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自由引导人民（上）
数门八磅炮与臼炮组成的绝杀阵切豆腐一样清除着沿途挡道的街垒，在一阵震耳欲聋到无聊的冲天烟尘中，位于索邦街尽头的最后一座街垒也宣告沦陷了。
在此处驻守街垒的多是附近索邦大学与巴黎大学的学生，连带着部分革命爆发时刚好留在附近的艺术家或脑力劳动者，他们受到革命的鼓舞和自由主义的感召，毅然决然地在革命爆发的瞬间便走上街头加入了游行的队伍。
作为一名职业画家，欧仁在几十年的人生中几乎没有将画笔以外的东西连续拿在手上超过一小时，可这一次革命却让他破了戒，从最开始站上街垒到如今战略转移，整整三个小时他都没将手上的查尔维尔步枪放下片刻。
索邦街已经在刚才的进攻下彻底沦陷，未受伤的学生抱着受伤的同伴飞也似地向后逃去，面对正规军展现出的压倒性暴力，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得在愤愤地望那个曾经勇敢战斗此刻却化作一堆燃烧废墟的街垒一眼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巴黎中心撤去。
索邦街的尽头连接着另外两条街，一条面向东部的圣雅克街，此处未被革命影响太多也不会帮助他们，而另一条则是直接通向西岱岛方向的圣米歇尔街，此处将和波旁宫与荣军院一线一起做为巴黎南岸的最后一道防线。
远处两百多米的那座最为坚固与高耸的街垒前七零八落地躺着数具被扒光了的男性遗体，街垒后则是数十人正向他们招手，一名头戴弗里吉亚帽的女性站在街垒最高处朝他们挥舞着三色旗，在这些疲惫的学生眼中仿佛那是神话中纯洁的女神正向他们招手。
又一发臼炮命中了他们身后的房屋，巨响与烟尘扬起，无数碎砖瓦块朝着他们的方向掉落而去，最终在距离他们仅有几十米的地方重重落地。
没时间再感慨了，所有人被这一下彻底激发了求生本能，一个个甩开膀子在无裁判无规则的情况下自发开始了两百米短跑，当他们最终气喘吁吁地到达街垒边上时，对面已经贴心地给他们递来了梯子。
欧仁几乎在双脚踏上街垒的一刹那便全身瘫软地往前倒去，引起了一阵短暂的骚动，所幸在其他起义者帮其脱掉外衣做了腹部按压后他总算慢慢缓了过来，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眼睛都是迷离的。
长期以来一直闷在屋里琢磨画功，看样子真的需要体能锻炼了，当然前提是能活到革命之后。
一名侧戴黑色鸭舌帽，身穿黑色无袖夹克的男孩给欧仁递来一瓶酒，欧仁谢过后便将瓶口一把塞进嘴里准备报复性地痛饮，可刚尝出滋味便被男孩一把夺走，在夺过酒瓶的一瞬，男孩脸上露出的明显不满与惋惜一瞬间被欧仁记到了脑子里。
“这些是开酒馆的巴莱夫先生给我们限量提供的……得省着点喝。”男孩嘟囔道。
“抱……抱歉，我这就起来。”
欧仁微微低下头，迅速擦了擦嘴后便迅速起身，可一下子他就表情痛苦地四下观望起来，像是丢了什么宝贵的命根子。
“怎么了吗先生？您看起来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先前那个戴着弗里吉亚帽挥舞着三色旗的女性问道，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下了街垒。
“我的枪……一定是刚才跑的时候弄丢了……”
“要枪啊，”另一个只穿着件泛灰且皱巴巴白衬衣，腰间别着一支手枪的汉子将身旁一把有些旧的查尔维尔步枪丢给欧仁，“用我的吧，我还是刀用着更顺手些。”
“谢……谢谢您，”欧仁手忙脚乱地接过枪，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将它拿稳了。
“既然枪都跑丢了，子弹肯定也掉没了吧？我这里还多，分给您一些。”
男孩转身掏出一个以白绶带连接的挎包，最外层不知为何镶着一个镀金的波旁家徽，他将外层打开，麻利地从包里掏出数十枚纸壳子弹像撒糖果一样撒在欧仁手里。
同他一起撤入街垒的索邦学生也受到了别人不同程度的照顾，重伤者被抬到担架上走过小桥往巴黎圣母院而去，其他人在平复好情绪后重新拿起分发的枪准备新一轮的战斗。
“感觉一切井然有序了很多啊，区区一天的功夫发生了什么？”欧仁问道。
“昨天晚上的协和广场，拉法耶特……侯爵宣布重建国民自卫军并接管巴黎一切公共设施，不光巴黎圣母院会负责照料伤患，北岸的各类作坊也会为我们提供必要的一切物资。”女人说。
欧仁听罢转头瞧了一眼远处那个在一排高楼中鹤立鸡群的大教堂，顶部的位置不知是谁插着一面三色旗。
“国民自卫军？既然是这样那应该会有个司令吧？司令也是他吗？”
“嗯，不过据说拉法耶特赢得很惊险，投票的时候只差另一个候选人一票。”
“哦……那另一个候选人是谁，听起来挺厉害的。”
“他自称叫什么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是那个拿破仑皇帝的后裔，能有那么多支持估计是看在他击败国王卫队的面子上。”
“这场革命连波拿巴家族的人都牵扯进来了吗，一想到这些我就……有些感慨。”
“有什么好感慨的，我们是为自由与共和而战，在这场只属于我们的斗争里不需要另一个暴君前来夺取我们的胜利成果。”那个递给欧仁步枪的男人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了……请问可以知道各位的名字吗？”欧仁小心翼翼地问。
男人别过脸去，显然他并不喜欢欧仁身上这副书生气。
“我叫克拉拉，克拉拉·莱辛，这孩子是我的弟弟阿莱尔·莱辛。”名叫克拉拉的女人指了指坐在地上清点着子弹的男孩，后者则是对他回以一个童稚的微笑。
“叫我欧仁就好，革命前是个画家。”
“我和弟弟都是圣安托万街的苦命人，感谢这场革命让本应永不交集的我们相识了。”克拉拉向欧仁伸出手。
富有绅士风度的欧仁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就在他准备握住克拉拉的手时，来自街垒上的呼声响起了：
“他们来了，准备战斗！”
欧仁迅速爬上街垒向前观望，在他们刚刚起跑的地方，一支全副武装的深蓝色三列连队正迈着整齐的步伐朝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