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国学的流派
自然科学类别虽多,但是流派较少,国学则恰恰相反。国学以古籍为研究的对象,文字主要是繁体字,比较艰深,也难以避免地会有一些错漏之处。研究者不可能找寻到书籍的原作者进行质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进行解释,由于解释的不同,就产生了不同的国学流派。我们谈论国学,如果不弄明白它的派别之分,就将会产生无所适从的感觉。不过,也并非是所有的国学都讲派别,历史学类和一些较为零碎的学问是无需讲求派别的。一般来说,我们是将古今学者争辩的焦点问题作为流派划分的依据,将国学划分为经学派别、哲学派别和文学派别进行讨论的。
1.经学派别
“六经皆史也。”国学的内核是经学,近些年来的国学研究热潮,使经学成为研究的重点。学界在经学研究方面较为重视典籍和代表人物的研究,并且已经取得了较多的成果,不过对一些全局性问题的研究,目前还是处于边缘状态。如对于经学的分期和分派问题的研究,相关论述较少,但这确实是把握经学派别发展逻辑的重要依据。
在经学研究史上,经学分派的问题最早出现在汉代。东汉许慎的《五经异义》中,将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分为两大派别。魏晋时期的王学与郑学的分别,宋明时期的程朱理学和王陆心学的分别,这些都具有经学分派的意义。真正有意识地进行经学派别的区分,始于清代《四库全书》的编撰。《四库全书提要·经部·总序》将经学分为汉学和宋学两大流派,是为“两派说”。康有为将宋学、汉学视为刘歆之学的支流,将其与孔孟之学进行区分,实际上也是“两派说”。刘师培在《经学教科书·序例》中将经学分为两汉、三国至隋唐、宋元明、近代儒家四派,是为“四派说”。此外,还有将汉学、宋学、清学划分为三派的“三派说”,此说的代表人物是章太炎。相对来讲,“三派说”与经学发展的实际最为符合。周予同在《中国经史讲义》中将经学分为汉学、宋学和以梁启超为启蒙者的新史学,此种分类将史学纳入经学的派别划分,显然并不稳妥。对于经学的分期问题,周予同在《中国经史讲义》中赞同刘师培的“四期说”,《四库全书》中持有的是“六期说”,此外还有“十期说”,等等。就经学自身的发展来讲,不同时期的经学必然会具有所处时代的特征,这也是经学分派重要的依据。所以说,经学的分期和分派是统一的。
经学作为一门训释儒家典籍的学问,其发展的历史就是典籍训释的历史,无论是经学的分期也好,还是经学的分派也罢,都需要从训释历史的变化方面予以把握。基于此,我们可以将经学分为三派(期),即:(1)汉唐时期,以训释五经为主的学派,主要是从五经中寻求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理论依据,其中较具代表性的成果是孔颖达的《五经正义》。从经学分派来说,属于五经学派,包括的小派别主要有汉代的今文经学、古文经学、综合今古文的郑学、魏晋时的王学等。(2)宋明时期,以训释四书为主的学派,主要是对《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中的道德伦理、个人修养、心性、天理等进行讨论,其中较具代表性的成果是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从经学分派来说,属于四书学派,主要包括程朱学派和陆王学派等。(3)清代,以《尔雅》《说文》为考据对象的学派,其以考证经典文字的形和声为重点,重视文字训诂方面的成就,其中较具代表性的成果是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从经学分派来说,属于《尔雅》学派,主要包括以戴震为代表的皖派和以惠氏为代表的吴派。
总体来讲,经学派别早期是以“外王”为主,中期是以“内圣”为主,后期则是以“文字训诂”为主。值得一提的是,经学晚期派别重视文字训诂和典章制度的考证,使得音韵、史学、天文学、地理学、金石学等分科不断出现,这也是对经学性质和方向的否定。
2.哲学派别
在国学范畴中,讨论哲学的以子部为最多。经部虽然有部分内容与哲学有关,但大多数是为了其他一些目的而讨论的。例如,《易经》表面上与哲学相关,实际上是古代社会学;《论语》半为“伦理道德学”,半为哲学理论。阴阳家、纵横家、农家和杂家等,都与哲学没多大关系。而与哲学关系最大的,要数儒家和道家,其次是墨家、法家和名家。《韩非子·显学篇》认为,“儒分为八”,有所谓颜氏之儒。道家代表人物庄子记载孔子和颜回的谈论较多,由此可见,道家与儒家的渊源较深。庄子的主张是“自由”“平等”,而“自由平等”也见诸佛经。“自由”在佛经中称为“自在”。庄子《逍遥游》《齐物论》中详细阐发了“自由平等”的主张,认为“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庄子的“无我”主张也与佛法有共通之处,并且与儒家“毋我”“克己复礼”也相同,就是将“小我”融入“大我”之中的意思,不过孟子和荀子并未悟及于此。
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不安,所以厌世主义应运而生。儒家陈旧迂腐的言论为多数文士所厌弃。著名的“竹林七贤”就主张“非尧舜,薄汤武”。不过,七贤中只有何晏、王弼的主张含有哲学的意味,如“圣人无情”“圣人茂于人者神明,同于人者五情”等。同期的《弘明集》主要宣扬佛法,但多取佛法与老庄相互印证之处,所以比较流行。隋唐时期,社会比较安定,讲哲学理论的只有佛家,与儒家已不相容。文人才子中,研究哲学较著名的是韩愈、柳宗元和李翱。韩愈《原道》一文主要是对佛老之学的驳斥。柳宗元认为,天是无知的。李翱《复性篇》认为,“斋戒其心,未离乎情;知本无所思,则动静皆离”,这种认知与佛家相近。北宋自周敦颐开始,出现哲理的新境界,其所著《太极图说》《周子通书》的根源是佛教,但表相是儒家。“二程”(程颢、程颐)师从周敦颐,秉持“内外两忘”的见解。南宋“永嘉派”继承了“二程”之学,专论时政。朱熹主张“默坐证心,体认天理”。陆九渊与朱熹的主张相反,他认为“六经注我,我不注六经”,主张一切出于自心。陆的学说盛行于江西、浙西两地,朱的学说在福建、浙东两地较为流行。
元代,陆派名儒首推吴澄,但其见解不高;朱派名儒首推金履祥,但其立论较为平庸。明初,朱派学者宋濂博览群书,但是对于“经”“理”均无特别见解;“陆派”此期已然散漫,不成派别。明代永乐朝之后,学者在哲学理论上的研究各有成就,不同于朱陆。王阳明最初研究道家,后来随着交往名士的变化,见解也发生了较大的改变。《传习录》是王阳明的代表作,他主张“致良知”,认为要“知行合一”。吕经野的主张与朱熹相近,立言平正,当时也得到许多文人士子的信仰。清代的理学并无可论之处,较为著名的大儒是颜元和戴震。颜元主张“不骛虚声”,戴震主张“功利主义”,反对宋代“存天理,灭人欲”。
总的来说,哲学派别可以分为宋以来哲学、古代九流之学、印传佛教、欧西哲学四类。欧西哲学注重唯心理论,并不是学问。宋明之际学者的哲学理论,虽然也是口头表达,但注重知行合一的也有不少,所以与欧西哲学不同。佛教理论与九流之学并驾齐驱,均对宋明之际学者启发较多,所以说研究哲学,从宋代入手是非常适合的。
3.文学派别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范晔在《后汉书》中说:“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手笔差易,文不拘韵故也。”由此可见,文学可分为有韵和无韵两种,有韵的称为“诗”,无韵的称为“文”。古代所说的文章,并不是专门指称文学,而是泛指“礼”“乐”。随着社会不断发展,文章所指称的范围也逐渐地缩减,最后就专指文学了。
首先,谈谈无韵文。相对于有韵文而言,这类在文学中所占的比例较重。我们一般谈论文学,指的多是集部,不包含经、史、子部。但是也有例外,如庄子《齐物论》、贾谊《过秦论》等,虽然属于子部,但依然是文学谈论的范畴。晋代的名士喜好谈论名理,“论说”这种文体就较为流行。另外,官制、仪注、刑法、乐律、书目之类的“数典之文”,与算数、工程、农事、医术、地志之类的“习艺之文”,虽然并不属于集部,但是文采斐然,也应纳入文学之中。
西汉一代,贾谊、司马迁、司马相如、扬雄和刘向等都被后世称为“文人”,但是《汉书》中并未称他们为“文人”,这主要是因为西汉所谓“文人”不是专指做文章的人,而是指学识渊博、为时人所推崇的人。东汉班彪著《王命论》、班固著《两都赋》,他们都是当时著名的文人,不过东汉经学大家郑玄的文采比这些文人都要好,却又不被称为文人,这就有些让人疑惑了。总的来说,西汉和东汉时期,文人并没有分派别,后人也没有给他们分派别。
三国时期,“三曹”的文名较高,曹操以《诏令》著称,曹丕以《典论》著称,曹植以《求自试表》著称。不过,其受到人们的普遍推崇,主要还是由于他们的诗作。陆家父子均有文名,其中陆机较著名,他开启了晋代文学的先河,文风从汉代的壮美,一变而为柔美。潘岳虽然和陆机并称为“潘陆”,但是文名始终不如陆机显著。东晋骈文较为著称,之后南北朝时期的傅亮骈体文写得特别好,但又比不上陆机舒卷自如,其后的任昉、沈约之流,以至徐、庾之流,每况愈下,文章气象不复雅淡。总的来说,南北朝时期,文人也没有分派别,有的只是更推崇哪位文学家的区别。
隋唐时期的文章,并无太多可取之处。唐初的骈散文以杨炯为代表,轻清之气尚存。中唐之后,文人模仿司马相如气象的渐多,此后,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吕温,都以文名。四人中以韩、柳二人最喜造词,他们是主张词必己出的。唐代骈体文首推李商隐,经演变为后代的“四六体”。宋代苏轼认为,韩愈是“文起八代之衰”的,认为韩愈重振了晋汉文风。北宋文人中,以欧阳修、“三苏”、曾巩、王安石最为著名。欧阳修著有《新唐书》,以四六体著称,但是他的才气不如韩愈。明代人所称道的“唐宋八大家”,在文体上并不相类似,唐文主刚,宋文主柔。南宋文章格调特别烂俗,是科举文章的开端,这在苏东坡的文章中已稍有显露,到了明初宋濂的台阁体就完全显现出来了。宋代不以文名著称于世但是文章写得较好的,有刘敞、司马光等人。明代文坛上分为“前七子”和“后七子”,以李梦阳为代表的“前七子”厌恶“台阁体”的文章,以王世贞为代表的“后七子”自谓得秦汉文气。他们的学问文风都远远不及韩愈、苏轼等人,被后代的人称为“伪学”。归有光师承欧阳修、曾巩二人,其学问文风居于“伪体”之上,开启了桐城派的先河。在他之后,有方苞、姚鼐、刘大櫆也出自桐城,自成一派,气度精工,讲求格律,被视为文章正宗。传到顾炎武,作有《救文》一文,精工的格式规模已然确立。阳湖派以恽敬、张惠言为代表,他们原来也师从桐城派,却嫉恶桐城派,所以自成一派,但该派流传不如桐城派久远。曾国藩并不是桐城人,但由于他的声名显著,所以桐城派就将他强行归入其中。
其次,谈谈有韵文。有韵文主要就是指“诗”,其他的如“箴”“铭”“祭文”等有有韵的,也有无韵的,有韵的可归于诗,无韵的可归于文。《周礼·春官》称六诗,就是风、赋、比、兴、雅、颂。《诗经》中的《风》《雅》《颂》较为世人所称道,至战国时期,屈原、孙卿均以赋闻名,屈原的《离骚》《天问》、孙卿的《赋》《成相》,都是流传千古的名篇。后世谈到赋,大多出自屈原。汉代贾谊、司马相如、枚乘、东方朔、刘向等都脱胎于屈原、宋玉。到了汉代,汉高祖《大风歌》、项羽《垓下歌》等,可说是独创的诗。此后,西汉的《古诗十九首》成为五言诗的滥觞。汉代四言诗也有,但作诗者才气不足,流传下来的较少。东汉一代,并没有著名的诗家,较出名的如班固,在诗作方面亦无太过人之处。曹操父子的诗作承继了《古诗十九首》的风格,尤其是曹操的四言诗,独具气魄,曹丕和曹植的诗,也各有所长,同期的刘桢等人无法与他们并驾齐驱。钟嵘《诗品》中说,“三曹”诗作是“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认为他们的诗作发乎性情,无字不佳。曹氏父子之后,阮籍的《咏怀诗》著称于世,《诗品》认为,阮籍的诗是“出于《离骚》”,但并不如曹植的诗酣畅淋漓。
晋初左思的《咏史》《招隐》自成一派,其文思不下于潘、陆,但由于出身较低,所以在《诗品》中被置于潘、陆之下。东晋的诗倾向于清谈,如孙绰《天台山赋》,并没有诗的气象。不过刘琨的《扶风歌》等篇确有可取之处。陶渊明的诗虽比不上古人,但依然是“隐逸诗”之首,专以写景见长,独树一帜。陶渊明之后,谢灵运、颜延之的诗作也得到世人的推崇。《诗品》认为,谢灵运的诗是“初出芙蓉”,而颜延之的诗是“镂金错彩”。此外,谢朓的诗作比较清新自然,与陶渊明不相上下。南朝梁的诗家首推沈约,他开创了律诗的先河;南朝宋的诗家首推鲍照;南朝齐的诗家首推江淹。北朝诗家已不可查考,但《木兰诗》语言高超。隋代杨素的诗作很好,与刘琨不相上下。彼时文人喜好用典故,而杨素不爱雕琢,所以能够独树一帜。唐代初年,唐太宗和魏征的诗作,上承南北朝诗风。“初唐四杰”的诗作渐渐出现律诗的气味,但那时并没有七言律诗,只有五言律诗。这个时期成就较高的是沈佺期、宋之问,他们的诗作气魄较大。唐代七言古诗作得好的,首推李白、崔颢,苍苍茫茫,无所拘忌。王维、孟浩然、张九龄等人的作品以描写风景为主,意趣平淡。杜甫的排律成就较高,他与李白并称“李杜”,是盛唐诗坛中耀眼的“双子星”。韩愈、柳宗元的诗作或归于佶屈聱牙,或归于平淡无味,远不及他们的文章作品。元稹、白居易的诗,平易近人,具有《小雅》的风味。晚唐温庭筠、李义山两家喜爱对仗,开启宋代的诗坛风气,尤其体现在“西昆体”的诗歌上。宋初,欧阳修和梅尧臣反对“西昆体”,不过欧阳修对奇异的诗句较为偏好,而梅尧臣的诗则是开了考古的源头,但是他的诗与古人的咏古诗有所不同。总体来说,宋代文人的诗作,是合“好对仗、引奇字、考据”三点而成。苏轼的诗,引入了佛典之理;王安石的诗,注重格律,但是在气象格局方面显得较为狭小。南宋陆游上乘北宋诗风,但是范成大和刘后村自有气度,显得与众不同。黄庭坚上学老杜,开场两句必是对仗,开“江西诗派”的先河。元、明、清三代的诗坛较为衰微,并没有特别出彩的诗人。王士禛、朱彝尊的诗用典过多,翁方纲则是以考据入诗,洪亮吉偏好于运用对仗的手法,更是不成为诗。诗到了清朝末年,逐渐发展成近代的白话诗,已经不讲求用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