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九品窃七品
闻言。
李暮却是愣怔了一下。
他一向忧深思远,极善未雨绸缪,突然听得这话,自然不禁思踌起来。
京城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素来是三公九卿荟聚之所,名门望族云集之地。
哪怕犄角旮旯有个狗洞,只要一经觉察,顿时便会有一大茬外乡人,争先恐后,削尖了脑袋,想要去瞅一眼城中的繁花似锦。
可楚国等级森严。
寒门苦丁若欲入京,从古至今都不是一件易事。
诚然,哪怕马昝仙真有那个手段,能让李暮一家子在京城安家落户,混个营生。
但李暮却对此仍是抱有抵触。
无他,伴君如伴虎。一国之都,亦是如此。
换言之。
京城,水太深了。
哪怕有马叔背后撑腰,可自己若无真材实料,待在京城无异于温水煮蛙,鱼游釜中。
等死罢了!
这与李暮的思中求稳,稳中求进,完全背道而驰。
思忖过后,李暮拱手先谢,然后才道:“马叔,这里还有我的念想,京城天高地远,若是去了,指不定哪天思乡成疾...”
“这倒也是,如此看来,妥实是我考虑不周。”
马昝仙点了点头,面色惆然。
话虽如此,但李暮所陈言语并非不留余地。
只见他顿了顿,又道:“倘若日后,真有这般念头,我势必去投奔马叔,到了那时,还望马叔莫要闭门谢客。”
闻言,马昝仙灿然一笑:“哈哈,暮子放心,马叔我虽不比豪门将相,但家中不差你一口肉吃!”
话未毕。
又见他伸出手掌,在怀中摸摸索索,像是在寻着什么贴身紧藏的物件。
“暮子,你看!”
马昝仙面带喜意,从怀中抽出一物,啪的一下,扔在桌上。
定睛看去,那是一本纸皮褶皱的青皮册子,质感粗粝,看上去···似乎是一本拳谱。
“马叔,这是?”
“暮子你也知道,我是个走南闯北的镖人,这些年时来运转,在京城那边好不容易闯出些名堂。”
说这话时,马昝仙目光深远。
他环顾周遭,神色肃穆,如似在追忆前尘影事,恍惚间,面色竟隐约有些许黯然神伤。
沉默片刻后,马昝仙伸出手掌,将桌上那本青色册子,推到李暮面前。
“这拳谱,乃是当年你爹所赠,今日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爹?”
李暮面色一怔,神情诧然。
直至这时,李暮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亲生父亲,不甚了解。
记忆中,那个便宜老爹,只是个稍微有些膂力的山野猎户,是个见不惯人间疾苦的乡野村夫。
何来的家传拳谱?
不过细细一想,既有搜山图珠玉在前,这家传拳谱也不见得有多奇怪。
思忖之际,李暮凝眸一探,神通格物致知信手捏来,如潮散开,然后落定在那青色册子之上。
端量许久,即便望眼欲穿,眼前拳谱也只是一部寻常至极的世俗武学。
这一结果,不好不坏。
李暮倒是没有多意外,毕竟这与他所料所想不谋而合。
“马叔,您的意思是...”
“嗯。”
马昝仙郑重点头,感慨道:
“昔年我惨遭仇家暗算,一身功力尽失,无法再修旧法。是李大哥,赠我这拳谱吊命,助我再入武道!”
马昝仙言之凿凿,情真意切,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若欲跻身武道,必先苦其心志,打磨筋骨,以桩功夯实体窍气血,方可跬步千里,耸壑凌霄。
话虽如此。
可冰冻三尺,岂是一日之寒?水滴石穿,又岂是一朝一夕之功?
武道如登高望远,行路漫漫,道阻且长,其中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应有尽有。
凝思至此,李暮不得不重新忖度马昝仙。
眼前这位镖人,置之死地而后生,是真正有大气魄大毅力之人。
无愧于武,无愧于夫!
却见马昝仙停顿了片刻,这才开口言语:“暮子,这本拳谱你且好生打磨,哪怕...哪怕只是照猫画虎,也能强身健体,劲骨丰肌。”
闻言,李暮却是稍稍一愣。他的心思何其活泛,虽只是稍纵即逝,但也听出了马昝仙言语间的那一霎筹措。
显然,马昝仙希冀着李暮能以拳谱作础石,跻身武道。但他又不想强人所难,奢求着旁人也与自己一般,有那天赋恒心。
李暮知道,马叔这是在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着想。
只是不等他开口言谢,却又见马昝仙取出一物,撂在桌上。
凝眸端视。
与青色册子不同,那是一纸檄书,材质上佳,色白绵软耐折,不起皱褶,纸上无隐帘纹,韧性极好,贵在防蛀。
“马叔,这又是?”
李暮疑云满腹,不由一问。
“这是册命檄书!”
言语之际,马昝仙已经摊开桌上那纸檄书。
细细望去,那檄书纸上书写蝇头小楷,神完气足,字字碧鲜。
李暮注意到这封檄书左下角,烙着楚国官印,鲜红似血,充满肃杀之意。
见字如见人,那纸上的字迹,宛若将领排兵布阵,在字里行间建功立业。
不等李暮询问,马昝仙就开口解释道:“这封檄书乃是我途中结交的一位好友所赠,凭借此物,你可去临安县衙混个文职。”
听得此言,李暮若有所思。他深知以权臣贵胄的滔天权势,自可以一纸信笺,让亲友在地方上委以闲职美差。
由此可见,马叔口中的这位好友,颇有权势威望。
但他口中所言,是文职而非武职,显然是为李暮思謀远虑,避开那些打打杀杀,讨了个稳当闲差。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更何况这是一封可当千金重的檄书!
“这...这太贵重了,马叔。”
“誒,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再三推辞之后,李暮这才收下檄书。
他心中颇有惊喜,此前正愁着卧牛山周遭荒时暴月,青黄不接,总是不得安生,却又苦于寻不到好去处。
马叔的这封檄书,恰逢其时而来,无异于暗室逢灯,雪中送炭。
如今有了这檄书在手,就只差攒够财帛,便可寻个车夫,驱车上路。
···
···
炊烟袅袅,饭菜飘香。
不知不觉间,已至晌午。
俩人拉着家长里短,多是由马昝仙向李暮诉说着他乡见闻,后者竖耳倾听,以此增长见识,开阔眼界。
菡娘子已经煮好饭菜。
她收拾好灶房,将饭菜端上桌,这才柔声喊道:“暮哥儿,马叔,饭煮好了!”
“暮子,能饮否?”
甫一入座,马昝仙就拍了拍腰间朱色酒葫,示意李暮整点酒水下肚。
“一点点...”
李暮这话不是自谦,实在是镇上酒水味道太淡,几乎没甚滋味。
手上逐渐宽裕后,他也沽过酒喝。
只是···
哪怕是六十文钱一斤的烧刀子,酒味性烈,也没一样能比得过前世老村长。
故而,他宁愿不喝,也不愿糟践了自个儿的酒舌头。
“暮子,男儿在世,哪能不会喝酒!”
马昝仙笑得合不拢嘴,他摘下腰间朱色酒葫,向对面递了过去,颇有几分席间劝酒的架势。
“这酒葫里装的可是六十年的高粱红,暮子你且尝尝,磨一磨酒量。”
“誒,好。”
李暮自然不会扫其兴致。
他微笑着伸出双手,捧过朱色酒葫,小酌几杯之后,只觉这酒口感醇正,入喉似有火烧。
比起镇上叠香楼沽来的烧刀子,确实更有几分酒味。
只是仍旧达不到烈酒范畴。
席间并无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但满桌的家常便饭却不甚暖胃,更暖人心。
“咕咕咕~”
窗外兀地传来一阵鸽哨声,清澈悠扬。
听得这声,马昝仙举杯将饮的手臂,似有微微一顿,然后才送酒入喉。
这一举措,极其微渺,几乎只有一霎。以至于在旁人看来,他仍是举杯痛饮。
只是李暮眼尖敏慧,这几近细不可察的一霎,犹是被他一眼觉察。
看来···
马叔果然不是特意前来探望。
眼梢稍移,撇向窗外。
李暮注意到冬雪覆压的枝头,正有一只幼鸽,蹦蹦跳跳。
只是···
那只幼鸽竟然翎毛如墨,羽翼漆黑,通体乌黑发亮,唯独鸟喙上有一点红彤,色泽略胜杏黄。
“黑鸽?”
李暮面色一怔,情不自禁的言语出口。
马昝仙似是吃饱喝足,缓缓放下酒杯,胡乱抹了把嘴。
“暮子,我得走了。”
“马叔,时至年关,不如与我和菡姐,一起吃顿年饭,分了岁再走也不迟。”
闻言,马昝仙放声大笑:“哈哈,那敢情好啊!”
“只是你马叔还有要务在身,待走完这趟镖,就会多出许多闲余,到了那时,再来登门叨扰。”
言罢。
他已起身欲走。
见得这一幕,李暮也不好挽留,只得起身送客。
押镖,途径卧牛山,此间关联,稍作思忖,李暮便顿时心领神会。
马叔押运的,正是那王猛梁秦本欲劫持的生辰纲。
···
···
“暮子,天寒地冻,快些回家去吧。”
村口处,马昝仙顿了顿脚,转过身微笑道。
李暮停步,俩人挥手作别。
他目送着故人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风雪之中,这才折返归家。
“虽然这么做有些不厚道,但马叔,事在人为,多有得罪了。”
是了。
李暮以脑中仅有的那条慧根,行窃马昝仙。
【技艺:未窃得】
【才能:未窃得】
【世俗武学:十径拳(入门)】
【进度:0/20】
【入品武学:未窃得】
【武道功法:未窃得】
“果然,以九品灵根窃取七品武夫,能窃得世俗武学已是极限。只是这八品灵根,甚至更高品秩的灵根,该去何处寻?”
撇去一眼后,李暮一如既往,施展神通格物致知,凝望身侧。
“咦?”
他眼皮一跳,神色讶然。
“这十径拳什么来头?竟然以格物致知,也只得窥见一斑!”
沉思之际,李暮揣了揣怀中青色册子,那本由马昝仙物归原主的拳谱。
这本拳谱,正是十径拳!
可神通凝视之下,两次所见却是判若两别。
拳谱所述,十径拳乃是横练功夫,无甚出彩之处。
可窃取之后,除却一堆模糊不清的白色小楷,还记有“外拳横练,七伤暗劲”八字。
同样是外拳横练功夫,可马昝仙练就之后,却有暗劲蕴生。
一拳击中,其中暗劲可令敌手损心、伤肺、藏离、精失、肝肠寸断、神意恍惚,三焦齐逆!
难道···
这拳谱还能因人而异?
稍作思量后,李暮收了收心绪,转而思酎起檄书之事。
“临安县么,听说那里乃是膏腴之地,土肥腴润,若是不假,确实不失为是个好去处。”
“看来这些时日,得抓紧掏山,攒够财帛,做盘缠和置房之用。”
楚国明律,凡是从官者,皆可按官职位阶削价置办宅邸。甚至官大权重之人,常有府邸美眷、金银珠宝相赠。
短日之内,李暮必然难以攒够购置偌大宅邸的银子,但借着檄书入官削价,买来一处敞屋,却并非难事。
低头凝思之余,李暮脚下飞快,不消片刻,已然临至篱笆小院。
甫一进屋,就听得菡娘子一阵惊呼。
“暮哥儿你看,这是我从盘子底下寻到的。”
循声望去。
见她手里拿着两张钱庄银票,忙不迭跑到李暮近前。
“这是?”李暮接过菡娘子递来的银票,稍稍愣神。
那银票面额价值五百两,又是楚国钱庄龙头——万通钱庄印制,各地钱庄皆可置换钱财。
即便不以官权削价,有这两张银票,李暮也能买个景色宜人的上好宅邸。
报答春风知有处,应许美酒送生涯。
马昝仙这番投桃报李,会逢其适。
怔了一怔,李暮这才回过神来,望向清菡。
“菡姐,待我寻到识路的车夫,咱们就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