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九号
近年来桌球在香港大是流行，上到营商老板、下到街头马仔都喜欢泡在桌球吧娱乐社交，只是规格档次很有差别。
“明十点、九号桌”。
比如杜果果接到这条讯息里的九号桌，听名称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桌球吧，其实却是一家桌球会所。受香港的影响才在关内开业不到一年，在这里可以打球、泡影院、吃西餐，是关内休闲的高端新时尚。
黎志舟此来内地有半个月行程，却从未离开过这处会所，安排得却满满当当。对卓声集团的人来说，以他们老板的性格任何出奇的举动都不奇怪，但这一次的行头着实让他们敢惊不敢言。
黎志舟穿得像一只巨大的鹦鹉，衣料遍是红黄绿大片大片的搭配，连墨镜都镶满了彩钻。他喜欢打球，但不喜欢和别人打球，总是一根球杆孤孤转着球台。
杜果果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时间有些错愕，偌大的会所空无一人，让人觉得这是卓声集团的产业。入门之后也没有人指引他，偶尔一下桌球碰撞的声音如同一种信号，把他引到了三楼。
大包厢里，空旷而压抑，桌球的撞击声像午夜的一声镲，没点定力的人恐要被惊出汗来。杜果果屏息静坐，满脑子都是狱中张峻的描述，那种对比令人恍惚。
张峻称黎志舟为“小舟”，十七岁时偷到了内地，朴素挚诚、勤恳踏实。二人都身无所依，他们从在广州缠螃蟹干起，慢慢向水产圈子的上游爬，誓要离开苦力营生。但为什么一个人那样、一个人这样，金会所与铁栅栏实是太远，旁人更是问不到答案。
杜果果准备的那些关于张峻的话，竟然一个字也没用上，原因很简单，因为黎志舟根本不聊这个话题。
“你的信送去了香港，而我人在内地，事情一开始就走反了。”
“是在下冒失，黎总见谅。”
说话的时候，黎志舟完全不像一个要谈事的样子，该打几号球照打几号球，旁若无人般从头到尾不曾看过杜果果一眼。
“我这个人喜欢顺口溜，你在信中说，深圳电子大变革、南山罗湖两片天，可在我印象里，深圳电子的核心区一直是华强北那一带才对吧？”
“是我没有说明白，南山罗湖更像是对华强北的呼应支援，您可以看成是更大范围的前店后厂。”
“那该叫一头两翼才是，你建议我在关内设厂，打深圳河两岸的组合拳，是有什么依据？”
“不敢不敢，在下不敢，都是一时上头胡说胡写，黎总多多包涵。”
杜果果忙欠身，他发觉这天聊的不对，那些话是基于他和张峻的深厚情谊，有了这个情分铺垫事情才能聊开，眼下黎志舟对那些只字不提，无异于虾兵蟹将指挥龟丞相。
“哎？你既能来到我面前，那就无不可说，胡说好过不说。”黎志舟看了一眼手表，“十五分钟后，我还要聊别的事。”
“黎总，以我的浅薄见解，华强北那一带还得继续拆，一直拆到一个工厂都没有，彻底变成前店大世界。目前向南山的转移，意味着后厂核心区的逐步确立，地段好、政策好，而且还能代表在业界的地位。退一步说，就算卓声集团没有当下进驻的意思，也可以预留一片沃土，以黎总的手段今后的价值不是我能想象的。”
墨镜之下，黎志舟目光微闪，对方不像个刚出狱的人，竟还聊出运筹帷幄的感觉了。不过最重要的是，黎志舟从他的话里听到了某种指向，他看了一眼三号球，三号球正在袋口，又看了一眼五号球，五号球更好走位，一时间不知道该打哪个了。
“黎总，青鸾墟九号地块。”
“很特别吗？”
“第一，它算是首批搬迁的核心区域，走货有最佳路线，也最能受到客户关注；第二，据我所知那里已经开始动土兴建，规格严格按照标准车间打造，电子大类的流水线都能满足。”
第一点便很戳人，第二点可以吃“熟了的鸭子”更是诱惑十足，“杜兄弟把事情想简单了吧，都已经到动土的地步了，那就是一层一层拍了板，这样的事怎么动得了？”
“不然，这九号地构成复杂，牵头之人没有绝对的话语权，是七拼八凑得来的摊子。表面上的主事人其实没有任何自家产业，他只是把三样东西搓起来而已，一是当年骗来三条流水线、二是利诱得来的一个电池厂、三是强行拉来貌合神离的收录机厂。这座楼看上去很高，实际上一点也不稳。”
“所以呢？”
“只需黎总一个决定，它就能立马崩塌！”
“哦？”
“直接买断九号地，以卓声集团的运营思路整体操盘，那可不只是产业组合那么简单了，只需要一份系统方案，再加上卓声集团的影响，在招商局走一轮新投标完全有可能。”
此一说，黎志舟倒是颇有信心，“小而散”一直是关内电子产业的核心问题，政策方面也希望更有实力的港商台商和外商进驻，卓声集团不敢说业务总量能占几何，但专于扬声器麦克风这个领域，以单项来说很有优势。
若能得舟、谁愿做舟，黎志舟也无外这般思量，不得不说总有些分水岭让人后知后觉，回头看去本是大把良机，却被绝大多数人弃如敝屣。
“黎总，关内鱼龙混杂，有高屋金瓦也有草台班子，有很多台面上的名号经不起调查。九号地到处都是命门，黎总如果不争抢，自会有大把的人抢占进去。再说了，那样居中守正的地盘，最衬那句能者居之。”
“按照杜兄弟的说法，那所谓的主事人其实没什么本事？”
“本事当然还是有的，但层级上天差地别，和关内的小老板们他可以特别活跃，但要对上黎总这般，他的棋路最多一步。”
此时的黎志舟内心满是奇也怪哉，包括这杜果果在内，半月行程见了许多，围绕的竟都是南山之事，可他此来分明是为了另一件事。更离奇的是，这件他从未想过的事，一步步走来竟还渐渐成形了，俨然像是被这边的意志左右了。
这一声撞击显得格外强烈，应声入袋是一颗黑球。
该摆下一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