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日蚀（一）
在校园里如绵柔细碎的纷纷落雪般散播开来的流言只消少时便自然消融无影无踪，人们对于缺少信服力的只言片语总是很快就失去了兴致，更不用说那些琐碎的言语中无非是一些带有强烈叱责意味的申讨或是含糊其辞故弄玄虚的讹传，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分辨出其中有多少是空穴来风的成分，又有多少是夸张矫饰。然而当流言以照片为媒介呈现在人们面前时又是另一番情况。常人对于这一具象的表现方式往往先入为主地相信其真实性，毕竟那些影像越是模糊晃动失焦过曝，便越能证明其来之不易。
所以当那张隐约显示出一对男女在教室中欢笑的图像在学生论坛间迅速传播开来时，可以算得上一场雪崩，因为学生们可以轻松地认出位于画面焦点的那两人的身份，正是岳桂与冉烛。雪崩大多是意外发生的，但其诱因却时常是人为。
*
*
时间回到开学初的那个九月。新闻部的余灰在学年开始没过多久就注意到了“日神派”这一团体。起初他原以为这一团体的性质只是热衷于某一活动的同好会或者关于某一课题持某一观点的临时研讨组，他的本意是为了取材而了解丰富的新生群体生态，然而随着他对“日神派”略微更加细致的调查后发现自己误判了这一群体的性质。
据他有限的情报来源可以知晓的是，日神派是以一位代号为“阿波罗”的人物为中心以搜集大学城岛的趣事为目的的情报组织。据说那位阿波罗有着“无所不知”的美称。余灰在新闻部的工作就是撰写拍摄图文以记录校园轶事，而若不是那个阿波罗的介入使得本该进展顺利的工作忽然前功尽弃，要么事件戛然而止，要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总之无论如何发展最后都会因为他的介入将故事的完结仿佛变成他们的功劳。
余灰于是将调查的对象转向那个罪魁祸首“G大的阿波罗”身上，试图探清他的身份。或许日神派本身就能成为他所报道的对象，如果那个阿波罗没有令他失望的话。
*
*
余灰得知那天在天台上遇到的少年就是“阿波罗”而阿波罗就是冉烛这一信息实属意外。
他原先只是注意到论坛上一条没什么关注度的信息，是常有的举报某人的不良行为为自己申讨正义的帖子，从内容上看来源于与他同年级的同学，从语调判断可能是一名女生，事发的时间是最近。奇怪的地方在于她只是一昧地诉说着自己遭遇的不公与那个自称是“阿波罗”家伙的恶行，却没有说出对方要挟她的筹码是如何，想来是另有隐情。不过仅仅空有名号而无法对应到具体的人身上的传闻是不会引发众人关注的，不如说是爱莫能助。然而余灰对这一手法有所耳闻，更准确地说，很有可能是由这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亲口告诉他的，而且那怡然自得的神情余灰仍历历在目。
根据发帖人在论坛上的踪迹，简单整理便能得出“她是拉拉操队的一员”这样的结论。
所以当那个“舞蹈室监控录像泄露事件”引起一片哗然之时，余灰知道蝴蝶振翅已然引起了飓风。
*
*
他在舞蹈室邻楼的走廊上观察着舞蹈室的动静。啦啦操的训练时间一般是在周末或者每周三的下午五点，然而自从录像事件发生以来的一周，她们都没有在舞蹈室进行训练，而是换了地方。所以当他在周末的下午五点整注意到那群人回到舞蹈室时觉察到事情可能有了新的进展，尤其是从队员们没有携带更换衣物的背包来看她们来到舞蹈室的目的不是为了训练。不一会一个男子来到门前停留一阵，随后独自走了进去。
余灰看不清对方的面孔，连忙奔下楼去再拾阶而上，隐蔽在舞蹈室门旁。
室内一阵音乐响起，接着忽然没了动静，然后就是一群人围着一个哭泣的女子走了出来，留下半掩着的门。
余灰窥视着门缝里的动静。他趁门中的二人交谈之时将相机镜头探入其中抓拍到了一个画面，他顾不上仔细推敲构图与对焦，那二人随即就走出了门。余灰背过身来装作路人，一边检查起方才的照片。
“有趣的一幕”。画面中的二人他都认识，说是认识其实有些勉强，因为对方并不认识他。他认得画面中的两人，其中一人是他们学校的校花，和他同届的岳桂，另一人则是他在本学期开学仪式时在天台上遇见的人。
“原来阿波罗就是他，他的名字是……燃烛？之后再抽丝剥茧一番吧。”
*
*
正当余灰调查到冉烛此人居于被称作圣殿的222号宿舍，准备登门拜访时，却连吃了几天的闭门羹，就好像这座圣殿当中空无一人般。他曾截住偶尔从222号宿舍中出来觅食的皮肤白皙的男子是否知道他室友的下落，对方则以“无可奉告”出奇果断地回绝了余灰探听消息的打算。那个“G大的阿波罗”之存在在这个现代文明社会中忽然人间蒸发了。
余灰脑海里首先闪过的便是他也许在一个无人问津的高处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过他转念一想对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比起从高处一跃而下，他或许更青睐于一辈子待在高塔之上俯视着芸芸众生吧。“我行我素”在他看来是“强者”的特质，而那个名为冉烛的一年级少年毫无疑问应当被归于“强者”一类，但他似乎完全没有展现出想要成为“胜者”的欲望。
*
*
余灰混入名为“日神派，对”的群聊中已有一周多的时间，据他所知日神派与其说是服从阿波罗差使的组织，不如说是阿波罗是隶属于日神派的工具人。
“帮助这群人不会得到任何好处。”余灰的评价如是。
所以当他们的日神少年消失时，余灰的猜测是冉烛终于不堪重负逃避了这无穷无尽的纷扰琐事。不过造成的影响仅是在好一段时间里，学生间自发组织的辩论会由于他的销声匿迹变得枯燥无趣罢了。关于他消失的原因他只猜对了一半。不管原因为何，那个G大的阿波罗此刻甚至从此之后都将消失于G大的围墙之内。
“那么那个月神派呢？失去了猎物的猎人只会扫兴地放下弓箭，她们不足以成为搅乱局面的关键。”当他组装完成太阳圆镜、站在楼顶上时如此判断。
然而他被标记为“伊卡洛斯”的猎物一事，余灰那时并不知情，他只觉得自己正走在成为“胜者”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