜事在发生。
他们边说边笑,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可能注意到维姬阴影中的表情了。
如果能给维姬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带埃丽莎过来。
她伪装成很在乎她的样子。
但是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她,从一开始就是。
维姬回过头,看着李鸣在伯爵府里抢来的,黑漆漆的房间。
痛苦迅速在她残留在黑暗中的香气里有了具体的形体。埃丽莎·朗格尔成了维姬生活的透镜,深藏维姬内心的,不自然的扭捏和对生活的疑惑,在透镜之下一览无遗。
她从出生起就有了她无法拥有的一切。
包括姣好的面容,对万物的关心和充满魄力的智慧。
就连命运都对她额外关心,允许她用一些廉价的玩意儿换得维姬甚至都不了解的商品。
她惺惺作态的脆弱来自一条死掉的人命,那个死在巷子里无人问津的女人死前甚至都不是处女!
令人直犯恶心。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就距离伯爵府不过两百米的位置就有奴隶因为身体原因被无情扔掉,埃丽莎借用她贵族的身份任性的编织着一个个诱人的谎言,空虚时她是来教堂的平信徒,无聊时她的女孩们的好玩伴,痛苦时她是知书达理的俏佳人。
那她算什么?
维姬算什么?!
她辞掉了他不信任的副手,全心全意为李鸣办事,却甚至不知道约德尔是他骗人用的假名!
她以为他们——维姬低下头,喉咙中的灼烧感让她无法呼吸。
她张开嘴,靠在墙壁上,让眼眶里的泪水不溢出来。
这个姿势让她的呼吸更加困难,她急促的呼吸着冰冷的雨气,想要呼叫,叫下人来帮忙,但她既不愿意再把自己和低贱者放在同一位置,又不想让自己丑陋的样子被李鸣和埃丽莎看到。
她终于又发出了那种幼鼠一般可怜的尖叫声。
久经锻炼的身体帮不了她,她强忍着泪水,跑到窗户前,手掌颤抖着把窗户打开。
埃丽莎在桌子上整齐叠好的稿纸瞬间被狂风吹得满屋都是,狂风灌进维姬喉咙里,无情拍打在她脸上的雨水形成密不透风的水膜。
闪耀的闪电怦然击发,维姬大口呼吸,那在雨云中怒吼的光芒来自另一个似曾相识的黑夜。
她双眼紧闭,企图感受李鸣和埃丽莎口中高谈阔论的理论,耳中一遍遍回响的却是自己和李鸣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怒斥的,令人不安的骂声:
“我问,你答。”
一个仿若初生的灵魂,对这个世界的不了解与维姬别无二致。
那时的李鸣,连什么是“法师”,都需要维姬一个词一个词的,亲口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