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波拿巴党
圣安托万区,公社食堂,吧台后边的胡子大叔熟练地递给阿尔贝一个装满葡萄酒的马克杯,布朗基陪在他身边,拿起自己的杯子与他碰杯。
“拉马克将军一会就到,”布朗基喝了一口酒,完事还不忘一脸陶醉地感叹一声,“可惜这里小了点没法让你们一块用餐。”
“这位拉马克将军,是当初拿破仑麾下的那个拉马克吗?”阿尔贝依旧有些警惕,“还有邦纳先生打算怎么帮我们解决退伍费问题?”
“不用一股脑问那么多,一个一个来,”布朗基安慰道,“这个拉马克将军就是你知道的那位拉马克,至于邦纳先生那边……他也没说具体的,不过只交代会帮你们解决问题。”
阿尔贝‘嗯’了一声便继续喝酒,见杯子见了底便将它递给胡子大叔,等待续杯期间他转头望了望自己身处的这个从未听过的地方。
这家店的占地面积十分巨大,不过从某些部分墙壁的残留结构来看显然是扩建的结果,每隔一段距离就摆着张可供四个人对坐的长桌,为了尽可能容纳更多人就餐,这些长桌密密麻麻地摆了二十余张,再大的空间从视觉上也会显得十分狭窄。
由于布朗基的提前安排,这里早早就被阿尔贝麾下的老兵包场了,他们密密麻麻地坐满了餐厅的所有座位,开心地大口吃饭大口喝酒,像是先前的讨薪事件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家餐厅的本名并不叫‘公社食堂’,由于此处提供美味又廉价的肉食热餐且胡子大叔待客热情又幽默风趣,许多住在本地的无套裤汉们常常来此光顾,时间一长餐厅的名声也越传越广。
起先无套裤汉们只是专注于吃饭,后来开始有人讨论起政治话题,由于他们讨论的大都为共和主义,故此处也就被他们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名声传得广也并不意味着一定是好事,自从公社食堂彻底在圣安托万区打响名声后,光顾于此的便衣警员也增加了,就因为怕他们像那些波拿巴主义者一样密谋发动起义,同时也方便名正言顺地把他们抓去下狱刷指标。
在夏尔当上警员后,这些便衣警员很快销声匿迹了,布朗基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可考虑到隔墙有耳也不打算多问。
远处的大门被一下推开,店内的几十人怒目圆睁地齐刷刷望向大门的方向,但下一秒他们脸上的怒容便消失了。
来者正是扶着拉马克进门的夏尔,瓦莱夫斯基跟在他俩身后。
夏尔一进门便受到了在座老兵们的欢呼与致敬,当梯也尔关于他们的报道作为著名报刊的头条在巴黎刮起抗议浪潮时,夏尔的名字也就顺理成章地印在他们心里了。
“夜安,邦纳先生,”见夏尔在吧台前坐定,阿尔贝从胡子大叔手中接过一杯酒顺着吧台滑到夏尔手里,“要是没有您帮我们联系梯也尔,现在我们搞不好已经在监狱里或是直接去见上帝了。”
“别那么说,你们愿意合作是最好的事,换句话来说救了你们的是你们自己。”
“其实在你们和警员对峙的时候,查理十世就已经派人去联系战神广场那边的驻军了,要是你们继续赖在里沃利街不走,军队一旦到达那可就谁都帮不了你们了。”拉马克补充。
“放心,我们好歹是共和国时代就在为国而战的老兵,其他事情或许不清楚但保命的事门儿清。”
“既然你们服役了那么久,必然也在那位拿破仑皇帝麾下战斗过吧,你们对他是什么态度?”夏尔有些期待地问阿尔贝。
“嗯……”阿尔贝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仍旧警惕地瞧着夏尔,之后又敏感地望了望那扇紧闭的大门,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不用担心,我们既然打算帮你们就表明跟波旁是敌人,而且考虑到你们今天包场也特别安排了暗哨巡逻以及夏尔做安排,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们今天说了什么。”布朗基笑着拍了拍阿尔贝的肩膀。
几剂强心剂下去,阿尔贝也放下了心,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后也打开了话匣子:
“我和手下的兄弟们一样,本身都是出身农村的泥腿子,那些巴黎人挂在嘴边的什么共和,自由之类的字眼我们不知道也不在乎,纯粹就是村里没活计,自己空有一身力气没事干便选择参军混口饭吃,只要不拖军饷有胜仗打我们就认谁。”
那些听到阿尔贝发言的老兵们也点点头,纷纷举起手里的酒杯一齐喊道:
“致我们取得的战功,致我们永不拖欠的军饷!”
夏尔见状也迅速拿起酒杯加入了庆祝的行列,见夏尔极其上道的祝酒动作以及之后一系列堪称社牛的表现,一旁的小透明瓦莱夫斯基看在眼里也只余发自内心的赞叹。
自从他来到巴黎后几乎没有哪天回到家不是一副无精打采行将散架的样子,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房间后一把倒在床上便是他每晚的保留节目,以至于跟他相比瓦莱夫斯基这种需要靠黑咖啡通宵写稿子赚稿费的都跟养老一样。
就和路易说的一样,支持像夏尔这样的王位宣称者是件费时费力更费钱的工作。
刚来法国时瓦莱夫斯基还能在路易十八的庇佑下在市政厅谋份差事,即使查理十世将他赶出公务员序列了他通过投资工厂地产得到的分红也能维持日常开销,可自从多了夏尔一张吃饭的嘴,这些分红也明显不够了,搞得他不得不额外去给杂志社投稿用稿费尽可能弥补窟窿。
忽然,夏尔走到了瓦莱夫斯基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时候到了。
“两位,一楼估计有点吵怕你们受不了,不妨我们到二楼去吃吧?”瓦莱夫斯基从位子上下来走到布朗基和拉马克身旁。
“嗯?不吵啊,这种氛围我们还挺喜欢的。”布朗基和拉马克不明白瓦莱夫斯基怎么突然那么奇怪。
“哎呀,这些老兵都是跟夏尔熟,我们三个呆在这人家有些悄悄话也不好说嘛,上去吃也一样的,大不了今晚我请你们的。”瓦莱夫斯基笑眯眯地将两人一同从位子上扶起,半推半就地将一头雾水的两人推上了二楼。
至于店主胡子大叔则是早就提前收到了通知,见瓦莱夫斯基行动自己也留下几杯装满葡萄酒的马克杯后悄悄离开了,如今整个餐馆一楼除了夏尔就是那些被拖欠退伍费的老兵。
等到瓦莱夫斯基带着拉马克和布朗基上楼好一会,偶然往身旁一瞥的阿尔贝才发觉他们仨不见了,出于多年战场经验培训出来的嗅觉,他一瞬间便从位子上弹跳而起,质问夏尔他们去哪里了,也是这一下把现场好不容易炒热的气氛又给搞黄了。
面对阿尔贝的质问,夏尔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一边安抚他重新坐下一边从吧台后拿出一杯胡子大叔留下的葡萄酒递给他。
“放心,我虽然名义上是效忠波旁的警察总局的一员,可连曾为波旁王室挥洒热血的你们都遭到如此待遇的今天,我又有什么理由还一心捍卫波旁贵族们办宴会跳华尔兹的权益呢?又或者说,宁愿把钱用来自己享乐也不愿意补偿于国有功的诸位的波旁王室有什么值得效忠的必要呢?”
夏尔这一番话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让这些士兵情绪激动地认同,相反他们的脸上呈现出的是一种疑惑中透着不解的表情,阿尔贝愣了愣后心里冒出了一种想法,可他犹豫一番后并没有马上说出来。
“就像诸位之前说的一样,各位选择投身军旅无非就是为了军饷和胜仗,不妨实话告诉各位,我本人其实是曾深造于圣西尔军校的,对法兰西军队的典章制度倒背如流,诸位既然符合领取退伍费的要求想必年龄不会低于五十岁,这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肯定有过连打胜仗的时候吧?
比如,那位拿破仑皇帝统治的帝国时期。”
老兵们依旧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只是彼此间开始窃窃私语,阿尔贝更是直接了当地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我希望诸位能和我一起反对波旁的统治,既是为了军饷也是为了法兰西的军人们打更多的胜仗,说的直白点就是:重建帝国!”
最后四个字夏尔专门用了很重的音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这下子他们才算真的听懂了,一个个也不窃窃私语了,改成全部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他。
“你说要重建帝国,第一步也是要找个波拿巴家的后生吧,他在哪儿?”
“在这里,”夏尔说着便当着众人的面撕下了他戴了数月之久的假胡须,霎时间变了一副模样的他终于等来了老兵们惊讶的呼声,“我现在这个路德维克·邦纳夫斯基·拉多姆的波兰名字其实是个假名,我的真名叫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也就是拿破仑皇帝的亲侄子。”
夏尔瞧了一下双眼瞪得老大的阿尔贝,只是对他补偿一样地笑了笑,接着继续面向在座的几十位老兵们说:
“先前我和各位说自己曾在圣西尔进修是事实。大约是一年前,我因为身份暴露被圣西尔开除出校,本人也被关进了巴黎古监狱,阿图瓦伯爵折磨了我一周后便下令要送我上断头台,之后在那位瓦莱夫斯基的帮助下我才得以逃出生天。”
之后,夏尔又声情并茂地将他之后在意大利,瑞士以及最后返回法国做警员的事复述了一遍,当然在某些关键的地方做了艺术渲染,比如指挥烧炭党在特伦蒂诺大败拉德茨基以及在弗朗什孔泰境内遇到的栋雷米村老兵皮埃尔,当他说完时,不少老兵的情绪已经被调动了起来。
“那个……拿破仑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阿尔贝并没有像手下那样被夏尔的演讲绕进去,始终保持了最后一份冷静,不愧是领袖,“你说的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太假大空了,退伍费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帮我们解决?”
不少老兵一听阿尔贝那么说瞬间清醒过来,竖起耳朵等着听夏尔打算如何解决这个最核心的问题,而夏尔也明白若是没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自爆了的自己当天晚上就会被同僚抓进去第二天就摸不着头脑。
“即使波拿巴家族被赶下了王位,可仍然保留了上千万法郎的家族财富啊,要是诸位与我一起投身复辟帝国的事业,波拿巴王朝一旦复辟诸位得到的将远比区区退伍费多得多,拿破仑皇帝统治时整个欧洲都向我们臣服,即使是贵族也不敢对法兰西的将士施以冷眼,
可现在诸位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没有胜利,拖欠军饷,和平如一潭死水消耗着你们的斗志,甚至好不容易盼来了退休却还被国王以拖欠退伍费的形式狠狠羞辱!这说明什么?说明贵族根本就不在乎诸位的付出与牺牲,他们的富贵都是建立在对你们的剥削之上的!
法兰西的荣耀不应就此在波旁的白底鸢尾花旗下泯然众人,战无不胜的法兰西军人们挥洒的血与泪也不应当就此沉寂,与其让我们神圣的法兰西祖国在那群一事无成的愚蠢贵族摧残,倒不如我们去亲自将它从死水中拯救出来!”
夏尔毕竟不是那位奥地利下士,即使他费尽心力也无法充分唤起老兵们的集体共鸣,但好在大多数人听夏尔说的这些也点头表示了认同。
一个老兵起身向夏尔敬酒,接着又有人站起……直到最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共同向夏尔祝谢,如同他是再临的耶稣一般。
不知名的角落,一双眼睛在目睹这一切后默默在黑暗中隐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