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夜雨惊魂
深沉夜幕,厚重阴云遮天压顶,昏暗天地犹如仙神在穹顶挥洒泼墨,惨白色的雷霆在云层当中隐约闪烁,轰隆作响。
借着天地间不时闪烁出来的光芒,进入宅子当中的陆煊看清楚了这是一座怎样的宅子。
宅子是一座四进院子,屋檐檐角雕刻着瑞兽、花鸟和山水云纹,窗花境内,院内地面用青红亮色石砖铺就,主次道路分明,井然有序,抄手游廊衔接着正房厢房,便于暴雨天能够自由行走。
陆煊颇具有阵法造诣,对于堪舆风水一途,略有心得,稍加打量,就可以大致看出这栋宅子的藏风聚水,是一座难得钟灵毓秀之地。
但陆煊却感觉到通体生寒,只感觉阴森鬼魅的气息扑面而来,全然没有半点光明正大的感觉。
眸光流转,视线环顾周围,距离他最近的房间,他发现窗格多变,样式精巧且寓意美好,雕刻有蝙蝠、鲤鱼和灵芝等,一般只有书香门第才会有此心思。
凝神望去,发现两扇窗户之间稍宽木条上,好像有一些朱漆痕迹,字迹斑驳,模糊不清,依稀看出是一些符箓文字。
“你在看什么?”
十分突兀,阴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打断了陆煊的凝神,猛然回头,恰逢穹顶轰隆爆绽出一道闪电,陆煊迎上老妪惨白的笑脸,这一下直接吓得他瞬间乱了分寸。
“没……没什么。”
陆煊被吓得支支吾吾。
“这场大雨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停止,不如今夜你们就在此住上一晚,待到雨停,明日再离开吧!”
提着红灯笼的老妪在抄手游廊中行走,带着陆煊走向一间厢房,灯火昏暗,随风摇曳,倏忽一下,灯火熄灭,原来里面的灯烛已经燃尽。
老妪咳嗽着摘下灯笼,从袖中摸出一只鲜红似血的崭新烛火,若是细看,竟无灯芯,老妪转过身背对院子,从头上拔下一根白发,猛然插入灯烛中心,仿佛是以此作为灯芯材料,然后老妪对着烛火轻轻呵了一口气,灯烛瞬间点燃,放入灯笼之后,再度向着厢房走去。
‘嘎吱’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厢房的门被打开,打开一瞬,阴寒的空气扑面而来,陆煊忍不住打一个颤颤。
“少年郎,我得好心提醒你一句,入睡过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随意走出房间,全当做没听见,没看到就是。”
老妪身影抹去衔接二三进院子的狭窄游廊,漆黑一片,蓦然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陆煊所在房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天穹时不时雷霆闪烁,爆绽出的光芒,映照出房间内简单的陈设。
斑驳土墙下,铺着老旧红布的小床,散发着木头腐朽的味道,极其简单的陈设,在如此昏暗场景中,显得让人觉得瘆得慌。
陆煊在房间内寻找到布满蛛丝的火盆,开始捣鼓火盆,很快点燃碳火,冰冷的房屋很快就暖和起来。
他环顾四周,伸手按了按床铺,被褥泛着淡淡的潮湿霉味,这在所难免,这座宅子临近河谷平原,加之阴雨连绵,鲜有晴天,倒是不好在这种事情上苛责主人,暴雨倾盆夜,能有一个歇脚的地方,已是万幸。
忽然,他感觉有目光在注视,猛然抬头,结果看到格子窗外边,站立着一道人影。
陆煊顿时汗毛竖立,窗外的人影,头束青色方巾,身材修长,相貌堂堂,眉宇之间,有一股凛然正气,雷霆闪烁间,映照出一张年轻的脸庞。
“呼……原来是张坚。”陆煊抬手一抹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吐出一口浊气,平复心情后,道:“你突然出现在这里,可真是瘆人,差点没被你吓死!”
“很抱歉……我看到这间房间有火光升腾,猜想会是你在这里,便过来瞧瞧。”
张坚推开门,进入房间,他已换了一身洁净衣服,弯腰坐在火盆旁边,伸手烤火取暖,压低嗓音道:“陆煊,我们今夜在此过夜,不如轮流守夜吧,不然,我实在不放心,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这座宅子,没有一点光亮,像是一座死宅,而且,你有所不知,我刚才在清洗身体污泥的时候,听到宅子最深处传来的低声哭泣声,哀怨流转,很是瘆人。”
陆煊心情一沉,如坠深渊,眸子当中透露着凝重,他回想道刚才他在窗格上面所看到的符箓。
仔细想来,窗格上所画的符箓,正是用来驱鬼镇邪的赤书,观其残迹,是用特殊朱漆写就得神仙青词,威力巨大,几乎写满了大半窗户,而且符箓落笔急促,可以推断的出,若是当真有邪祟鬼物存在,需要这等威力巨大的神仙青词镇压,定然道行不浅。
陆煊笑了笑道:“若是世间当真有鬼神邪祟,你怕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读书人腹中蕴含有浩然正气,不惧怕世间任何鬼神邪祟,想必鬼神邪祟都要惧怕你几分。”
“我没开玩笑,我真的听到了哭泣声,并且,在穿戴完毕后,就沿着哭泣声向着宅子最内里的院子摸了过去,最后,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张坚眼神当中透露着惊恐,他回忆着在最内里的院子里所看到的一切。
那里面,有一座锈楼,矗立在昏暗天地当中,穹顶雷霆劈亮夜幕,露出锈楼底下一座又一座坟茔,鬼气森然,恐怖至极。
哭泣声是从绣楼中传出来的,鲜红似血的崭新红烛升腾的烛火在楼中摇曳,若是能够靠近,仔细辨认,红烛竟然无灯芯,显得很是诡异。
烛火摇曳,人影憧憧,古铜境前,有身穿鲜红嫁衣的女子对镜梳妆画眉,眉笔轻落在眉间,一笔有一笔勾勒出远山青黛。
“郎君!可曾考取功名?”
“郎君!妾身等你许多年,何时回来迎娶我?”
嫁衣女子欣赏着镜面中的精致容颜,痴痴的笑着,她的郎君曾立志,要读圣贤书,为苍生社稷谋太平。
“愿娘子春不寒,愿娘子三餐饱暖,愿娘子愁眉舒展……唯有像郎君这样饱腹诗书的读书人,才能将这些情话,说得如此柔肠百转,动人心弦,郎君,妾身这张脸,可会欢喜?”
嫁衣女子对镜欣赏着自己这张精心装扮的容颜,古铜镜内的女子音容笑意盎然,她的眼中尽是柔情,眼眸如一汪春水,像是家风苛刻的大门大户,独坐闺房绣楼,等待出嫁之日。
突然,她眼中的柔情消失,精心梳妆的面容瞬间扭曲,红烛火焰随风摇曳,发出噼里啪啦的瘆人轻微炸响,古铜镜中的容颜不再精致,整张面皮早已经皱在一起,她眼中不再有欣赏之色,而是充满极端的厌恶。
“丑态毕露!郎君心中又怎会心生欢喜?”
嫁衣女子抬起枯骨双手,捂着脸庞,如泣如诉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渗出,哭泣许久,她抬起苍白枯骨的手,覆盖在褶皱的面皮,往下一抹,整张面皮就这么被剥下来,古铜镜面内只有森然骷髅。
砰的一声,被剥下来的面皮燃起幽绿色火焰,被焚烧成灰烬,她的枯骨手掌又缓缓往上一抬,重新覆盖一张苍白无色的容颜,若非面色呈现病态,她便如待字闺阁的美娇娘一般无二,年轻秀美。
嫁衣女子抚摸着新换上的面皮,欣赏着古铜镜面内的容颜,又拿起眉笔,一如往常对镜梳妆,勾勒容颜,看着精致容颜痴痴笑着。
……
陆煊听的仔细,觉得这宅子深处有嫁衣女子的事情,多半是真的,他之前在山神庙与老道人和圆脸小姑娘交谈过,高家庄的确是充满邪性。
老道人和圆脸小姑娘就是接了高员外的买卖,而掏空了‘家底’,最终落荒而逃的。
只是他心中仍旧存在些许疑惑,老道人与圆脸小姑娘是应高员外的邀请,前去降服嫁衣女鬼,为何他已经进入了这座邪门的宅子里,却始终没有见过高员外,只是看到提着灯笼的老妪。
高员外去了哪里?
“陆煊……你有没有感觉到,这座宅子没有半点生死,像是一座死宅,荒山中的坟茔,还有那个提着红灯笼的老妪,鬼气森森,或许也根本不是人。”
张坚声音沙哑,瞳孔收缩如豆,仿佛看到了世间绝世恐怖,死死攥紧手中生锈铁剑。
他喜欢阅读百家典籍,经常能从那些闲情偶寄的读书笔札上,翻到一些无奇不有的鬼魅精怪,故人故事,大体上分两种,一种脂粉旖旎,类似狐魅爱书生,再就是眼前这种,鬼气森森,即便天黑时入住,咋看庭院深深,雕梁画栋,侥幸活到天明时分离去,就会变作狐兔出没的荒冢哀坟。
他哀叹一声,悔恨道:“陆煊,真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身陷险境,早知道这座宅子如此阴森鬼魅,我就不会靠近了。”
陆煊听到张坚的自责言语,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打趣道:“你可是读书人,精读百家典籍,又在锈剑十九式当中颇有心得,练剑万次,若是这座宅子当中,当真存在阴森鬼魅,届时你出手,一剑斩之!”
张坚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你太抬举我了,凭借我哪点微不足道的功夫,怎么可能做出斩妖除魔这等事情出来?”
说这话时,张坚悚然而惊!
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窗户外,双眸当中透露着呆滞,整个人像是被道箓定身一样。
“你怎么了?”
陆煊一脸古怪,抬起手在张坚的面前摇晃着,却见张坚怔怔望着前面,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前面。
“陆……陆煊,那,那是什么?”
张坚声音发颤,惊恐万分,他害怕极了,仿佛看到了世间极致的恐怖。
带着疑惑,视线顺着张坚所指的方向,陆煊望了过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魂出天外。
雷鸣骤闪,窗外一双猩红的眸子正直勾勾透着格子窗盯着他们,天昏地暗,无法看清人影是何物,只是感觉好似鬼魅。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陆煊猛然断喝,瞬间抓住张坚手中的生锈铁剑,径直抛掷过去,鬼魅精怪现世,本以为会有一场凶狠厮杀。
不曾想,生锈铁剑恰好钉在窗口上的刹那,站立在窗外的鬼魅精怪没有半点反抗,只是一个闪身就直接跑了。
陆煊一个箭步冲出,瞬间掠至房屋外,本想抓住对方的行踪,却发现对方早已经不知所踪,不知逃亡何处。
戒备般环顾四周,天地浓厚雨幕,暴雨倾盆,他瞥了眼插在窗子上,还处于震动当中的生锈铁剑,抬起手,将之抽出,回到房间。
“那是人还是鬼?”
张坚惊恐的开口询问,他刚才盯着窗口许久,那双猩红的眸子历历在目,回想起来,惊悚至极。
“没看清……”
陆煊将铁剑还给张坚。
“邪门!太邪门了!”张坚声音发颤,沙哑道:“陆煊,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瘆人,太瘆人了。”
“外面暴雨倾盆,没有办法离开,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陆煊在说话时,拿出数张威力巨大的道箓,这些道箓被他悬空在房间周围,轻声道:“不要谎!有这些道箓在,这座宅子再是邪门,我们也能够安然无恙的度过。”
“陆煊!”他的话一落,张坚再次怪叫道:“又,又……出现了。”
陆煊豁然转身,望向窗外,结果看到窗户外边一片通红,映照出一张苍老脸庞,沙哑出声道:“两位公子,如此慌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接待他们的老妪听到了动静,来到了房屋外。
“没事,没事,是我多疑了。”
见到是老妪,紧张的张坚当下松了一口气。
老妪道:“天色已晚,两位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着,她转身就准备走。
“等一等。”陆煊叫住了老妪,来到她的面前,望着红灯笼微红光芒照映下老妪那张枯瘦如柴的脸庞,询问道:“老婶,这里是高府,我想知道怎么没有见到高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