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女帝传之瀚海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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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分歧

幽咽轩近年来鲜少人来人往,白玓瓅也曾听母亲提过当年冷清泉在时的荣景,而现在这里不过是一出被人遗忘的院落,无人问津、门可罗雀。也正因如此,白玓瓅在其中做什么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找出一套属于冷冰湶的淡青色罗裙与衣衫,将半披的头发束起来做了个不起眼的侍女髻,找出一双素色的绣鞋换上,又用胭脂在双颊和唇中上点上一点,再用指腹慢慢晕开,在铜镜中审视了一会儿自己的剑眉,拉出几缕头发遮住半张脸,本来已经准备出门,但又没忍住回到铜镜前,拿起那支新柳色的珠钗在头上比了比,最终还是插进了发髻里。

出门后白玓瓅一路沿着映莲池边缘,尽量低头快步向前,一边走一边回忆刚才观察到那个珖国男子离开的方向,儿时白玓瓅经常被母亲带回青莲台,那时候他在青莲台中肆意玩耍,因此他明确的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并未往日招待客人的院落,反而远离青莲台中心那些喧嚣之所,白玓瓅倒也不想深究国主的用意,毕竟珖国与琳琅往日也有不少摩擦,两国之间秘辛甚多,但其他的事白玓瓅可以不去深究,如今事关大荒氏韩姓本家,是与冷冰湶有血缘关系的人,自己又有琳琅国君血统,如果以原本身份前往,必然惹人怀疑自家母亲与父亲背后用心,因此白玓瓅才选择乔装打扮先行试探,只身前往探听对方的所来为何。

一路上白玓瓅都在盘算见面之后要如何引出引出自己的问询,对方看上去不比自己年长多少,不过既能作为与琳琅断交许久而被派遣前来的珖国使臣前来,量必在珖国朝堂也有不低的地位,无论珖国派他来究竟意欲为何,白玓瓅都好奇对方的目的是否与冷冰湶有关。

转眼之间白玓瓅已经来到映莲池尽头的一处小筑,小筑近旁的荷花正次第绽放,远远地就能望见小筑接池水的回廊处,刚才遇见的男子正侧坐在池边的廊座上投喂池中的锦鲤,白玓瓅放缓脚步,慢慢走到对方近前,男子身侧站着一名面无表情的男子,年纪比坐着的男子更长一些,在白玓瓅出现在他们视野之后便戒备的望着他,在白玓瓅意图接近之后便想上前阻拦,却又被正在喂鱼的男子摆摆手赶回原处,但面对突然出现的白玓瓅还是保持着戒备。

白玓瓅假装没察觉对方的敌意,在几步之外向着这位青年使臣施礼,他回忆着珠玑姐姐教导自己的宫中礼仪与叮咚对外人行礼的语气,恭敬道:“韩公子,冰湶公主派我前来问候一声。”

韩濯瀹转头望着白玓瓅,他皮肤极白,透着一种近乎冰雕玉琢般的剔透质感,这一点也与冷冰湶如出一辙,但他的眉眼极其清淡,看他时如同隔着一层朦胧氤氲的水雾,整个人的轮廓都像是在水汽中模糊了棱角一般,显得渺远而清冷。他对这突然以问候名义而来的侍女有些好奇,自己虽确实为某件事前来,但是表面上自己也并非主宾,入住青莲台便自请住进了位于角落的小筑,也是为了图个清静,刚才也不过是在冷冰湶门前驻留了一会儿,还未见国主派人前来探口风,反而是冷冰源打发个侍女前来,实在让人玩味。不过也有可能,这人并非真的侍女,而她身后究竟是谁也未可知,只是打着冷冰湶的幌子,哪怕行刺……也有个背锅的由头。

思及此处,韩濯瀹反而觉得无趣起来,抬了抬眼问:“她想知道什么?”

白玓瓅没想到对方并未对自己的身份起疑,难道是觉得自己即便是国主派来的也无所谓?不过既然男子没有否认珖国出身,也没否决“韩公子”这个称呼,那么必然是珖国王族分支,可能会对清泉舅母的去向略知一二,毕竟关于韩清泉的去向,不论是自家爹娘,还是琳琅自国主到百姓都三缄其口,旁人即便谈起也尽是些诋毁之词,白玓瓅只能借由他国之人打探一二。

“公主欲问询……”白玓瓅顿了顿,接着问:“清泉夫人,是否回过珖国?”白玓瓅尽力保持语气的谨慎与谦卑,对于清泉夫人的过往,珖国与琳琅都存有极深的芥蒂,现下以侍女身份掩饰,更要尽量恭敬。

韩濯瀹望着面前的小丫鬟,对方十几岁年纪,看上去比同龄女子更高一些,只不过衣衫打扮却透出隐隐的违和感,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半低着头,看似恭谦,问话的语气却又略显生硬,如果真是国主冷霜华派人试探,这种掩饰未免过于粗糙。韩濯瀹看了眼他的罗裙和绣鞋,虽然看上去极其朴素,但罗裙上有暗针绣染,鞋子上绣着的莲花所用丝线也不该是一个丫鬟负担得起的,不太明显但又是明晃晃的越制,在一心复兴瑎国旧礼的琳琅出现反而让韩濯瀹更好奇来人的身份。他开始回忆起前来琳琅前几个月夏弈秋便开始着手调查琳琅重臣与宗亲相关事务,同时逼迫自己记下各项事宜,稍有怠慢便提起当年不受琳琅前国主重视的冷霜华,仅仅是出使了一次珖国便与公主韩清泉私下定情,之后韩清泉更是带着大夫人留下的家私与其私奔,因此震惊两国,也为后来冷霜华继任琳琅国主提供支持,这也是导致珖与琳琅多年断交多年的诱因,十年前韩清泉诞下冷冰湶不久之后,却又与他人私奔,两国反而因此逐渐恢复了邦交,其后冷霜华又迎娶了涟漪夫人,生下一名男婴,面前的侍女看年纪应比冷霜华的一双儿女年长,言谈之间气息沉稳,全然不像个被厌弃公主院落间的侍女,举手投足间隐隐带着些许贵气他回忆夏弈秋要自己重点关注的几个人并重合资料中的描述,其中白云逸的儿子倒是和眼前的人有几分相似,韩濯瀹心中已有定见。

他并不打算隐瞒自己所知之事,清泉夫人究竟如何两国人各有定见,除了她曾为珖国贡献的,其他那些在珖与琳琅也算得上是人尽皆知。

“韩清泉并未回过珖国。”韩濯瀹淡然回答,丝毫不在意是不是用了尊称,虽然韩清泉是自家长姐,但自己与她年龄差巨大,自己懂事后也未与她有什么交集。对面的侍女仿佛不信似地皱皱眉,韩濯瀹张开手掌将余下的饵料全数撒出去,又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终于转过身面对白玓瓅,他们两人一坐一站,韩濯瀹表面静默淡然,突然运起炁韵。

骤然出现的威压几乎压得白玓瓅喘不过气来,几乎一瞬间就逼得白玓瓅想马上转身逃离。白玓瓅将大拇指按在食指上,近乎自虐地扣着自己的皮肤,以将要扭断手指的力度激发出疼痛,控制着自己的炁韵构成屏障阻挡对方炁韵的侵蚀,同时强逼自己不要逃离,对方重重叠叠的炁如同雪崩时撼天动地的冰雪一般压下来,白玓瓅的身体提醒他赶紧逃跑,但精神确定这几乎被雪崩溺毙的重压不肯离开,他的炁在脚下逐渐凝结成冰,他将自己死死钉在原地不动,白玓瓅保持着直视对方的动作,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冷冰湶就有可能……抱憾终身……

白玓瓅五岁那年首次随母亲回青莲台,大人们总是说着无聊的、让人听不懂的话,母亲要做的事很多,根本没时间亲自照管自己,白玓瓅只身偷溜出来玩,一个人在映莲池边疯跑疯玩,伴游的侍女们跑不过他,不一会儿就被远远的甩在身后,之后发现了一座石头假山就又跑去攀爬,玩累了就在石头假山的缝隙之间睡着了。

惊醒白玓瓅的是一阵哭声,那时天下起了微微细雨,那哭声幽咽如同阻塞的泉眼,声音如水波一般在雨幕形成层层波光的涟漪,即便明知那是呜咽声也让人心肝微颤,白玓瓅从石缝间爬出来,在假山之间寻找哭声的来源,假山内里如同迷宫,循着声源却总是被山石阻隔在外,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白玓瓅爬上假山的最高处,冒着跌落的风险向声源处移动,那时白玓瓅刚刚开始联系炁韵,只会一些武艺身形,但那时他却完全无暇考虑其他,他听见那哭声,即便哭声确实如同仙乐般动听,他也不能对其中蕴藏的悲伤置若罔闻,他最终跳到了距离声源最近的那方假山山石上,虽然手上已经鲜血淋漓、身上也尽是磕伤也全不在意,他趴在假山中围成的一小方天地之上,探头望着下面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出声道:“你不要哭啊,我陪你玩吧。”下面的女孩仰起头,脸庞静美如美玉精雕细琢而成,她的唇色很淡,如同初绽的荷花花瓣,柳叶眉下是一双莹莹带泪的杏眼,白玓瓅望着她,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异……

白玓瓅咬紧牙关散开身前自我保护的炁韵,在脚上的霜雪略有消融之后便向前踏近一步,雪崩般的霜雪仿佛在眼前结成冰壳,韩濯瀹轻笑,一瞬间重压的炁韵袭来,白玓瓅立马被压得双膝跪地,无法再动一步。

“千岁。”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随着那一声呼唤,白玓瓅只觉得身上重压炁韵在一瞬间消失了。

白玓瓅转过头,身后站着一名青衣女子,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唯一能让人察觉出情绪变化的只有微微挑起的眉毛。

“我可没想杀他,你说是吧?商离唤。”韩濯瀹似乎有点萎缩,女子看上与他年纪相仿,却显得更加沉稳,最起码……没这么恶趣味的坏心眼。

女子望向一旁被称为商离唤的侍卫,商离唤却低下头没接话,夏弈秋无奈地叹口气,问白玓瓅:“你还好吗?”

白玓瓅并未回答,而是继续向韩濯瀹追问:“那还有人见过清泉夫人吗?”

韩濯瀹看他的眼神一瞬间带上了薄怒,如果说刚才只是猫玩弄孩子一般的试炼,那么现在他已经带上了些许杀意。

“她在问你话。”

“我也在问你话。”

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旁成为这段对话导火索的夏弈秋反而嗤笑出声。

“千岁……还有这位……侍女,还真是会在奇怪的地方出奇的拧巴。”夏弈秋说完走到白玓瓅面前微微俯下身说:“那既然是我先问你,你也应该先回答我才对吧?”白玓瓅看着面前的女子,微微放下刚才与韩濯瀹对立的戒备,回答:“我没事。”

夏弈秋回身笑着看着韩濯瀹,她似乎并不常笑,但笑起来的时候就如春风化雨一般,有着让人动容的魔力,韩濯瀹眼神微动,语气还是有些不耐烦,但就还是乖乖回答了问题:“韩清泉自从十多年前叛离珖国私奔到此,皇兄就早已下了禁令,令其终身不得返回珖国,伺候珖国还与琳琅断交数年,直到三年前韩清泉的母亲思念成疾,沉绵病榻之际皇兄念及她对我与皇兄的教导之恩,感念长辈舐犊情深,着人千里传书接冷清泉回珖国见她母亲最后一面,却得知她又择他人私奔,已经不在琳琅。”韩濯瀹描述地轻描淡写,但言辞之间对韩清泉却带着深深的揶揄,回答过之后他又挑眉冷哼反问道:“你又为何要代冷冰湶来问这些?”夏弈秋也望向白玓瓅,刚才若不是夏弈秋出言阻止,以白玓瓅与韩濯瀹炁韵的差距,白玓瓅毫不退让必然会被韩濯瀹的炁韵压死在此处,这也更让她好奇:是什么让一个人如此执拗?

白玓瓅垂下眼,想起五岁那年对视时那双眼睛,缓缓回答;“我这一生一世,再不愿见她垂泪。”那一年,白玓瓅虽然没有听大人们的无聊商谈,但是他能看见四处装点的仆从,能听见百姓们谈论国主要迎娶四大商贾家族谈家的独女,能看得懂母亲收到的婚宴请柬,能察觉到被当做中心关注被称为“世子”的小小婴儿。他知道自己有个表妹,一个自出生还是就无人在意的表妹,一个只能在众人忙碌时躲在假山里偷偷哭泣的表妹。

韩濯瀹审视着白玓瓅,这个假扮的小丫鬟似乎回忆起什么,她的眼瞳本就异常清澈,现下更像澄澈如同空明如洗而又容纳一切的天宇。

夏弈秋注视着韩濯瀹,在等他最终的决断,早在被派遣进入出使之前,夏弈秋就为他分析了当前天下大局,告知过他可能遭遇的种种,此种情况当时也有预设,只是没想到最先找上门求助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执拗的孩子。

韩濯瀹想了想回答:“我倒是可以带冷冰湶离开,无论韩清泉背弃了多少人,那些错也不该由她女儿来承担。”

白玓瓅眉头一皱,突然仰起头:“表……公主不会前往珖国。”

“咦?”这下轮到韩濯瀹疑惑,面前的侍女看上去明明非常在意冷冰湶,竟然不期待自己带她离开这个让她备受冷遇国度,之前这个侍女百般问询,竟然只是想得知清泉夫人的去向。

“清泉夫人并未承担自己的罪责,才让公主处境尴尬,但琳琅并非全无公主容身之处。青莲台还有公主一方院落,琉璃馆却不一定有公主一张枕席。”白玓瓅仰着头望着韩濯瀹,目光还带有些许挑衅。

“呵,小小年纪倒是个记仇的性子。”

“有仇不报非君子,再说王爷您出访到此,必然不宜久留,现下不在嘴上讨些便宜,到时候您回了冰雪之国,山高路远,我……奴婢也不好千里迢迢前去珖国挤兑你。”白玓瓅回嘴,哪怕刚才险些被对方的炁韵逼得几乎结成冰雕。

“这棱角分明的样子,倒比刚才那副憋屈的样子好看些。”韩濯瀹倒没生气,他一贯更喜欢说实话的人,兄长曾经教导过自己:若想听别人说实话,便要有容人之量。

白玓瓅没料到韩濯瀹会是这个反应,反而有点怀疑地皱起眉。

“放心,我不会带走冷冰湶的。”韩濯瀹莞尔一笑,他本就生的俊美,这一笑更让人移不开眼。白玓瓅眨眨眼,反问:“你可当真?”

“自然是真。”

目送白玓瓅走远,夏弈秋才转过身叹息地问:“你又何必骗他?”

韩濯瀹面向映莲池只留给夏弈秋一个背影,远眺阴云逐渐密布的天际笑着回答:“我只答应不带冷冰湶回珖国,但若冷冰湶被当作礼物送到珖国,可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