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煞毒
数日后,天时渐暖。
时值二月,春光烂漫。
飞渡楚长江,去往江东郡过冬的候鸟,又成群结队,飞过波光粼粼的江面,散落西边各处。
湖心岛,记事楼外,不少冬日里无处可寻的清脆鸟啼,正叽叽喳喳,好似在翠绿的枝头上欢呼雀跃。
记事楼内。
陆老儒生手持一卷邸报,缓缓走到李暮近前,说道:
“李主簿,这几日县里,多了不少寻衅滋事的公案,多是些泼皮无赖,这是您要的相关邸报。”
陆老虽顽固,但却并非不讲人情世故。他的人脉似乎极广,李暮昨日只是随口一说,今日他便带来了不少消息。
“多谢陆老。”
李暮记下这份人情,抱拳作谢。
这边说罢,他刚展开邸报,视野中就瞧见裴兴拎着酒瓮,扶着门樘,摇摇晃晃走进记事楼。
寻眸探去。
李暮顿时目光一凝,窃自思量道:“九品三练,他的境界又跌了。”
思忖了片刻,李暮又向那酒瓮探去目光。
霎时,一排排白色小楷,浮现眼前。
原来,裴兴所喝酒水,是以复杂草药辅以酿造的药酒。
虽说这药酒酒香浓郁,入喉温纯,与寻常老酒一般无二,可其中暗藏的药力,却是一种慢性荼毒。
这荼毒毒性虽不致死,可却极易令人成瘾,一日不饮此酒,浑身血管毛孔中便好似如有万千虫蚁撕咬、啃食,奇痒难耐。
正是这药酒,使得裴兴武道境界,一落千丈,一跌再跌。
看过白色小楷后,李暮收回视线。
“听说了没?老县尉病故了,县令已经下了委任状,由县尉之子继任其父原有官职。”
循声望去,是那懒汉薛孟,哈欠连天的动了动嘴皮子。
楚国内忧外患,正一门心思整军饬武,镇压叛军,抵御邻国来犯。
以至于地方上县官的任命,多是由当地州城城主,代天子下发旨意。
不必多想,这县尉在州城那边,多半有些关系,不然何以让其子继任官职。
沉默片刻后,李暮开口问道:“这县尉之子,名讳何许?”
“暮哥儿,你来的时日不多,那江家公子平日里又深居浅出,不知晓他也不足为奇。”
薛孟揉了揉惺忪睡眼,继续说道:“这江家公子可是个狠人呐!他不仅招揽县内泼皮结成野狗帮,又亲自与望江城那边,搭上了关系。
不仅如此,他还是天赋异禀,入九品那会儿,就已经挫败楚国大江南北的九品武夫。”
“哦?”李暮挑了挑眉,“这样一个奇才,就没有任何势力,有意招揽?”
“嗐!别提了。”
薛孟叹了口气,无比惋惜道:“这江寒水,不知为何,迟迟无法跻身武道八品,这才让那些有意招揽的各大势力,纷纷打起退堂鼓。”
李暮径自点头,低声喃喃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一无是处的江一秋,撞在同父异母的兄弟刀刃上了。”
李暮注意到,再提及野狗帮和望江城时,裴兴脸上神色有明显起伏。
好似内里暗藏着千百种忿忿不平,却只得忍气吞声,不得向外发泄。
李暮收回视线,落在案上。
他一边翻看着邸报,一边暗自思索。
据邸报记载,这些无端滋事生非的泼皮无赖,都是野狗帮帮众。
虽然邸报上有些刻意掩盖事实,但李暮还是察觉到,这些野狗帮泼皮,并非对外寻衅,而是内斗。
甚至为了掩盖事实,就连先前被斩杀的胖泼皮那伙人,都算在了其中。
杜斑寅前日就已离开临安县。
但其临行之际,曾对李暮透露,这煞莲莲子生长期间,周遭恶念环伺,心智不坚之人,往往会堕入其中,无法救赎。
只是凉山似乎也有“教化之法”,饶是李暮再三询问,杜斑寅对那煞莲之事,都是守口如瓶。
为了弄清楚事情原委,早做打算,以防天有不测风云,李暮决定躲在暗处,寻几个泼皮,好生查探一番。
···
···
梧桐坊,江家大宅。
暗室内,江寒水吐练如龙息。
以口鼻散尽最后一丝浊气后,他缓缓睁开双目,起身推开沉重石门。
石门缓缓开合,摩擦着地面,发出轰隆声响。
不过推开单人进出的缝隙,石门便不再向外挪动,光线透过缝隙,照入暗室,旋即便见江寒水从中走出。
他打着赤膊,上半身肌肉线条有致,轮廓分明,紧密而不虬结,煞是恰到好处。
洗漱之后,江寒水穿上锦袍,走进书房,坐在书案后边,审阅着近日文书。
蓦然间,他低着的脸上,忽地面色凝重。
“高丙!”
屋外候着的小厮高丙,听得呼喊,连忙应了一声,然后才毕恭毕敬地走进书房。
进了书房,走出几步后,高丙连忙在珠帘前垂首顿足。
江寒水素有洁癖,若是再往前一步,指不定会被剁碎了喂狗。
却见高丙恭声道:“大公子传唤小人,有何吩咐。”
江寒水伸出手指,指尖重重敲击着书案上的文书,似是对那白纸黑字,颇有不满。
沉默片刻,他忽然问道:“你可知,近日县内那威风正盛的捉刀人,活阎罗?”
“小人不知,近日野狗帮内斗严重,小人...小人忙于此事,无暇顾及其他...”
高丙说话时,语气颤颤巍巍,显得底气不足。
“哼!”
江寒水冷哼一声:“我看你是青楼娼馆跑断了腿,快活过几日后,便以为自己不是狗了!”
闻言,高丙连忙跪地磕头,颤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那活阎罗不懂规矩,竟敢不向野狗帮上贡,小人这就安排人手,教一教他‘规矩’两字,究竟该怎么写。”
言罢,他又开始继续磕头求饶。
看着珠帘外人影磕头如捣蒜,江寒水面露鄙夷,旋即抬起手指,不再敲击案上文书。
他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书案那卷文书上,沉声开口:“听说记事楼新来了个主簿,那捉刀人便是在此之后,才在县里现身。”
“你且去好生查探,记住,必要时,可借助城主次子虎皮,掳其亲友,逼其饮下药酒!”
···
···
暮色里。
李暮走下船头。
他走在长街中,目光巡睃,似乎是在寻着什么。
“有了!”
李暮目光一凝,朝着数十步外看去。
视线如潮起,席卷而去,穿过人群,落在两名泼皮身上。
但见那两名泼皮原本还有说有笑,可下一刻,却兀地反目成仇,竟然当街打得头破血流。
“果然!是那煞莲种子搞得鬼!”
李暮凝视着那两名泼皮身侧,甫一瞧见“煞毒”字样,心中便有定夺。
尽管杜斑寅将这煞莲吹得天花乱坠,可万一他被凉山之人蒙骗了呢?
眼见为实。
直至亲眼目睹“煞毒”,李暮才彻底笃定,这煞莲,并非救世之道。
依照杜斑寅的说法,若非种子数目不足,否则不光是整个淮西郡,就连江东郡,都会有煞莲种子根种。
“也就是说...若想脱身,最快的法子,便是渡江而去。”
沉思后,李暮脸上却又犯起难色,“渡江得需渡江文书才行,否则...便只能偷渡。”
话虽如此,可偷渡之后,由于无文书佐证,因此在楚长江以东,便只能算作黑户。
黑户不仅寻不到好活计,还会被处处压榨,甚至是死是活,都无人理睬。
其中不乏仗着武力强盛,想要翻身的黑户,却无一例外,皆被肃清镇杀。
“必须做好两手准备才行。”
李暮暗自思定,旋即从那两名泼皮身上收回视线,朝家赶去。
只是刚拐过街角,他就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一家老字号里,晃晃悠悠走出。
那人步履摇晃,几次险些左脚绊右脚,一头栽在地上。
而他手上还拎着一坛尚未揭开泥封的酒瓮。
凝眸望去。
正是那害人不浅的药酒!