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声密谋与毒药之乡
伦敦还远没有进入华灯初上的时刻,但埃米尔的脸却已经酡红得如喝醉酒一般。远远望去,体面的伦敦市民还以为这个正在手舞足蹈的异乡人是个不务正业,在白天就开始酗酒的流浪汉。
但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埃米尔此刻的激动心情从何而来。
威尔逊在用古老的粟特语同埃米尔交谈,只有那些实在不见于古代语言的名词,才会用现代波斯语加以补充。
一时之间,埃米尔有点儿恍惚,粟特语可不是每天都能在伦敦听到的标准语言。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头领是阿胡拉的使者,前来与安哥拉曼纽决一死战。
至于路人,只能听懂叽里咕噜与斯哈的发音。
真是肆无忌惮的密谋。
不过,谈话的内容却实在有点儿烧脑。
“听我说,埃米尔,渣甸与马地臣在远东是有竞争对手的,这个对手,不是什么国内的自由商人,怡和洋行无法在贸易中同时打败法国佬,和从叶卡捷琳娜二世始,就想着吞并中亚的斯拉夫人。
法国佬占领了印度支那,目前在那儿推行的政策,还是顶呱呱的军港建设计划。拿破仑也好,波旁王朝也罢,在亚洲寻求的殖民利益都是一致的。他们没有那么多耐性去建设一个健全的市场,因为这帮法国佬以为在那儿生活的原住民只是些没长毛的猴子,抢劫他们就可以了。
安拉会原谅他们的。
但总有一天,罂粟会作为经济作物推广开来的。因为赤裸裸的利润摆在那儿,法国的公司不会不眼红。怡和洋行的竞争对手,已经初具雏形了。
同等的生产规模,一定会极大地压低怡和的利润空间,这对于一个远洋贸易公司的打击是巨大的,因为航运成本太高昂了。所以它必须积极地寻求竞争优势。要命的是,阿富汗的地理位置太适合栽种这些可怕的玩意儿了。”
“头儿,答应我您永远不会碰这个行当。”埃米尔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已经在冒汗了。
“我们只是在做个推演,埃米尔。您的老家,帕米尔高原气候干燥,但又有水网。我看过理查德·伯顿的探险记录以及可敬的卫三畏神父对帕米尔和阿富汗的调查,结论是这个地儿很快就会成为帝国主义贩子的罂粟天堂。新大陆里适合种植罂粟的地儿,只有拉美十三贵族拿下的中美洲;法国手上的印度支那与英国掌握的南亚次大陆。所以拿下阿富汗,对英国,对渣甸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还有一点对商业公司而言讳莫如深的事儿,埃米尔。阿富汗同咖啡与可可的产地不重合,这就意味着掌握了全球可可航线的天主教势力,对阿富汗的罪恶生意难以限制。拿下了这里,就相当于拿下整个欧洲的快活自杀供应链。
但现在?这片帝国坟场就是架绞肉机,它距离印度、波斯和奥斯曼帝国太近,而距离英国本土太远。叶卡捷琳娜和尊敬的彼得大帝正扑在奥斯曼的身上吸血呢!大英帝国不可能在阿富汗获得全面胜利。
所以,现在任何能够帮助渣甸拓展种植园势力的情报,都价值万金。毕竟,您只要告诉怡和洋行的两位董事,洞窟里埋着的是查理曼大帝的珠宝,守门的哪怕是撒旦本人,他都能杀给您看。”
“那日本呢?”埃米尔感到自己的脑子已经快转不动了。
“有金矿。”
“见鬼,您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宗门。魔法界与宗门之间的信息渠道是很畅通的。建山门时需要先勘探地脉,但这些沉眠在地下的贵金属矿脉很容易干扰灵场的探测。埃米尔。这些麻瓜看重的贵金属,我们压根儿用不着。不用修堤坝的人不用打听哪儿的沙子质地最好,含硅最多,但对公司的商人来说,矿藏就是一切。
美国已经进入江户了,如果日本发现金矿的消息传出去,奉行重商主义的美国一定会想办法捷足先登。而英国人只有在无法有效抢占地盘的时候,才会捡起杨基佬那套市场先行利益均沾的鬼话。不然,美英海军一旦开战,整个东亚都得他们裱两道花。”
“可我们把这样的消息透露过去,鸦片佬能相信我们么?”
威尔逊拍了拍自己胸前的口袋,说道:“我们是罗斯柴尔德男爵派往爱尔兰的银行顾问,放在口袋里的证明文件,能让我买下半个比利时。”
“头儿,干了这么多,就为了置换几张伦敦的火车票?”
“是股票,埃米尔。有股票意味着我们能以股东的身份进入西部铁路公司,这样我们才可能用内部价去租赁一个火车头。否则投资一辆火车的代价太高了。”
“您为什么执着于要火车,头儿?那玩意儿只能贴在铁轨上跑,想追踪我们太容易了。”
“我很高兴您一直保有刺客的本能,埃米尔。但有两点很重要。第一,铁路上没有警察,现代警务部门在英国的兴起时间还太短了,根本没有余力管理铁道系统,所以火车几乎是真空地带,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
第二,底西福涅的计划您还记得么?”
“生化恐怖袭击?”
“是的,埃米尔,可怕的并不是生病,而是全城患病之后的物资断绝与随之而来的抢劫。炭疽病的死状非常恐怖,而且目前没有任何特效药。一旦爆发,整座城市就会陷入癫狂的瘫痪。没有新鲜蔬菜和水果、没有肉类,甚至于连厕纸都没法儿供应。这种恐慌之下,伦敦很快就会发生暴乱了。
如果我们还是住在砖头制的房子里,那么被邻居盯上只是迟早的事儿。我们的屋子防得住子弹,也防不住臭名昭著的莫洛托夫鸡尾酒。
混乱男孩一定会垄断街面,届时我们可能会死在屋子里。
而在火车里就不一样了,火车本来就是物资的运输渠道,不仅可以去其他稍好的地方采购物资,也能避免被病人围攻。底西福涅就算是想要追捕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察觉我们在哪儿。”
“所以,一列火车就是我们的迦南美地?”
“正是如此。”
“最后一个问题,咱们这么干,阿富汗和日本的人不会遭殃么?”
“好问题,埃米尔,但不会的。英国将要在阿富汗狠狠地失血,然后撤退。英国人明显小看了阿富汗王朝的抵抗意志。但远征军司令部不会承认这一局面。所以现在投资,可能收不回成本。唯一正确的态度就是尽快撤资远离此地。但商人逐利的本性一定会让他陷进去,贪心可怪不了别人。
至于日本,德川幕府和美国都不会允许英国染指日本的金矿的,外交谈判就得至少拖个两年。渣甸的资金回笼可等不了那么久,所以他后期一定会主动放弃的。
就这样,我们打了个时间差,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一个只有鸦片佬会受伤的世界就达成了。”
“那还等什么,头儿,上吧。我们在哪儿和他碰头?”
“哈罗德的乔治亚餐厅,那里有一场High tea,他们为我们定了个包厢。鲁斯凡昨儿告诉我的。”
威尔逊说完了之后晃了晃身子,差点儿听呆了的埃米尔反应了过来,连忙扶住了他。
“头儿,你没事儿吧?”
“没事,埃米尔,我的血雾屏障出了点儿问题,现在脑子感觉被削弱了。”
“您管刚刚那一长串长篇大论叫脑子削弱……”
“那是知识,但负责思考的是逻辑。从白教堂区出来之后,我一直感觉心神不宁。刚刚我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了。”
“头儿,”埃米尔很严肃地说道,“不管怎么回事儿,您现在的情况,可不适合谈判。”
威尔逊勉强地扶着埃米尔的肩膀,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所以这个时候,您需要的是这个。”一只白皙的手突然伸了过来,递上了一杯热乎乎的药茶。
“卡斯帕尔!”猛然抬头的威尔逊和埃米尔看到了熟悉的笑容,白野兔的调酒师离开了他惯常的领地,此刻将远征的旗帜插在了哈罗德百货的门口。他还带来了著名的不靠谱援军。
“您给的安神方,威尔逊,我很惊讶您的草药调得不错。虽然您跟我说,道士都有自己的方子,但这个方子效果好得出乎意料。就是药不太好找,天南星好像是有毒的。”
“天南星科的植物有点儿毒性,所以您操作时请一定注意安全。这些药您怎么弄来的?”喝完了药茶之后,威尔逊的脸色缓解了很多。
“左培尔,他为您的境遇而感到很不好意思,所以找走私贩子拿了货。”
“他的钱够么?见鬼,死神哪儿有钱?”
“够的,不用担心,威尔逊,他带了更好的东西:那把镰刀。”
威尔逊瞬间感觉到头有点儿晕。
“我说卡斯帕尔,这两天苏格兰场一定爱死你们了。”他讪讪地说道。
“别担心,头儿,左培尔的性格就像他的法相一样可靠,那家走私贩子在街区里分发了不少由曼陀罗草和鸦片酊混合而成的迷魂药给孩子,被迫加班的左培尔只是去执行公务。”
“那该多劈他们两刀,帮我谢谢您弟弟。”威尔逊拧成一团的眉毛马上舒展开了,“您的药茶简直好喝极了,下次应该送给他一挺美国人正在试验的多旋管自动机枪,帮助他执行公务,那把枪叫什么来着?”
“加特林。”卡斯帕尔与埃米尔一同露出了会心的狰狞笑容,随后由立马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
亲爱的读者们,您看我说得对吧?千万别让一帮大男孩儿整天凑在一块儿,记住这条教训吧!哼,朋友们,他们永远长不大。
“嘿,你们都没看见我吗?这太令我伤心了,首领。原本我还以为自己是您的托勒密呢!”比比扬那好嚷嚷的性格,即便在热闹的哈罗德百货面前也是独树一帜。
“您能不能小点声儿,比比扬,非得我给您准备一个马嚼子么!”埃米尔狠狠地瞪了一眼比比扬,“谈判您是把好手,论坏事儿您也是MVP。再说,托勒密可从来没想过为亚历山大大帝复仇。”
“别废话了,您这个罗马人,将一路上我们的发现告诉威尔逊就行了。”盯着威尔逊喝完了手上的药茶。卡斯帕尔给比比扬下了一则简短扼要的指令,而比比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了缩脖子。
“混乱男孩在白教堂所有对外的通道上都设了路卡,好像在找您,首领。”难得一席话简明扼要,毫无意大利人惯有的浮夸。
“他们还真是明目张胆,卡门老师让我们来通知您做好准备。”卡斯帕尔平静地说道,“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所以我们会来接应您。”
“他身体还不够好?可拉倒吧,您是没看到他手持长剑劈了一条街的怪物的英姿。鲁斯凡回来都要成他的迷弟了,这一路马屁拍得我以为威尔逊都要成为吸血鬼之王了。”比比扬小声嘟囔道。
“别废话了,比比扬,您这么有精神,一会儿的谈判您代替威尔逊上。我们不能什么事儿都依靠威尔逊。”埃米尔的态度强硬了起来。
“我要抗议——”比比扬的话还没说到,埃米尔就又一次用自己的影子干脆利落地将他的嘴封上了。
“呼……闭嘴。”在场的三个人看着比比扬,一同摸了摸自己即将冒汗的额头。
“头儿,你怎么看?”
“比比扬代替我开口,其他计划照旧,先生们,既然混乱男孩摆出了这个阵仗,回去的时候我们就得好好招待招待他们。现在女眷还跟着我们,一会儿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儿。卡斯帕尔,您先回去。比比扬,您跟我们谈判完之后,和我一起走。埃米尔,您送走女眷,没有问题吧?”
“你那儿没事么?”埃米尔冷静地回答道,“你的情况可不比女眷好在哪儿。”
“您放心吧,我有他陪着。”威尔逊用力地拍了拍比比扬的肩膀,后者做出了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您将卡门老师他们送回裁缝铺后,带着枪上房顶,往街口的位置赶,您明白我的意思么?”
埃米尔的眼睛一亮,随即用满不在乎地口吻说道:“我还以为您不打算用我呢。”
“哪儿的话,埃米尔,只是您曾经说过,习惯杀人不代表喜欢杀人,我不想让你难做。”
威尔逊知道在抑郁与愧疚中生活是什么感觉。
“头儿,”埃米尔走了过来,拍了拍威尔逊的肩,“您听我说,杀人就是杀人,没有什么必要的和不必要的。我不喜欢伪善,也不喜欢给自己找借口。不喜欢自己,有时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保护。因为喜欢自己,进而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以强迫所有人都向自己看齐,这样毁灭世界的正人君子还少么?
我是您的剑,您的凶器,是您不能沾上的血污。我只在必要的时候挥动,就这么简单。”
“见鬼,埃米尔,你这话说得我好肉麻啊,你真的不是表白么?”
“你闭嘴!”三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随后比比扬感觉自己差点儿被埃米尔的胳膊肘活生生地勒死。
“好了,埃米尔,住手吧,太打眼了,掐死他之前我得先预先通知您,今晚您得跟我出来一趟。要干什么我再和您吩咐。先说好,有风险。”威尔逊看都没看比比扬一眼,而是用手指向了挂在哈罗德百货门口的一副巨幅海报上——“杜莎夫人展厅,塑造您身边的宫廷偶像”。
“好的,头儿,我知道了。”埃米尔迅速点了点头。
当听到任务的时候,埃米尔的眼神变了。一股杀气自然而然地从他的眼中流泻了出来。这是阿萨辛一族与十字军鏖战千年时自然培养出的一种气质。
“好了,先生们,我们可以准备去拜访一下向全世界贩卖死亡的财神爷了。”威尔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与穿着新衣裳,神气活现的比比扬,和随时准备大开杀戒的埃米尔,并排走入了欢乐与喧嚣的哈罗德百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