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箭术大成
彤云密布,朔风渐起。
待到昼夜交替,天光大亮。
塌上眠去人渐醒。
屋外,正是严冬寒时,纷纷扬扬,卷下簌簌大雪,宛如洒落一地白净绒毛。
溪水村中四野皆白,厚雪覆压之下,不少人家的矮墙险些塌倒。
李暮手持笤帚,在院中扫雪,菡娘子则是蹲坐在火堆旁,缝补着塞满烂棉絮的长裤。
深山里,林寒涧肃,大雪封路。
山道崎岖湿滑,陡峭不平,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摔倒,甚至跌落山崖。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在这种严寒天,也断然不敢上山打猎。
此时此刻,仍在山中窜行的,不是林间鸟兽,就是亡命之徒。
院外,雪色茫茫,忽地闪过一道人影,似近却远。
是那马贼少年王猛,双手抱刀,在远处现身。
“菡姐,我出门一趟。”
李暮眉头一紧,抓起裹缠在白布条里的刀鞘,就往院外走去。
菡娘子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望了一眼屋外瓢泼大雪:“暮哥儿,早先回来,等你吃饭。”
“好。”李暮应了一声,急匆匆踏雪离去。
甫一临近破庙,就见到王猛抱刀而立,目光紧紧咬住来人不放。
李暮脸上颇有愠意,沉声问道:“你去村里做甚?”
大雪扬扬洒洒,如碎银子般,皑皑片片。
王猛舒展筋骨,骨骼爆响如炒豆,他狞笑道:“你迟迟不来,我便只好去寻你。”
李暮心思缜密,仅是只言片语,就注意到眼前之人,似乎心境大变。
莫非是练刀练得走火入魔?
李暮有些难以置信,可脸上神色却未有多大起伏。
他只是简单道了一声“出招吧。”,然后双手垂放,阖目而立。
落雪稠绵,李暮如不畏冬寒,身形耸直,一如雪中劲松,挺拔屹立。
见他这般作态,王猛顿时震怒,一字一顿的说着:“十日,六十四战,六十四败。而今日,我必杀你雪恨!”
话音未落。
王猛将身一纵,暴跳而起。
漫天银雪间,忽有一口朴刀自上而下,劈开朔风,震得风雪呼呼裂响。
这一刀,是王猛惯用的起手技,势大力沉,却也不难破解。
刀式直截了当,仅仅跃劈而已。
若是捉对厮杀,大可暂且避其锋芒,待其一刀落空,后劲不足,再借机后发制人。
只是······
六十四战,李暮六十四胜,皆是堂堂正正挫败敌手,绝非投机取巧,胜之不武。
更没有避让一招一式。
可王猛不知是一朝顿悟,还是功夫不负苦心人。
这一刀,竟隐隐破开武道壁垒,真正半只脚踏入武道门槛。
从跃起劈砍,到脚尖落地的这一个刹那,王猛几乎就是一名半步九品武夫!
李暮动了,他不得不避。
扑的一声,刀光划过,势大力沉的一刀落空,却斩开了身前漫过双膝的积雪,如牛犁地一般,犁出几尺长的沟壑,裸露出雪下潮湿僵硬的泥土。
“你退了,你终于退了!”
见李暮退后半丈,王猛顿时喜上心来,在飘雪中癫狂大笑,口中热气喷吐,就像是沸腾的白雾,向两侧发鬓蓬散开来。
紧接着。
王猛左脚向上一挑,踢在刀把上,劈在雪地里的朴刀顿时旋转如飞,抡在空中,转圈而坠。
他又张开五指,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刀柄,抡刀如舞棒,将身一驱,呼啸着一撩而至。
若说前一刀,是李暮掉以轻心,输在气势上。
那么这一刀,他可看真切了。
王猛脚步飞健,竟动如脱兔,带刀一冲即来。
身法、脚力,完全不亚于山涧灵猴大猿。
恍惚间,李暮竟真觉见着一头白猿,手持藤棒,嘶啸而至。
事到如今,李暮也只能全神倾注,郑重迎敌。
白布飞如虹,卷起雪花阵阵。
手中狭刀现,杀法凝。
双刀共舞,银光细如雪,在朔风寒雪间来回穿梭,竟让人霍地失神,分不清哪瓣是雪花,哪片是刀光。
杀法,细雪!
这是八斩刀最为灵清的一式杀法。
刀光过处,有如飞燕游龙,佻巧轻飏,又如雪中小雨洓洓,密而无漏。
一连串刀刃交击声兀然响起,却又在转瞬之间,被扑簌风雪淹没。
砰然一声。
朴刀落地,溅起雪泥簇簇。
“你败了,六十五战,六十五败。”
李暮收刀入鞘,犹有王猛惊厥若失,呆坐在雪地里,口中喃喃若语。
“莫非···真是我的错觉?”
李暮身形一退再退,最终立足十余步外,披雪静立,正视前方。
可眼中除了败者刻在脸上的失落,浑然不见其余神色。
他顿了顿,转身离去。
···
···
少顷。
风雪渐大。
李暮披雪而归。
他跺了跺脚,踏去鞋底雪泥,然后抚掌拍去袄上雪珠,这才推门而入。
屋内,菡娘子正往火堆里添去干柴,烧得噼啪作响,窜起的火光映在墙壁、桌椅上,热浪叠叠,暄暖如春。
可李暮却是眉头一紧,瞧见了她紧紧揣在怀里的剪刀。
“菡姐,出啥事了?”
闻言,菡娘子先是吓了一惊,见是自家男人,这才逐渐定下心来。
“呀,暮哥儿,你可算回来了!”
“方才,来了一拨泼皮,想要进屋抢粮...”
菡娘子脸上犹有后怕,“是菜花婶嚎了一嗓子,这才轰散他们。”
李暮心中一凛,光天化日之下上门抢粮,这还得了!
诚然,自打李暮光明正大上山打猎,又搭上了給叠香楼供送山味这一财路,虽不至日进斗金,但也一改往日拮据,不愁吃饱穿暖。
这些人,显然是眼红而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倘若放任此事不闻不问,只会助长他人嚣张气焰,指不定哪天夜里卧在榻上,就給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意欲谋财害命。
李暮思索片刻,问道:“菡姐,你还记得都是哪些面孔吗?”
“记着呢!”菡娘子掰着指头,娓娓道来,“王大,张小,卷菜头......都是村里游手好闲,四处打秋风的泼皮无赖。”
“嗯,这样也好,没甚生面孔,不算麻烦。”
见李暮点了点头,似是若有所思,菡娘子忙抓住他手掌,紧紧握着:“暮哥儿,他们人多,四五个哩,你可别去跟他们一般见识,不值当。”
李暮学着菡娘子的语气腔调,“放心吧,我可不傻哩。”
“呀,暮哥儿,不许学我!”
菡娘子气笑地掐了下李暮胸脯,肌肉紧实,没能掐动,哪怕隔着厚絮衣裳,也能清晰感到其下紧致线条。
“暮哥儿,你咋又壮了些?”
“养的呗,吃好了,自然长肉。”
李暮轻轻掐了一掐菡娘子臀肉,咧嘴一笑:“菡姐,你也胖了。”
菡娘子狠狠剜了他一眼,又掐了回去,娇嗔道:“啥呢,啥呢!暮哥儿,你讨厌...”
俩人又嬉闹一番,呼吸兀地炙热急促,四目相对,渐次面红耳赤,春色如潮生,旖旎而散...
数个时辰后,春意褪散,榻上湿润。
菡娘子穿好红色绸兜,套上白色内衬,披着袄子,去灶房烧水,給俩人盥洗。
李暮则是盘膝坐在床边,阖目凝神。
原本就只差临门一脚的箭术,终于···
箭术大成!
李暮睁开双眼,向身侧望去。
【技艺:射箭(大成)】
【进度:0/1000】
【效用:蜂腰猿臂,鹤势螂形,增四石力,视三百步,纤毫毕现,七子连矢,弦开穿风,三百步内百发百中】
楚国粮食称重,三十斤为一石,但气力斤两,却是两百斤为一石。
四石力,便是整整八百斤气力。
再算上以往所增,李暮一臂之力,已然抵足九百四十斤。
“臂力之大,昔年鲁达倒拔垂杨柳,怕也不过如此。”
思量之余,李暮赫然觉察到有一股磅礴力量如海水倒灌而来,冲刷着四肢百骸,竟隐有阵痛。
几息之间,他就如脱胎换骨一般,身上肌肉愈发紧实,线条愈发鲜明,虽不至肌肉虬结,却蕴含不可小觑的力道。
再看其人,身量修长,肩宽细腰,横看似猿形,纵望如扇面,仿佛丑毛虫破茧成蝶,不复以往。
李暮很清楚“蜂腰猿臂,鹤势螂形”这八字含义,虽不至于改头换面,但俨然身强力壮,穿衣不显脱衣显,俏便利落,纵身一跃如千跃。
再一想起菡姐今日所遇,还好有惊无险,可到底还是自己过于沾沾自喜,一时疏忽了。
但他并未打算像之前那样,趁着月黑风高,出门杀人。
杀山中贼易,杀天下贼难。
倒不如学那杀鸡儆猴的把式,造势威吓。
正如古时侠肝义胆,哪怕不提防柙虎樊熊,也绝不纵容社鼠城狐!
···
···
是夜。
风雪倦怠。
可惜天上云涛不见星。
翌日碧空如洗,晴朗清旷的愿景,多半又成了奢望。
又过了一个时辰,风雪消歇。
破庙内腾起一簇火苗,烧得正旺,干柴在火堆里隐燃,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许是少年不胜愁,火光映着他脸容,面色忧仲,就这么形如枯槁,抱刀而眠。
庙外,有人踩过雪泥,沙沙作响,扰了少年清梦。
那人头戴毡帽,身披貂皮大髦,手持花枪,枪尖点红,似是血水浸透,腰上横刀显有豁口,多半是崩刃了。
进了破庙,那人却未坐到火堆旁,而是拾来一摞柴草,打擦燧石,另起火种。
笼火后,柴草在簇跃而起的火苗里,必必剥剥作响。
火苗摇曳生姿,映照出其面上血污。
他又去庙外雪地里,双手捧起雪来,胡乱抹了把脸,直至拭去脸上血污,这才停手罢休。
庙内。
少年早醒,却仍是抱紧朴刀,如狼假寐。
直到瞧见男子走往雪地,抵在这时,他才开口说话:“教我刀法。”
言简意赅,四字而已,似是多说几句,就会损伤元气。
见男子不予理睬,他又粗了粗嗓门,“教我刀法!”
“按照约定,我帮你揪出县兵奸细,指明马贼去向,你就得教我刀法!”
“是有这么一回事。”男子走进庙内,重新坐到火堆旁。
他捡起木枝,轻轻搂了搂火苗,“可惜你呈报太晚,害我白白丢了闾长之职。”
他所言不虚,王猛直至前几日,还在纠结是否要做这细作。
若非因苦战李暮无一胜绩,他恐怕还会念在道义,不去透露马贼半点消息。
譬如梁秦身为什长,却因贪图好处,成了马贼安插县兵大营的奸细,这一谍报,便是王猛透露。
这才有了昨夜那人躲在暗处,偷听梁秦言语。
啪的一声,木枝折断。
男子盯着溅有点点火星的火堆,沉声问道:“你可知,追剿马贼,寻去大半座遂安县城而无作为,得妄送多少黎民百姓之命?”
“与我何干?”
王猛皱了皱眉,说了句诛心话语:“你如今可不比从前,不是那人人敬而生畏的林闾长。”
一语惊醒梦中人。
男子连连低笑几声,脸上浮起的愠怒,竟在须臾之间,一溘而逝。
可他仍旧自恃骄傲,不愿放低身段,甚至心存侥幸:“马贼尽灭,如今只差颇有家世的梁秦,尚且苟活于世。”
“待我拿了那蛀虫上京见官,兴许便能官复原职!”
闻言,王猛却是捧腹嗤笑,虽未开口说话,却胜有千言万语。
他这一笑,明显激怒了本就踌躇不志的男子。
只是那人刚猛然站起,紧了紧腰上横刀,立刻又偃旗歇鼓,按刀不动,脸上神色愈发阴翳,似是面生梅雨,堆满愁容。
就那么按着刀鞘,怔怔杵立在那。
似是思虑了许久,这才唏嘘不已,唉声叹气道:“若这行不通,那我便先杀了此贼,再去官衙自告。”
王猛听罢,却是急了:“不可,你得先授我刀法!”
男子顿了顿,摇头叹气:“想我林崇也是一条好汉,不料竟沦落到与马贼同栖破庙。”
王猛似是不太认可这个说辞,忙改正道:“是昔日马贼才对。”
“也对,我既授你官印朴刀,你自当不再是马贼。”
话毕。
林崇先是愣了一愣,遂又颓然坐倒:“也罢,就依你所言。”
听得这话,王猛心头一喜,面上如有一抹阴鸷,少纵即逝。
“明日约战,林闾长只管在一旁伺隙窥探,观其刀法,寻出破绽。”
这一声林闾长,十分受用,与他甚是顺心合意。
便见那林崇称心快意,昂首挺胸,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安心,妥的。”
···
···
庙外。
云掩月色,风雪又起。
茫茫雪原上,隐约有一行人马,顶着风雪,寻路而返。
仔细望去,风雪卷起卷落间,大抵有数十人之众。
呼呼风雪中,似有人言,若隐若现。
“豹子,你真没看走眼?”
“我以性命抵押,那山里真有异兽。”
“三大王您也瞧见了,那熊罴心肝已有百余年份!虽未生异,但明显是山中有异兽异宝,造福了那头熊罴。”
“好!”
为首那人,长得五短三粗,满脸横肉,但他身穿兽皮甲,胯下骑白狼,端的凶神恶煞。
只见他勾起食指,吹了个号子,然后伸出手臂,浸在风雪里。
下一刻,一只鹰隼穿过风雪,从高处俯冲而至,飞落在他胳膊上。
充满野性的嗓音,漫过风雪,显得格外嘹亮。
“小的们,随我去卧牛山,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