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声讯
关扬提着两瓶好酒来到东门老街,今天早些时候项浩龙代表项马签订了合作协议,关扬和梁进东也不用争了,项马点名合作方为盛扬,其余一切都按方案上的从属联营走。起码从这场合作看,东正有了盛扬第四条流水线的职能。
这次合作的达成,赛格的盛扬柜台起了决定性作用,二手铜缆是合作的敲门砖,把那日夜总会一众港商震得缓不过神。
这一切的背后,老金是关扬最要感谢的人,没有老金不见微芒,没有微芒遑论赛格。
老金生意做得很随意,他一个服务员也不雇,瓦檐下放着五个大盆,分别放着拌鸭血、卤鸭肠、酱鸡胗和凉菜,大碟小碟不同价,人们自取便是,酒水饮料也是如此。而老金一直在后厨炒面,炒面只有一种,他往往一次炒出五份同时端上来。
生意做得这般松弛,却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每天接待的几乎都是回头客,人们都很自觉。每当老金端面上来,一群人和他聊闲,人们也不用他回答,像个节目也似的。
一直忙到十一点多,老金把一盏铜灯挂在墙壁上,微光正照在一个小圆桌上,他把大盆剩下的卤味凉菜搜罗干净,只勉强够三小碟。紧接着,老金找来两个酒碗,几乎有武侠电影里一言不合用来摔的那么大。
但细看去又很是不同,这酒碗乃是一朵大梅花的轮廓,一叶一叶顺时针微微有叠摞。倒酒进去,大颗粒的磨砂激起来很多气泡。
这一次见面关扬才仔细打量起来老金,胡须很软却很密,半黑半白像灶灰吹到了雪地上,目光矍铄,哪怕是如此微光,也能感觉到他那金麦粒一样的瞳孔之孔。
“看来香港那边的生意谈成了。”
“托您的福,也劳烦金总关切了。”
老金却蓦地神色一冷,“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们还没有和你熟。”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晚上炒炒面,再说你拿这么贵的酒,笑得又这么有光泽,实在让人想不到更好的事了。”
关扬一笑,话不多说敬了一碗。
“上次我和你说莫言它,没坏规矩吧。”
“放一万个心,别说它了,我都不带言的。”转瞬关扬又略眯着眼,“别告诉我,那两位金总连您在这里都不知道?”
“除了朱小福那样认吃的人,谁遍地找馆子呢,再说你们这些创业的大老板小老板,有闲心逛东门的能有几个。”
“要这么说的话……”
不等关扬再思索,老金举起碗来,又见关扬还要开话茬,老金把仅剩的两个鸡胗夹到他的面前,见他还“蠢蠢欲动”,老金沉下了脸,“臭小子,磨了三遍刀你还不缩脖!”
关扬笑出声来,“好了好了,我当继续不言它,定和两位金总共进退,弱行弱的路、强走强的法,来日方长,当下多少扶持今后多少回哺。”
“小关,我知道人都有表达欲,可你不能在面馆演讲啊!”
这老头噎人有一套,关扬咂了咂嘴,老金也笑了出来,时近子夜的街道,这老者的双眼散出敏锐的光,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身上的动静,他仿佛都能多看出一二。
“小关,声讯台的业务你了解多少?”
关扬闻言一凝,对当下的深圳人来说,声讯台再平常不过,它属于电话信息增值服务,人们通过拨打特定的号码获取不同的信息和体验。声讯台的服务项目包含政策法规、点歌台、生活诀窍,也包括电话红娘、妇女之友。
声讯台和公共电台并行,通过电话中的语音服务收费,分为自动台和人工台,在各个波段的收音机里不断播放。
不等关扬回答,老金起身走到旁边桌上,打开了一台收音机,此时正交流着一档情感困惑。
“声讯的发展离不开背后硬件的支撑,现在人们需要把心窝子话说给一个中介才能传到想说的那人,你要知道人与人的联络才是这世上最大的刚需,当下必定只是一个过渡。人们会很快告别书信,也将很快告别寻呼机,像随身听CD机一样贩卖声音,你觉得价值几何。”
关扬的心思活泛起来,老金之语颇有洞穿,声讯台的火爆本质上是人与人倾吐抚慰的不足,人们缺少即时的连接,或者说人们找不到自主且随意的情感发端。
侃侃而谈的老金,忽然被接下来的节目抽去了神,这档栏目关扬也常听。出租车里、出租房里,听这档栏目在深圳是个普遍现象,这档爆火的电台节目叫做《夜空不寂寞》。
一个柔和而带着婉转的女声传来——
“当陌生与陌生相遇,世间才有了相识,当孤单与孤单相逢,世间才有了温暖。今夜的你,还好吗。”
“此刻的你,也许对着一张照片看着远方的妻儿,此刻的你,也许正握着笔想和远方的他们聊聊近话。此刻的你,也许在他乡遇见故人,正值三杯两盏淡酒,说着独属于深圳人的孤单清冷。”
“但我愿意相信,每一个来到深圳的人都做过一个特别艰难的决定,那些决定交织在过往,或许也会一直伴随余生。也许我们最不该奢求的,就是他人的理解,离开与归来,最终都是生命自我的律动。”
关扬还在等着老金关于声讯的独到见解,可不知为何,老金一个字也不想说了,他酒意升腾嗨了一声,望着收音机又想关掉收音机,终也没能止住那收音机——
“遗憾本如呼吸一般,只有感受的时候他才存在,而当凝视又不断凝视之后,它就会变成山谷里的氤氲。向前就是最好的释怀,离开故乡,才能拥有故乡。”
老金怒了,大喝了一碗酒,“破玩意!胡说什么破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