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外援
墨砚放下手中的菜刀,白玓瓅这才注意到他是个左撇子,他又去一旁水盆里洗了个手,还用了点皂角,此时他除了那句“什么”之外还什么都没问,似乎要准备停当,才能继续对话。
将手擦干之后,墨砚在站在白玓瓅面前,白玓瓅也从窗台上下来,同时注意到墨砚虽然站在自己面前,但是并未站得过近,墨砚本就比同龄人更高,因此不会站得太近,以免给对方造成压迫感。
“你为何要让我跟你走?”墨砚发问,确实是他最好奇的问题。
“你能看到,这件事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不能放你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白玓瓅说得坦然,这是最好的办法,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
“你不信我?”墨砚继续发问,白玓瓅皱皱眉,有点摸不准是不是自己传达有误,对方竟然先在意信任问题,两人相处不到一日,即便自己救了他的命,但人心隔肚皮,对方掌握着几乎能影响自己一生的秘密,彼此之间一点利益牵扯也无,白玓瓅无法交付自己的信任。
“我不能用这件事赌你的人品。”白玓瓅回答,言下之意其实是你我也没有太熟,不信任才该是常态,两人之间还远未达到可以互相信任的关系。
“但是之前我回答你不会说出去时,你放开了我。”这下轮到墨砚有些不解了,之前对方想杀自己时分明因为自己的一席话收了杀心,怎么此时却说两人之间并无信任关系呢?
“那是权宜之计。”白玓瓅眉头锁得更深,在想是不是村民都有这样淳朴天真的一面,竟然这么容易笃信他人。
“但我信你。”墨砚一句话反而勾起了白玓瓅的好奇,不明白对方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信我?”信我什么呢?信我救过你一次便能给予你信任?还是信我出身导致难以直接灭口?
“信你不会杀我。”墨砚回答,说得坦坦荡荡,白玓瓅察觉不论是之前自己杀死他时还是现在,他对自己的态度始终未变,依旧是坦然而诚恳。
“哈,你是不是忘了我用一根碎汤匙就能杀你?”白玓瓅歪着头反问,自己并非全无杀他的能力,只是……暂时没有非要知他于死地的理由罢了。
“你当时只是着急,因为不知道我是否将这件事告知他人,你在逼问我,不是真的要杀我。”墨砚回答,这点他倒没分析错,白玓瓅当时逼问的成分确实要大过杀心,即便真的要堵住谁的嘴,优先的也并非面前的墨砚,而是他告知的人。
白玓瓅沉默,反而是墨砚继续说:“其实你提这件事时,我先感到的是气愤。”
“为何?”白玓瓅不太懂,可以理解他对未知生活的恐惧与离开渔村的不安感,但是气愤?自己明显能带给他更好地生活,为何还要气愤?
“你不想搅乱你的生活,但是你要搅乱我的生活。”墨砚回答,直接说出了他自己的结论。
“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虽然现在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我确实有能力让你过上琳琅境内最好的日子。”白玓瓅越发不明白,由于自己现在仍旧没有培养贴身侍卫和亲信,父亲和母亲催了好几次,自己也是以没有合适人选为理由拒绝了,外出时经常都是带着白檀,要知道云来岛内与青莲台中有多少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想要做自己的亲卫,面前的少年竟然还说自己是搅乱了他的生活。
“在你看来,这是机会,但是在我看来,确实是要我远离现在的生活。我并不清楚你的背景与身份,但是你不能借此决定我的人生,即使不如你身份高贵……我也有权选择我的生活。”墨砚实话实说。
白玓瓅眉头紧锁,心里几乎翻起了白眼,心想:你的生活?就这一亩三分地,随时可能被海寇杀了,不会炁韵也没有钱,每天给村里人做饭,还要种田,明明和自己同龄,没人照顾都不算什么,竟然还要上杆子照顾全村的人。能者多劳也就罢了,但是现在明显是收养他的人完全就把他当牛马使唤,没有给他任何未来规划与助力,现在的他即便天赋异禀,也要相信只死鱼一样困死在这座小渔村里。
察觉到白玓瓅并未理解自己的意思,墨砚叹口气:“也许在你眼中,我现在的日子过得每天都一个样,一眼就能望见尽头……可是,普通人的日子就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你说的好日子有太多变数,你的日子,你想要的东西和我想要的东西,终究是不同的。”
“如果我能帮你找到家人呢?”眼见荣华富贵的未来并不能让他动摇,白玓瓅干脆换了个方向攻略。
这次墨砚沉默了更久,他似乎在思索,又像是在挣扎,对他这种自小无亲无故,即便周围人对自己再好也因为外貌上的差异而备受煎熬的孩子,要说他不想找到家人,那一定是假的。
但是他也清楚,他不能离开这里,他的罪还没有赎清……他还不能离开。
白玓瓅见他许久没有言语,知道暂时无法撼动对方,于是又跳上窗台坐下,对墨砚说:“我不逼你跟我走,只要你不将这件事说出去即可……既然你先信我,那我信你一次也无妨。不过……”他突然侧目看了一眼窗外的严魁殊,接着说:“你今晚还是和你们村里人待在一起,最好加上狱卒和你们村习过武的人……其实最好是连村里也不要待……刚才那些人前往谷仓之前,万先生应该有交代……只要村民别被抓作人质……”
正在切菜的墨砚停下刀,惊异地望着白玓瓅:“你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以为追杀这么简单就会结束吧?他们可是想掳走我,怎么会轻易罢休。”白玓瓅有些自嘲地笑笑,全然不似十二岁的少年,仿佛已经见惯了这种事。
“毕竟好不容易我才落单,想下手的人怎么会善罢甘休呢?我爹娘的仇人不少,想杀我、想劫持我、想借我威胁我家人的宵小之辈不在少数。只是现下不知道那位万先生是否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兵遣将,晴姨的腰牌裂成那样,估计碧圆军也不会认吧……这个脚程,能否真的联络到碧圆军也只能指望天意了吧……”白玓瓅喃喃自语,说的话墨砚完全听不懂,只能着急地追问:“还有人想劫持你吗?”
“之前辛大夫前往报官时已经被人劫走了消息,时间越久就有越多人知道我在此处。下次来的人甚至可能与之前那批假冒狱卒的全无关系,我的命……确实还挺值钱的。”说到这儿白玓瓅竟然还笑了一下,那笑容却看得墨砚大为光火:“你笑什么!”说罢赶紧找了个布袋,塞满干粮推给白玓瓅:“你快跑!或者躲起来!赶紧离开这里!”
“放心吧……其实大部分即便是有仇也不会直接杀了我,可能借我将我爹娘引过来,毕竟能直接接触到我爹娘的机会也不太多……”白玓瓅回答,并未伸手接对方递来的布袋,反而是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
“他们要是对你用刑呢!要是……总之你快走!”墨砚据理力争,白玓瓅却只是歪着头笑,回答:“我若真的走了,有些良知的可能只是逼问村民我的去向,要是无视规则的……你可知道你们这个村子要面临什么?”白玓瓅说得诚恳,反而让墨砚无言以对。
“那你也不能留在这里等着他们前来……”墨砚说得着急,额头上都渗出了薄薄一层汗珠。
“我生来就要面对这些,这次只是恰逢不在父母,缺少亲族庇护而已。不过也挺幸运,辛大夫愿意医治我,万先生和严阿爷给了神药与庇护。这件事本与你们村子无关,我与严阿爷需要留守在此,你做完饭也去谷仓吧。那个庄爻武功不低,严阿爷说你们村还有习武之人,只要不要牵扯上我,你们便能活。”白玓瓅满不在乎地说,甚至百无聊赖似得伸了个懒腰,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尽了,虽然是诚心邀请墨砚,但是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活过今夜,想来万先生已经外出求援,但是来村庄的路被毁了,碧圆军首领不在,自己的父亲有可能正在海上搜寻自己……逃走的假狱卒可能引来更多人……
“还有……若是真有万一……”白玓瓅想了想,在海中浮浮沉沉,只保住了手中令牌与镶嵌在其中的东西,但也被万先生拿走求援,现下也没什么实在东西可以给他做信物,想了想扯了衣服下摆上带着云纹家徽纹样布料,沾了点一旁的醋汁写了一个“白”字递给墨砚,接着说:“你便带着这个去熙攘,那里有座正在修建的璎珞阁,就说是少阁主让你来兑换这座小楼损失的。”
墨砚却只是低着头,并没接下白玓瓅递过来的那块布,白玓瓅叹口气,正准备转身走出厨房,却被墨砚猛地拉住。
“我……我也留在这里。”墨砚焦急地表明心意,他此时依旧蒙着眼,白玓瓅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微微惊诧了一下,便将手放在他的手腕上,那一瞬间刺骨的寒气从手腕处传来,如同钢针刺入骨髓,墨砚松开手,才发现白玓瓅掌心升起的白气。
“用盐和冰水冲一下吧,要不然会冻伤的……做完饭,你就快去和辛大夫会和吧。”白玓瓅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出去,墨砚站在原地,手腕上是白玓瓅冰冻炁韵留下的轻微冻伤,他能察觉白玓瓅的未尽之言,留在此处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反而会成为累赘……
墨砚握紧拳头,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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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远岫港
远岫港作为琳琅这个临海之国中小镇,虽然镇子不大却五脏俱全,这里是琳琅的第二大港口,主要责任是分担首府熙攘无法支持的船只停靠,之所以名为远岫港,是因为此地总是能看到海市蜃楼,海面上经常能看到不知出于何处的名山大川,因此得名远岫港。此地为了方便船只停靠,所有设施都是为水手的生活、娱乐与家庭琐碎设置的。
渔家村正好处于熙攘与远岫港之间,此时前往熙然的官道受损,且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伏击,万莛芳直接放弃了前往熙攘,而是转向反方向直接快马加鞭赶到远岫港。
他先去了飞鸽信局,这类信局在各国之中都设置了站点,是民间设置的传信机构,虽然也非通达霊堺,却也能沟通各国信息,万莛芳直接进入信局内,旁边的伙计还想来问询,他却直接询问当下还有多少牌报,伙计不明就里,只能请出掌柜,掌柜见对方衣着华贵也不敢怠慢,仔细计算可供使用的牌报数量,表示包下来是按日期计算,最少也要一个月相上弦的时间,也就是三十日,这笔钱倒是不小,万莛芳没多废话,拿出满满一袋银琲放在坐上,问掌柜:“这些够吗?”掌柜一边赶忙拿出银琲检查真伪并称重,一边唤人出来泡茶,待到确认银琲确实无误,也就意识到面前的确是大主户。
“除了这些牌报之外,码头和船上能分发揭帖吗?”万莛芳继续问。
“能是能,但是远岫港船只众多……这揭帖要是张贴便罢,要是分发到各个船只……恐怕需要时间。”掌柜有些为难,这笔钱当然是想赚取,但信局人手有限,远岫港船只众多,要发完估计需要更多时间。
“不需要你们分发,你们联系为税收提供餐食的客栈或者饭馆,将我要发的揭帖与饭菜一同送到船只上即可。”
“这……不是不行,只是这酬劳……”
“比照此地税收出海一日的收入结算。”说罢万莛芳有拿出一个小锦囊递给掌柜,掌柜有些诧异的接过,里面已经不是平民日常能接触到的铜琲或者银琲,而是一锦囊的金琲……
“这位……贵客,想在牌报与揭帖上发什么消息呢?”
“三十里外的渔家村中出现一尾化形的鲛人。”
掌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还是有些迟疑,毕竟鲛人价值昂贵,这位贵客突然这样大张旗鼓地告知他人,既不符合商道也不符合人性……因此短暂的激动之后,掌柜第一时间冒出的便是浓浓的怀疑。
“贵客虽然这么说……但这消息……可有什么可信的来源?要知道鲛人不仅能产出鲛珠与鲛绡,即便是残缺之身也是价值连城。飞鸽信局一向以诚信立业,假消息的话……咱们信局可不敢散不出去。”掌柜说罢,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浮起的白气,强作镇定的说,却见杯中茶水因为自己的动摇而泛起微微涟漪。
“你看看这个。”万莛芳从袖袋中拿出一件事物,掌柜看到的瞬间便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甚至取来了放大镜仔细端详。
那是一片幼儿手掌大小,硬度坚硬且泛着翡翠一般光泽的鳞片……那是,青鳞鲛人的鳞片……
“贵客……为何要将这条消息散布出去呢?”掌柜有点摸不清对方究竟要做什么,一尾鲛人便足够一个富商炫耀自身财力,穷人则足以保障一家五口一生衣食无忧……这个消息是一记惊雷,掌柜不得不怀疑对方的居心,在港口散布这条消息,不知会引得多少人趋之若鹜,到时候争端一起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受牵连,若是引发民变自己作为始作俑者估计也会牵扯其中,倒是别说挣不到手上这些钱,秋后算账直接被赐死也有可能……想到这儿掌柜望着之前作为定金的金琲与银琲,只觉得异常烫手。
“哎……掌柜果然机敏,不说实话是难以说服掌柜了,其实这尾鲛人……原本就是自青莲台逃出来的。”万莛芳又口出惊人之语,掌柜惊异正准备细问,却见万莛芳拿起茶杯望了一眼内中的茶叶,皱了皱眉。掌柜略略一惊,信局办事迅速,一般不会为客人奉茶,自己看到银琲匆忙让人身边最好的茶,但看对方的意思却远远入不得眼。
只见皱眉过后万莛芳却笑了笑,吹了吹抿了一口,接着说:“这月照兰雪确实是好茶,只可惜不是新茶,加之炒制时间不足,茶色上就差了些。”说罢似有遗憾的摇摇头,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又从袖袋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张缓缓打开。
掌柜凑过来观视,却见对方摊开的是一张通缉令,正是前几日青莲台发出的那张巨额悬赏,悬赏的是一个少年,但是只有外貌与名字,是个叫冷冰泊的白衣少年,有一双如同明珠一般的眼睛。
“这是……”
“他就是从青莲台出逃的鲛人。”
“为何……?”
“我出青莲台就是为了私下寻访他的踪迹,可惜事情暴露,有歹人毁坏了前往青莲台的通路,意欲劫走鲛人,而我就是来此求援的。”
“哪又为何此事要将他是鲛人公之于众?直接说人犯,也会有不少税收为了赏金愿意前往的……”掌柜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用暴露鲛人的方法分明也可行,为了对方却要大费周章的提出鲛人这件事。
“虽然通缉令上言明活着才能拿到赏金,但人犯的死活与鲛人的死活,又怎能同日而语,毕竟活着的鲛人可比死了的鲛人值钱多了。”万莛芳一派淡然,掌柜还是有些不放心。
万莛芳望着焦急的掌柜,又从袖间摸出一件事物,那是一枚小小的玉令,上面雕刻着踏浪提灯的海神母,那是琳琅皇族女性掌权者才会使用的图腾,那是……长公主的玉令。
掌柜慌忙要下跪,却被万莛芳撑住并未跪下。
“掌柜不必……”本想说几句客气话,却见面前已近不惑的掌柜眼角有泪。
“当年‘阋墙之祸’,远岫港均不许出港,叛军怕攻不下熙攘,一直在囤粮,半年我们守着大海却只能眼看着家里的老弱伤病一点点虚弱下去……那时我家幼子刚出生不久,孩子娘都没饭吃,又怎么会有奶水给孩子吃?只能眼看孩子一天天虚弱,马上就要饿死在她怀里……是长公主带着驸马从云来岛带着战船来攻,总算冲散了叛军,那时候长公主本可以乘胜追击,但她第一件事……却是杀了妄图运走粮食的官员,开仓放粮……这才救下了我家老小的命……放心吧,长公主的玉令,在远岫港就如神谕。”说罢在万莛芳的惊诧中将金琲与银琲原封不动地奉还。
“先生交代的事情,我立即去办。”说罢便喊了几个人除了信局,只留下万莛芳在原地愣神一会儿,复而又笑起来:“母亲如此,白玓瓅,可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