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佛罗伦萨之夜
路边一排排的煤气灯被点亮，橘色的光芒给予了这座被夜幕笼罩的满是历史痕迹的城市注入了新的活力。
不同于特伦蒂诺，佛罗伦萨的夜生活气息感觉完全不弱于维也纳，道路两旁的商店招牌闪烁着点点星光，道路两旁衣着各异的行人依旧来来往往，一辆辆四轮马车川流不息地穿梭在橘色的过道上，尽显祥和。
路德维克领着夏尔来到了亚诺河边上的一家高档餐厅，由于只在傍晚开始经营且菜品丰富服务周到，故一直以来到此用餐的客人都需要提前预约，而路德维克更是收到路易的来信后第二天就去预约了个靠近河流的露天好位置。
两人找到位置后在桌边坐下，在向衣着正式的侍者交代好相关信息后，便在摘下帽子放到一边后望向坐在对面依旧板着脸的夏尔：
“看开一些就好啦，你看我们旁边就是车道，再远一点就是老桥，坐在这里还能时不时感受到从河上吹来的风哦，虽然这个天气那么说有点奇怪，”路德维克笑眯眯的，似乎对今晚期待已久，“笑一笑嘛，不然你穿着这身那么帅气的新衣裳都浪费了。”
与路德维克一样，夏尔此刻也穿着一套泛着微光，做工精细的西服，不但极度贴合夏尔的身材，袖口正中央也同样系有一枚白色蝴蝶领，看着就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坐在其他桌的一些打扮靓丽的女孩有几个甚至还偷偷看他。
“你怎么还会专门给我做这些，你又不知道我的尺码。”
“确实不知道，不过我想你们是同龄人，又一起在那个山沟沟里受苦，体型应该相差不会太大，所以就干脆用路易的尺码给你定做礼服了。”
“定做？”夏尔瞳孔放大，“这肯定很贵的吧？”
“拜托，你别过了几天穷人日子就开始沾上那种歪风邪气了，我怎么说也是有产贵族，订个餐厅做个礼服什么的没问题啦。”
“之前在家怎么不跟我说这个？”
“怕你知道了就不穿了，而且我也想用这种方式让你习惯习惯，换换精气神。”
“……不习惯。”
见夏尔依旧板着脸，路德维克叹了口气索性也懒得藏着掖着了，说：
“人死不能复生，这些日子你都经历了什么我虽知道得不是太详细，那么多年来也变成了什么样的人，可你要明白作为人是有极限的，不可能什么事都能面面俱到，
即使是二哥，你的叔父不也一样吗，他先前赢得再多，最后不还是在大西洋的孤岛了却余生，在一个岛上出生，最后也在一个岛上死去，到现在他的棺材都还在圣赫勒拿泡着大西洋的海水呢，即使中间做了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你觉得没意义？”
“有什么意义啊，他成为皇帝之前，除了法国是一群草台班子搭起来的共和国外，其他都是君主制国家或者支持君主制的国家吧？压迫平民的人上人日夜笙歌，人下人们求生不得，可现在呢？连法国都恢复君主制了，人上人继续当人上人，人下人继续做人下人，什么都没变。
还有那些烧炭党也是，早在二哥当皇帝的时候就嚷嚷着统一意大利了，可从头到尾就没有过一次成功的起义，他们死了那么多人，到头来有改变些什么吗，只是让那些达官显贵者晚上多一条睡前笑话。”
若是路易在场，听到这些话肯定会暴跳如雷，但夏尔什么反应都没有，因为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确实死了没错，但说他们的贡献完全无意义什么的……不，至少因为自己的缘故在特伦蒂诺死掉的那一千烧炭党人确实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时候如果让乔吉安诺也一起来，梅特涅的诡计肯定会被戳穿的，可自己为什么忘记了？因为梅特涅？因为茶点吃多了导致脑子迟钝？还是说，源于对自己穿越者身份的傲慢？
不论如何，事件的走向已经和他预想的完全走偏了，要是可以他甚至想退出读档，可惜人生没有这个选项。
悲从中来，夏尔感觉鼻子有些发酸，连忙把脸枕在双臂上，搞得对面的路德维克一阵错愕。
“我说啊，我不过只是说了些真话，你也不用那么颓废吧？”路德维克左看右看，决定给夏尔亲自倒一杯白葡萄酒，“好啦，喝点白葡萄酒吧，用酒精麻醉自己就不会悲伤了。”
夏尔似乎是感受到了高脚杯在桌上的振动，他伸出靠得近的那只手顺着桌子像蛇一般滑过去，在指尖碰到杯子后，他一把跟大猩猩抓香蕉似的紧紧捏住杯子下那根细细的杯梗。
路德维克以为他要捏坏杯子，一瞬间竟紧张得捂住双眼，但在确定不对后才想到阻止，可手还没伸过来就发现夏尔已经重新直起身子，一把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杯子也没有任何碎掉的迹象，路德维克这才松了口气。
“我说，这里好歹是公共场合，杯子也是店里的，别弄坏呀，赔钱是小，重点是丢你老爹我的脸吶。”路德维克有些不悦，尽可能压低语气对夏尔低吼着。
“你说得对，老爸，”夏尔忽然开口了，“我还是对自己太自信了，不管是十九岁从奥格斯堡大学毕业也好，还是在埃伦伯格和圣西尔军校成绩优异也罢，很多事情我一个人都做不到，倒不如说得直白点，我平时做白日梦所想的那些事情，我其实都做不到。”
夏尔像是醉了般，继续倒酒，倒完又继续喝，循环往复。
“对，没错，连那位叔父闹腾那么久也没有改变什么，我能力比他差起点也比他低，我又妄想什么自己能做得比他还优秀呢，还不如早些就像你一样，整天不是忙着泡妞就是吃喝，到时候在沙龙宴会上还能拿自己以前干过的蠢事当段子说出来博人一笑好些。”
路德维克虽被他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见到夏尔心情随着美酒入喉而慢慢转好后，也就懒得再说什么了。
毕竟，要是没有个好心情的话，亚诺河夜景和老桥也没什么好看的。
“哦，菜上好了，”路德维克望向从餐厅大门走出来的推着餐车的侍者，“等你吃好了，我再带你去参加你迟来的成人礼，让你从男孩真正变成男人！”
夏尔也不是傻子，当即就猜到了路德维克的意思，略带嘲讽地冷笑了一下。
侍者推着餐车来到他们桌边后，将菜一一端了上来，大大小小十来个盘子装着各种各样的菜肴，主食有海鲜意面，芝士披萨和番茄牛排，汤类是用各类海鲜一起煮的混合浓汤，之后还有好些用小盘子装的夏尔叫不出名字的菜，听侍者说作为甜品的慕斯蛋糕还没烤出来。
若说几杯白葡萄酒就已经让夏尔的悲伤情绪消解大半，眼前的这一大桌子喷香的丰盛菜就足以让夏尔把灵魂都出卖给魔鬼了，不光是他在特伦蒂诺几个月总被以物资不足为由吃不到几顿像样的饭，另一方面是他现实中也只是在屏幕上见过这些东西。
原先自尊心尚存的夏尔还尚无法理解路德维克如此摆烂的原因为何，特别是他在去过维也纳后还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抵挡名为物质享受的糖衣炮弹，可这些所谓的决心在眼前如此冲击视觉与味蕾的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欲望面前显得是如此脆弱。
就如沙滩上的城堡，不论修建得多么坚固，一个海浪就足以将其毁灭。
看着眼前的一切，夏尔脑中冒出了那些因吃到白面包或者喝到稍微稠一点的粥都能心满意足的烧炭党人，相必他们能够忍受贫寒生活的理由，或许并不是所谓能吃苦或革命觉悟高，而是他们没有尝试过真正的美味为何物吧？
见夏尔一脸幸福的模样，路德维克不由得感叹夏尔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夏尔急忙拿起刀叉，正准备大快朵颐之时，人群中突然的尖叫和诡异的车轮滚动声外加马嘶让他停下了动作，他首先望向前方，看见的是路德维克望着自己身后一脸见鬼似的僵硬表情，再者是离得稍远些的其他客人正指着自己的身后尖叫。
他猛地回过头去，却看见一辆四轮马车不知是失控了还是什么的正在路上横冲直撞，而且正对着他的方向冲来！
余光一瞥见路德维克还愣在原地，他当即便起身将路德维克从椅子上拖起，之后使尽全力将他和自己往马车的死角位置跳出，马车几乎与他们擦肩而过，停留在半空中的一瞬他只感觉混杂着各种声音的噼里啪啦巨响共同冲击着骨膜让他几乎晕厥。
两人在路上滚了几圈，身旁还飞过来几张被撞飞的椅子和桌子的残骸，虽看似暂时脱离了危险，可悲剧的是他们坐的位置彻底完了，连带着那些美味的魔鬼诱惑一起跟着碎掉的盘子一样沦为了厨余垃圾。
劫后余生，正常人此刻的想法都应是从震惊到恼怒，夏尔也不例外，可正当他气得准备朝那辆由于前轮损坏此刻已经半陷在地上的马车大发雷霆时，望到车夫座的方向便愣住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揪心感再次袭来。
在众目睽睽与煤气灯橘色灯光的包裹下，那个用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夫正飞速从斗篷中掏出一把燧发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